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島嶼
島嶼
明月高懸的海島上。
被那棟特色建築富麗堂皇的碎光籠罩, 管彤的影子被晃成淺淺的很多道,乍然給人一種捕捉不到她真正身形的朦胧感。
她轉過身來,身上那條鮮豔的裙子下擺微動。
仔細與舒窈對視過後, 她像是已經明了什麽,擡手挽了下耳畔的短發, 聲音很輕地回答:“如果我說不認識,是不是也沒用?”
舒窈揚了下眉頭。
“上次是取名字的一半, 叫做木青,這次是選同一首詩, ‘靜女其姝’、‘贻我彤管’, 選管彤這兩個字,在你眼裏,我就是總在這種小把戲裏上當的人嗎?”
管彤露出了微笑, 同時也搖了搖頭。
在她眼中,舒窈從來就不是什麽蠢貨——
即便身陷熱戀 , 她也從來不缺少發現端倪的眼睛, 只不過由熱戀程度和愛意所決定,舒窈究竟會自欺欺人多久。
倘若再也沒有愛,就會像她們分手時, 又或者是像現在這樣, 所有的痕跡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管彤,不,是【冥河】與林靜姝如此想着, 垂下眼簾打量自己新獲得的身體,還有漂亮的裙子, 實在不懂這具沒有通過幻境僞裝的真實身軀究竟是怎麽被看破的。
她如此疑惑,便也如此發問。
“這次我并沒有特意靠近你, 你也不是我最開始的目标。”她坦誠地說完,而後道,“所以,你是怎麽發現的?”
……
舒窈倒也不是第一次見到她就心生懷疑的。
硬要說的話,是從她、魯仁還有管彤被踢出那個調查任務開始。
自從魯仁說過,管彤私下還在跟蹤這個任務時開始,舒窈就特意觀察過,這個人很多次的其他任務都會和那個詐.騙組織有關的現場區域重合——
甚至以自己在特殊部門擁有的權限和資源來看,好像只要想獲得跟那個組織有關的情報,就怎麽都繞不開管彤。
“當然,最可疑的不是這個。”
即便敵人就在眼前,舒窈的視線卻還是在看左右,看這海島的邊緣與輪廓,語氣就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讓我确定你存在問題,是在旅行社集合出發的廣場上。”
“剛好爆.炸、讓人不能出發的大巴;還有我離開之後,仿佛恰好已經被篩選完畢、已經被刷掉資格所以可以舍棄的那堆【寄生種】大爆.發;甚至在我回去時,他們都還表現出一副被更強烈意志控制的樣子,所以能夠暫時抵抗我的【精神控制】……”
舒窈早就過了那個會将別人想得無辜、将一切意外歸納成巧合的單純時候。
這世上本來也沒那麽多巧合。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還需要更多嗎?比如從我走上這座島之後,周圍這些像木偶一樣的賓客,散發着【寄生種】味道的服務員,還有海島邊緣頻率反複重合的海浪聲——”
她直視着管彤的眼睛。
“你的幻境構築能力似乎比之前更強了,【冥河】。”
-
啪、啪、啪。
捧場的掌聲孤零零地響起。
與她隔着這短短距離對峙的女人面上喜意更濃,“你真是每次見面都總是能給我新的驚喜,杳杳,不愧是我最中意的人類。”
因為她格外親昵的稱呼,舒窈不太感冒地蹙了下眉尖。
在她心中,林靜姝從被【冥河】降臨的那一刻,就已經宣告死亡,所以她和這只水母可謂是相當不熟,舒窈并不想被不熟的人這樣喊。
但她卻很快按下自己情緒,保持耐心,“禮尚往來,不如你也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這座島原本是真的打算辦那場秀的吧,就因為我要來,所以你特意清空了整個島,給我這麽大排場?”
聽見她的話,仍然使用管彤這幅身軀的怪物笑出聲來。
豎起食指晃了晃。
“本來也沒有什麽秀,這座島從來也不是舉辦什麽時裝秀的地方,這裏四面環海,與世隔絕,更适合被改造成囚籠——”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關于那些失蹤的、被選中作為實驗體的重症患者最終消失在哪裏?沒錯,就是你腳下站着的這座島嶼。”
說到這,‘管彤’面上露出與她清麗外表完全不符的嘲然來,有種居高臨下俯瞰這塵世的不屑。
“這可不是光憑入.侵幾個月的怪物就能達成的瞞天過海,畢竟特殊部門裏比你難纏的家夥只多不少。”
“但誰叫那些富商高官總是貪婪不已,明明已經比大部分同類擁有得更多,可只要用‘永生’和‘長壽’作為噱頭,不管索要多少同族,他們都能面不改色地送來。”
她指了指遠處隐約能看見密密光點的那片區域。
“那裏就是南城,”她用手指比劃着二者之間的距離,“你看,明明只有這麽短的距離,那些讓人讨厭的鬣狗,就可以被權力輕易擋在這片海域之外。”
……
舒窈聽得皺起了眉頭。
但是她知道,這些并不是她能涉足的領域,她再度看着面前這座島,還有後面那棟經過【冥河】幻境僞裝的、看似金碧輝煌的房子。
“這兩天的時間,足夠讓這些大人物将所有的痕跡都清除得幹幹淨淨吧?”她說,“那你又在這座島上給我準備了什麽大禮?”
發覺她沒有興趣傾聽自己與那些富商高官勾結的成果,【冥河】也皺了皺眉頭。
随後,她打了個響指——
燈光、高樓、銀色海灘與停機坪附近露出走過來的那些登對情人全部都跟着消失。
這座島露出了它本來該有的面貌。
漆黑的深林,林後一棟棟高高的用防窺膜貼過的玻璃高樓,之前舒窈沒能過去查看的,布滿高壓電網和鐵絲網的樹林,以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血色,以至于變得深黑且腥臭的腳下這片沙地。
夜色裏。
真正的海浪卷來,每一次拍打在島嶼礁石上,都掀起濃重的血.腥味,好像它曾努力地想要洗刷這片島嶼上的罪惡,但最終也只是無能為力,反而将自己也卷了進去。
“沒辦法。”
【冥河】聳了聳肩,“果然奇跡的誕生總是需要偶然的因素,也可能是這些廢物的心态和體質實在太糟糕,想要制造出像你這樣擁有廣袤精神領域一樣的存在,實在不容易。”
“上次總歸有個勉強模拟成功的,還返祖了傳說中的【塞壬】血統,比其他【寄生種】都要合人心意,不過她實在是不聽話,有點力氣就想着逃跑,也總是和我種下的意志對抗……”
“我只好讓人銷毀了。”
就像銷毀那些不合心意的【寄生種】。
說話者的短裙開始逐漸拉長,仿佛柔軟且無害地垂落在地上,變成一片片交錯的灰黑色幕布。
仔細看去,這種詭異的材料也并非是純黑色,反而像是天上的星河,閃爍着很細碎而輕微的光,但凡用肉眼盯着看,久了還會有奇怪的眩暈感。
【冥河】就這樣朝她伸出一只手,“只有你是獨一無二的,杳杳,來我們這邊吧——”
“你看,你明明擁有這樣特別的能力,那些高層卻仍舊只是把你當作普通工具使用,讓你去掃樓、讓你去跑那些無趣又沒勁的現場,還把你當作垃圾清掃車,無止境地使喚你去出外勤。”
“這群人類根本不懂你有多珍貴。”
“而你也早就無法像普通人一樣生活,無法融入他們、又總是提心吊膽地被這群沒有任何能力還要身居高位的人所忌憚。”
“杳杳,來我們這裏吧,怪物這邊,才是你的歸宿啊。”
-
舒窈避開朝着她席卷過來的第一道如簾長幕。
她勾了勾唇,“你這邀請人的态度未免有些不太禮貌吧?看起來好像根本不給我拒絕的餘地啊。”
【冥河】将攻勢變得更為急促。
看出她根本沒有意動,便也撕扯下自己和善的外衣,拿出咄咄逼人的架勢,“人類那邊有什麽好?他們連同族都欺侮、背叛、舍棄——”
舒窈懷疑她在故意逗自己笑,然後讓自己露出破綻被抓住。
“你們又有什麽區別?”
“明明都是怪物,不也分了三六九等,将花魚那樣的【寄生種】随意使喚,再随便舍棄嗎?抱歉,我好像沒看出深淵比這個世界好到哪裏去。”
提到深淵,【冥河】露出了忿忿不平的神色。
“當然不同!”
“現在這樣是因為【燈塔】的意志還沒有降臨,等到這個世界如‘長生天’那樣被【燈塔】的光輝籠罩,你就會明白什麽是真正的平等。”
舒窈恍然,“哦,是那種所有人都成為祂傀儡的平等嗎?”
她十動然拒,“那還是算了吧。”
別看她話語如此悠然,學着司徒錦平日裏氣人的勁跟怪物有來有回,實際上卻因為【冥河】那些長紗的數量和長度都太多,舒窈哪怕已經将礙事的裙擺撕開,卻也有些捉襟見肘,被逼得節節敗退。
眼看身後就是洶湧的海浪與鋒銳不已的錯亂礁石灘。
【冥河】居高臨下地止住了攻勢。
“別想着跑了,杳杳,”她道,“在你為了那些被舍棄的實驗體過來尋求真相、被你那總是過盛的同情心支配着,獨自來到這座島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是這座祭壇的獵物了。”
“不管你是同意還是拒絕,你就是【燈塔】最完美的祭品。”
随她話音落下。
時間指向這場時裝秀真正開始的八點。
漆黑的島嶼從底下開始透出詭異的光,整座島都開始了震動,與此同時,天上的那輪明月好像也變得越來越大,像是被這座島所呼喚,銀白的光輝明亮得籠罩整座島嶼。
……
舒窈從未覺得月光也如此耀眼過。
甚至第一次被明月照出自己過于濃郁的影子。
此刻的月亮像是天上睜開的眼睛,也像是被天外來物借以堂而皇之窺探這顆星球的渠道,明明那輪圓月就在島嶼的左側,她卻生出一種莫名抵觸、不想去和那輪近在咫尺的月亮對視。
從【冥河】的話語中,她已經明了了這段時間總在南城遇到的,那些擁有特殊能力的惡性【寄生種】究竟從何而來。
也得以明白。
自己因為這種獨特的,能夠與怪物同頻的【精神控制】能力,成為了這些【殉道者】選中的,呼喚【燈塔】降臨的容器。
甚至它們還大費周章地為自己将整座島設為祭壇。
她站在礁石灘前,臉上卻沒有被逼到絕境的慌張。
“誰說我是獨自前來的?”
舒窈擡起手,指尖碰到直到剛才都安靜盤桓在自己發間,直到整座島嶼發生變化,才不安躁動、像是想提醒自己什麽的黑色發卡旁邊。
“看來你的鼻子沒以前好使了,【冥河】——”
黑色的海星逐漸變色,慢慢成為平日裏的鮮麗橙色小章魚,用觸足攀上她的指尖,借以将自己嬌小身軀整個挪到她掌心。
直到它待穩,舒窈将它舉到了【冥河】的面前,“我明明還帶了搭檔。”
“……”
【冥河】盯着那只袖珍可愛的,顏色明亮還帶了雙小狗耳朵的章魚看了三秒鐘。
然後将視線挪回了舒窈的身上,眼神裏流露出幾分憐愛與關懷,好像此刻才明白與藺然的那場戀愛究竟給了她多大打擊。
舒窈倒是也沒想到小章魚在這種時候竟然還緊緊捂住小馬甲,搞得她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賭錯了。
随後。
她勉強維持着鎮定的神色,用另一手戳了戳小章魚,決定最後詐它一下:
“還裝?”
“這不是你老仇人嗎?【弑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