第23章 杳杳
杳杳
直升機與車輛投來的光将廠區外部照得如同白晝——
十多分鐘後。
舒窈看着面前眼熟的人、眼熟的筆記本, 還有十分令她熟悉的問題,有種自己短短時間內二進宮的感覺。
“我的意思是,從你進去廠區、除了被那群綠色黏液怪物凝視, 之後進入最後一棟帶出你朋友的過程中,就沒有再遇到什麽奇怪的事情嗎?可以說得詳細一點。”
不過, 這次還真有。
她腦海中再度浮現那條色彩詭谲、危險且巨大的觸手,從出現到消失都只在短短一瞬, 仿佛就是為了替她擋住那掉落的鋼筋水泥樓板。
但怎麽可能?
她又不認識這樣的怪物,再者, 怪物裏也有樂于助人的類型嗎?
她神色複雜, 但最終還是銥椛對這位特殊部門的魯先生搖了搖頭,因為結束了筆錄、在旁邊被司徒夫婦噓寒問暖的好友剛才根本沒提到這件事,說不定只是她自己最近眼睛方面的毛病變嚴重了。
還是先去挂個眼科看看再說吧。
于是舒窈搖了搖頭。
記着筆錄的魯仁顯然不是很信, 畢竟正常人誰能像舒窈這樣碰上怪物的頻率如此之高,還次次都運氣好到與死亡擦肩而過?
與其信她是歐皇, 不如相信自己是秦始皇。
魯仁嗯嗯嗯地應着, 在她的筆錄裏再度打上大大的問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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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窈也知道他不信,但她自覺實話實說,也就是在這時, 司徒看她這邊結束, 帶着父母往她這裏來:“你剛才摔了一跤,要不要一會兒跟我們走,順便讓基地裏的醫生幫你上點藥?”
司徒夫婦同樣是接到了女兒求救短信的人, 不過比起孤身帶女友闖入龍潭虎穴的舒窈,他們想的更加周全, 第一時間聯系了警方和特殊部門人員,陸空兩方同時出動救援, 可惜後來起了一陣霧,令車輛和直升機導航失靈,都在原地鬼打牆。
現在雖然能抵達目的地,可是據說怪物卻已經消失,為了以防萬一,他們一家還是決定跟着去特別保護基地待一段時間。
舒窈面對長輩的邀請,面上露出有些拘謹的笑意,下意識地看向遠處藺然所在的地方,與司徒錦小聲道:
“醫生的話,我身邊也有。”
司徒錦欲言又止。
她也跟着看向遠處最先結束問話的女人,絲綢般的長發披散在紅色薄針織衫肩頭,與雪白的休閑長褲搭配,黑、紅、白,三色俱在四面八方的燈光裏顯得格外醒目。
即便長褲上沾染灰塵,側面還有被撕裂的痕跡,卻不減她的風情。
但就是這樣的美人,在她和舒窈這場驚心動魄的逃命之旅中,居然一開始就因為跑錯了樓梯、發現樓梯斷裂,想要重新改道時在房屋周圍被掉落石子砸中暈倒,直到救援人員抵達才堪堪醒過來。
從頭到尾,她甚至可能都沒正面遇到那個楚宛。
這是什麽柔弱的黛玉體質啊!
今日才堪堪見到舒窈新女友的司徒錦,為藺然極具欺騙性的漂亮皮囊驚嘆時,更震撼于她竟然比表面上看起來還要不中用!
她只能安慰自己,算了,人家起碼堅定跟着舒窈來救自己,這份千裏送菜的心意很重要!
“她……”司徒錦表情變了又變,最終妥協地拍拍舒窈的肩膀,“行吧,你們開心就好。”
藺黛玉和公主殿下,怎麽不算一種般配呢?
-
舒窈在司徒一家三口的反複叮囑裏,走向在一側等待她許久的藺然,見到她居然還從廢墟裏找到了自己逃命時弄丢的傘,不由對她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我們回家吧?”
選擇性遺忘了女朋友先前只是宿舍漏水、臨時在自己家借住這件事,舒窈單方面宣布她的家就是小情侶此刻共同的歸處。
藺然對她點了點頭。
因為這裏荒郊野嶺、根本打不到車,所以兩人一同坐着特殊部門的警車回到星河小區,抵達時,小區樓下的綠化帶裏一盞盞小燈在黑夜裏照出一個個圓圈。
舒窈回頭看到車已經離開,此刻的小道也沒有其他行人,在兩盞挂燈的交接處,轉頭看向旁邊的人:“藺然。”
“嗯?”
女人一如既往地應下時,卻被本來安靜走在旁邊的人陡然撲入懷中,柔軟的淺發蹭上她的下颌與面頰,像是熱烈來赴一場屬于她們的良夜。
“可以抱一下嗎?”舒窈這麽問着,卻已經滿足地收攏了抱着她腰身的手,淺綠色長裙如綠葉,溫柔依偎着屬于她的紅花。
藺然垂下眼眸看着她,感知卻放在表面上開走車輛、實際上偷偷回來潛伏在她們周圍的那些人身上。
倒也不是不能當着他們的面、趁着此刻胃口正好,順便将舒窈這道餐後點心吃進去,不過她似乎挺享受舒窈主動靠近她的感覺。
再等一會兒好了。
她如此想着,也在那些觀察窺探下,擡手将人徹底攏入懷中,微涼的氣息落在舒窈耳邊,“你不是已經有答案了?”
舒窈被她的聲息惹得有些癢,随即在這微暗的小區夜色下擡頭,眼睛裏被前方那盞燈照出一星暖光,就這樣看向藺然,“因為感覺你現在心情很好,肯定會答應的嘛——”
“你為什麽這麽高興啊?因為我們都平安無事嗎?”
藺然眉梢微動。
她有些意外自己竟然進食後情緒流露得如此明顯,卻悍然點頭,“對。”
“我也好高興哦,”舒窈立即接話,聞着她身上哪怕與自己同樣染上那些灰塵、卻仍然很好聞的淡香,“你跟我一起去救小錦,我很開心,我們三個都安全地從那種怪物手中逃脫,我也很開心……”
雖然藺然進入園區沒多久就暈過去了,不過想到她之前冷靜指揮自己的樣子,舒窈就覺得女朋友這種反差還挺可愛的。
于是她将最後一句脫口而出,“喜歡你,我最開心啦!”
話剛說完。
舒窈自己品出幾分不好意思。
她還沒有這麽不矜持地表白過,可是想到藺然剛交往沒多久、就深情且專注地對自己說過喜歡,她又覺得自己應該給出同樣回饋。
她這般想着,卻被後腰陡然增加的力道按得呼吸一窒——
“藺、藺然?”
無意識增加擁抱力度的人見她不太舒服,頓了頓,吝啬地只肯松開一點點,而後要求道:“再說一遍。”
舒窈掌心按在她手臂上,像她對自己有求必應那樣,忍着羞赧,直視她的眼睛,再度開口:“喜歡你。”
“好喜歡你。”
“最喜歡藺然。”
随她一次次的重複,藺然聽見了吵鬧的、怦然跳動的動靜。
起初只是舒窈的心跳,後來卻有一道、兩道、三道,與她同頻共鳴的聲音,煙花一樣在腦海裏炸開,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藺然低下頭,聽見自己體內三顆心髒同時跳成舒窈此刻心跳的頻率。
【說、更多!】
【愛聽!】
拟态中、與綠化帶同色的觸手們在這心跳裏,趁着暗中觀察的那些人員都被狗糧送走,歡脫地将旁邊月季叢的葉片撥得簌簌作響。
……
畢竟還沒到深夜,樓下難免還是會遇到小區行人,舒窈被這吵鬧動靜所驚,又隐約瞥見遠處有人影經過,趕緊拉着藺然的手先回家。
回到了家,咕咕叫的肚子、身上的髒衣服、還有陽臺天臺的嬌花,都比舒窈此刻湧動的情感更需要被滿足。
她便讓藺然先去洗澡,問過對方口味之後點了兩人份外賣,然後挽起袖子開始幹活,悲慘地發現自己明明度過了比前二十多年人生都刺激的一天,回到家卻仍要面對家務,以及明日的上班。
客廳指鐘走向十點半時。
舒窈擦幹淨頭發,拿着藥箱走到沙發上,跪坐着去拉藺然的手,“之前石子磕到哪兒啦?我幫你塗藥啊。”
換了一條黑色吊帶睡裙的女人靜靜合攏手上的書,黑曜石一樣的眼睛看向她,“你呢?”
“我好像最近摔出經驗了,”舒窈挽起奶.白色的睡衣袖子,給她看自己已經恢複、今晚甚至都沒留下痕跡的光滑手臂,“看,根本沒受傷!”
藺然莞爾。
也不拆穿她是因為今天裙子穿的長袖,以及自己的觸手幫她擋了致命危險的緣故。
“我也不用。”先前被特殊部門的人檢查時,後腦上被故意制造的鼓包部位、在回到這屋子之後就恢複了,就像那條被丢進垃圾桶的褲腳破開的長褲,都是藺然再用不上的證據。
舒窈卻不信。
她湊過去盯着藺然的腦袋,以恨不能挑開她每根發絲的認真架勢檢查她身上有無出現傷痕——
然後就因為湊得太近被藺然擡手按進了懷裏。
真絲睡裙與綢緞睡衣都很薄,即便隔了兩層,但只稍稍動作,就摩擦出與先前擁抱時截然不同的感覺。
舒窈只本能地掙了下就不敢再亂動,手懸在空中,牛奶般的肌膚和上衣将她此刻紅撲撲的面頰襯得格外顯眼,她卻渾然不知,過了會兒才慢慢将掌心搭在藺然的肩上。
不知是客廳空調開着、導致藺然比她吹了很久,還是對方本身體溫就更低一些,舒窈總覺得自己掌心好像搭在一塊微涼的玉上。
她需要很努力才能克制着別做出反複摩挲的行為。
“是……還要抱嗎?”
比起她的克制,藺然就随意得多,應聲過後,不僅将她抱過來,甚至還覺得這樣接觸到的肌膚不夠多,最後将她抱在自己腿上,用腰腹緊緊相貼,連脖頸都挨在一起的親昵姿态。
舒窈耳朵通紅地将自己埋在她肩頭,仍有些濕冷的發尾落在兩人相貼的脖頸間,在她大腿兩側曲着、抵在沙發上的腳面腳尖也忍不住蜷起。
明明只是簡單的擁抱,卻有種好像全身都被纏住的感覺。
啊,好羞恥。
-
在這種肌膚相貼的擁抱不斷升溫,舒窈耳朵都要冒煙,開始胡亂找理由想從藺然身上下去,“你剛才在看什麽書啊?”
藺然看出她的動作,卻沒阻攔,而是翻開書,讓她看裏面第二張封面。
又是一本言情小說!
舒窈腳趾抓地,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是能精準地從自己滿書架的正經文學裏,找出這些二次包過封面的內容,立即起身越過藺然膝頭、想要合上那本書拿走。
卻被按在了對方腿上——
“為什麽是這個名字?”
單手按着她的人,發現她從掙紮變成絕望,很快就紅着臉破罐子破摔,幹脆換成枕在自己腿上的姿态,将腦袋埋在她腰間,躺在沙發上抱着她的腰不肯擡頭:“什麽名字?”
“杳杳。”藺然念出與她名字相同的音。
舒窈擡起頭,“這個啊,因為我媽媽以前給我起名的時候,最開始就選的這個字,講的太陽下山、樹木昏暗的景象,但是我爸覺得這字不吉利,也不好聽,就在出生證明上給我寫成了‘窈窕淑女’的窈。”
“我媽媽覺得‘窈’很俗,想在戶口本上改回去,可惜系統有問題,只能登記出生證明的這個,一直到她跟我爸離婚,她都堅持要用原本那個字叫我。”
于是她小名叫杳杳,一起長大的朋友們也這樣稱呼她。
其實舒女士未必不知道‘杳’的意象不佳,作為語文老師,她哪裏不知“杳為冥也”?可是她生性倔強要強,不肯為任何一件事低頭,尤其在丈夫未經過她同意就給孩子改成另一個名字,更令她感到不被尊重與憤怒。
後來舒窈滿了十八歲,一直以為舒女士會要求自己再度改名,變成舒杳。
但是沒有。
舒女士對她的愛總藏在這些極端的控制欲之下,就像以前為了她的安全不給她零花錢、将她鎖在家裏不準她出去玩,也像是這個名字,已經固執地叫了那麽久,總歸也還是害怕這個意義偏向昏暗之境、與無影無蹤消失含義相似的字,給她的孩子帶來任何不幸。
舒窈回過神來,枕在藺然的腿上擡頭與她笑道,“不過叫哪個都可以啦,随你喜歡。”
藺然便指了指書頁上的“杳杳”二字。
“我喜歡這個。”
舒窈并不意外,曾經司徒錦和林靜姝也是這樣選擇的,“因為這個字更好看?”
……
藺然沒有回答。
直到舒窈後來換了話題,跟她抱怨今晚偷懶點的外賣沒有她做的飯好吃,說到後來,呼吸聲逐漸變得平緩,竟就這樣枕着她的腿在沙發上睡着了。
氣息一熱一冷,隔着衣料落在她腹部上。
她擡手摸了摸舒窈散開的長發,這時才緩緩啓唇,“不是。”
是因為她出生的地方,深淵。
那是比幾千米以下的深海盡頭更黑的地方,在很長的時間裏,她都是在這樣的環境裏捕食、打架、成長的,比起生活在陸地上這些喜愛陽光的生物,深淵裏諸多存在與她一般更偏好黑暗。
反而光亮意味着危險與暴露。
藺然是真的很喜歡“杳杳”這兩個字。
應和着她的想法,方才相擁時始終蟄伏着沒有出來的觸足們,此刻都交相順着沙發攀上舒窈的手腳,與熟睡者身上雪白的肌膚、純白的睡衣顏色相比,象征危險與不詳的黑紅色肆無忌憚漫開。
就像将月亮拽入深海——
屬于掠食者的顏色,一點點将女人染上自己的痕跡與氣息。
想到今晚她的幾度靠近,以及用那柔軟嗓音說出一遍遍“喜歡”的模樣,藺然垂眼看向舒窈,忽然舍不得這麽快将她吃下去。
如此說着悅耳好聽的話語,總是毫無戒心地,向她露出脆弱頸脖的舒窈——她想要看到更多。
藺然向來擅長為甜美的報酬而忍耐,從不缺乏耐心。
于是狩食者用微笑與縱容默許的姿态,引誘着舒窈靠得近一點、再近一點。
直到與她共同墜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