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幾人去的時候興致勃勃, 回來的時候宛如敗兵之将。

正是下午兩點半太陽最大的時候,白花花熱烘烘地往人身上打,荷塘裏面原本昂首挺胸的荷花都有點蔫。

幾人等回了民宿, 汗都順着脖子往下淌, 臉一個比一個紅, 開了空調吹了好一會才算是緩過來。

甚至樓谏這樣身上基本上不出汗的後背都有點濕,他洗了個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他手心的那傷口本來都已經結痂了, 因為昨天晚上在湖裏面沾了一次水, 又裂開了,發白的囊肉有點猙獰地在手心裏面張着。

他咬着一邊的繃帶邊,面無表情地給自己在手上纏了一圈。

樓谏濕着頭發坐在床邊,剛抽空閉了閉眼, 就又聽見小院兒裏傳來一聲響。

往外看一眼,殷刃頂着一張被曬紅的臉,一瘸一拐地提溜着一個不知道從那拿來的鐵籠子走進來。

那只半死不活的黑眼圈兔子趴在裏面,籠子縫兒有點大,露出一只還算挺肥美的兔子腿來, 在空中一蕩一蕩的。

殷刃将那籠子在桌子上面放了,随手從栅欄外面薅了一把狗尾巴草來, 自己蹲下來喂到那兔子嘴邊。

“吃啊!”他往前送了下。“乖,你不好好吃飯怎麽恢複身體?”

兔子聞了聞, 挺有志氣地把腦袋給扭開了。

小孩有點生氣, 嘴裏小聲嘟嘟囔囔地對着籠子不知道是在教育些什麽。

陽光有點太曬了, 樓谏懶洋洋地收回眼來, 心說傻-逼。

——沒見過哪只兔子吃狗尾巴草穗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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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太陽稍微不那麽熱的時候,石榴他們才支棱起來, 要再去荷塘拍烏篷船。

早就租好了的船,一次三百元,可不能浪費了,必須物盡其用。

“石榴哥,我能不能和你們一起去呀。”

殷刃悄悄走過來問石榴。

“我反正也是來玩的,也沒什麽事情做,還能幫你們做點雜務什麽的。”

他肯定不敢去問他哥,就只能拐彎抹角地來想要從石榴這裏下手。

“行啊!那肯定沒問題!”

石榴向來是能抓一個壯丁就抓一個,能白嫖就絕不付費。

此時聽見居然有人毛遂自薦要當牛馬來給他差遣,簡直是要樂得合不攏嘴。

“小哥,你真的是個大好人啊!那你一會就在一邊扇扇風打打光啥的,再幫忙拿道具之類的什麽的過去,可以吧?放心,東西不會很重的。”

“沒問題!”殷刃拍着胸脯保證。“保證完成任務。”

樓谏原本閉着眼睛坐在一邊的椅子上慢慢搖着扇子,聽到這裏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我看你那條腿也是不想要了是吧。”

他将扇子蓋在臉上,看不見表情,說話的聲音也冷。

“哎……?”

殷刃眨了眨眼,慢慢反應過來,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他哥現在是在關心他嗎?!

“不需要的腿可以鋸掉捐給非洲小朋友,有很多人連路都走不了,偏你來糟蹋。”

樓谏本來就有點煩,說出這話來就覺得更煩了。

他現在不僅煩殷刃,也煩管不住嘴的自己。

“害,你看我這腦子,的确啊小哥,你腿不是受傷了嗎?”

石榴連連道歉,他倒是的确沒有什麽壞心,單純就是腦子不好使。

“那不用了,你還是好好在家裏休息吧,我們去就行。”

“但是……”

殷刃看着他哥,有點舍不得這麽長時間看不見他。

樓谏斜躺在椅子上。

他夏天的衣服都簡單,今天穿了一件花色條紋的襯衫,下面穿着一條寬松的牛仔短褲。

寬寬的褲腿下面露出兩條纖瘦漂亮的長腿來,上面沒什麽汗毛,小腿肚緊緊地收進去,很細很白,很好看。

殷刃莫名覺得像是他今中午吃的兩截雪白的蓮藕,就偷偷咽了下口水,低頭不敢再看了。

“好,那我不去了,乖乖在這裏等你們回來。”

他小聲說。

石榴點點頭,轉而卻又想起來。

“啊?那你腿不好,怎麽今中午還跟着他們出去釣龍蝦?”

“啊啊,的确……因為釣龍蝦挺,挺好玩的。”

殷刃讪讪地,又不知道怎麽說了。

他聽見他哥又在旁邊陰陽怪氣地冷笑了一聲。

……他光是今天一天!聽見他哥對着他冷笑的次數比過去兩個月都多。

好在丁丁化完妝從屋裏面出來,轉了個圈問石榴好不好看,這給殷刃解了圍,他連忙松了口氣,悄悄站到後面去了。

一邊心裏面還想着他哥剛才說的那句話,嘴角往上勾了勾。

等到一會鬧哄哄地他們一大群人帶了道具走了,房間裏面安靜了下來,殷刃才又從屋裏面伸出頭來,做賊一樣左右看了看。

“你看什麽呢?”

樓谏皺着眉從椅子上面站起來,臉上蓋着的扇子掉到了地上,還是有點不耐煩地冷着臉。

殷刃被他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又驚喜起來。

“哥你沒走啊!”

樓谏真是懶得回他。

他衣服昨晚上都給泡水裏了,還怎麽穿?本來就是計劃的短期游,他們又沒帶多餘的可以穿的衣服來。

還有那頂假發,現在估計都還在那荷花池子裏面泡着呢,希望不要有路過的人看見以為是白發水鬼,不然肯定要被吓死。

“我睡覺去了,沒事別煩我。”

樓谏兀自推門進了房間,從面前經過的時候殷刃沒敢擡頭看他臉,就看見他哥那雙漂亮的白腿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就不見了。

他發了會呆,又悄悄伸出腦袋看了他哥的房間一眼,門關得緊緊的。

樓谏一回屋就把窗簾緊緊拉上了。

他躺在床上睡了一會,結果睡覺也不安穩,迷迷糊糊地做了場夢。

夢見回到了他小時候他媽還在的時候,他上小學二年級。

他媽那個時候還管他管得很嚴,是絕對的嚴母,他下了學除了學畫畫還要學鋼琴書法和跆拳道,忙得像是個小尖陀螺一樣滴溜溜地轉。只有當他拿到各種比賽的證書,或者是考過了什麽什麽級,殷心蘭才會短暫地高興一會,親親他的臉,然後給他的證書拍了照片,在手機上發給什麽人。

然後就是長久長久又更長久的等待。

……那個人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不會回的,只有偶爾的時候才會誇一誇,類似寶寶真厲害啊之類敷衍的話。

那個時候的媽媽就會特別開心,像是得到了什麽獎賞一樣,連着小殷刃都能過上幾天好日子,有空在放學後擺弄一下游戲機。

關于這一點其實他一直都有個疑問。

——為什麽他媽媽不是因為他在比賽裏面拿到了獎而開心,而是因為手機裏面那個人的回複而開心呢?

媽媽這樣情緒完全被-操縱在另外一個人手裏的樣子,在他看來是很恐怖的。

她一次次焦躁地低頭看手機等回複的樣子,在小殷刃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失去了自己感情的提線木偶。

媽媽是爸爸手裏的木偶,寶寶是媽媽手裏面的木偶。

殷刃并不恨媽媽,因為媽媽也很可憐。

他日複一日地上學,去着各種他喜歡或者不喜歡的興趣班,他不和別的同學一起玩,也沒有任何朋友。

有一天他從小提琴老師的家裏出來,在路邊等車的時候在路邊看見了一只髒兮兮的長毛小狗。

小狗全身的毛都是灰灰的,簡直結成了無數髒辮,看起來像是泰迪和博美的混血。額前長長的髒毛下面露出一點亮晶晶的玻璃珠一樣的黑眼睛。

他從口袋裏面掏出一根火腿來掰碎了,一點點放在手心裏喂給它,小狗吐出粉紅色的舌尖舔着他手心吃,癢癢的。

吃完就很開心地對着他搖尾巴。

他想,小狗比媽媽聰明,小狗知道有吃的就很開心。

不管誰給它吃的它都很開心。

……

“咔嚓——”

很大的一聲響聲從院子裏面傳來,樓谏猛得一個打挺從床上坐起來。

額頭上蒙着一層細細的冷汗,手向後撐在床單上面,青筋從手背上面顯出。

“救,救命啊!”

院子裏面傳來了更大聲的一聲呼救,還有幾聲低沉的狗叫聲。

“艹。”

樓谏抹了一把額頭,喘着氣從床上跳下來,耷拉着拖鞋出門去。

剛把門推開,就聽見殷刃的聲音。

“哥——”

黑發少年已經被逼到了院子的一個角落裏面,坐在地上全身瑟瑟發抖,懷裏還抱着他的那只黑眼圈兔子,兔子将頭埋進了他的懷裏,露出的一只短短的白色絨毛尾巴也跟着他一起抖。

在他對面蹲坐着一條足足有半人高的黑色短毛大狗,全身的皮毛油光水亮,脖子上面帶着一條灰黃色的項圈,此時眼神兇惡地盯着他懷裏的兔子。

“救命啊哥!”

殷刃此時看見他就像是看見了救星,說話的時候都帶了一點哭腔。

“有,有狗啊!”

樓谏臉上神色沒變,站在門口盯着那狗看了兩眼,示意他把懷裏那只兔子丢給那狗。

“不,不行。這是我養的兔子了,我要對它負責!我才不會丢掉它!”

殷刃連連搖頭,倔的要死。

懷裏的兔子恰在這時蹬了蹬腿,那狗眼睛都要放出光來了。

“艹。”

樓谏低聲罵了一聲,進屋找了件衣服纏在手臂上,轉身直接抄起身邊的一把折疊椅子就向着那狗沖了過去。

“滾不滾啊 !”

也許是因為他身上的氣勢太兇,動作又實在是太快,他還沒真的過來那狗就打了個哆嗦,黑色狗頭一擡,夾着尾巴就順着一邊的小路溜出了院子。

“呼——”

樓谏皺着的眉頭這才微微松開,将那椅子順手放在旁邊地上,揉了揉手腕。

結果一偏頭,就看見兩雙亮晶晶的黑色眼睛都很崇拜地盯着他看。

殷刃:“哥,你可真厲害!你一過來那狗就被你吓跑了。哇,你比那狗還兇!”

兔子:“咕咕!”

“啧。”

樓谏氣還有點喘,伸手扯了扯手上纏着的繃帶,一偏頭問道:

“哪裏來的狗?”

“我也不知道啊!我本來正在那邊喂兔子,然後它就突然從院子外面沖了進來……有那麽大一條,簡直吓死人了。”

殷刃現在還有點驚魂未定,雙手在空中比劃比劃。

“還好哥你來了!”

看他哥的眼神就更加亮晶晶了,濾鏡估計都得有八百米那麽遠。

“等等,你要養這兔子嗎?”

樓谏皺了皺眉。

“是啊!”殷刃點頭。

“反正都沒有人要它,那我要它!我會好好養它的。”

殷刃摸摸懷裏軟乎乎的兔子毛,小兔子不大,身上還帶着點奶味兒。

他抿唇笑了笑。

“以後它就是有家的兔子了。”

這還是這兩天來樓谏第一次和他說這麽多話,雖然情況特殊。

可殷刃口上不說,心裏面還是挺開心的,不由得就想要得寸進尺了。

“哥,你說我該給它取個什麽名字啊?”

樓谏白他一眼,打算繼續進去睡覺,他剛才被外面的聲音吓醒了,現在身上的汗都還沒消,随便應付了一句。

“叫dinner吧。”

“蒂娜?”殷刃沒聽清。

“嗯,挺合适的,和你一樣看起來就好騙又好吃。”

殷刃有點委屈地不說話了,抱着兔子一瘸一拐慢慢走到他旁邊,看着他哥手上纏着的繃帶,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又憋回去了。

最後只出來一句:“這是我的兔子,我會養着它的。”

“趕明就死了。”

樓谏淡淡地說:“你摸它是不是沒洗手,它身上有毒。你明天和它死一塊了。”

“才不會!”

殷刃反駁,又一瘸一拐地将dinner重新放到了籠子裏。

dinner剛才也吓壞了,往那邊一趴,翹着腳一動也不動了,乍一看就真像是死了一樣。

樓谏又在椅子上面坐了五分鐘,就看着殷刃瘸着一條腿不停地在他身邊故意走來走去。

要不然就是去給他的兔子放草放點水,要不然就是去摘兩朵荷花,再不然就是去房間裏面拿手機充電線,然後左右看看,這個口味的草兔子不愛吃,再去給他的兔子放點草……

天色逐漸暗暗地沉了下來,太陽軟綿綿地蟬鳴聲依舊一刻不停地響着,荷花的影子轉了個圈,清清淡淡地映在地上。

樓谏閉上眼,就聽見他一只腳在地上不停拖來拖去的聲音,路過門檻的時候還每次都要被絆一下,像是只大蚊子一樣在他身邊不停地飛。

他磨了磨牙,終于睜開眼坐起身來,對着那人說了一聲:“過來!”

“哎!”

殷刃就等着他這一句呢,很歡快地像是條小狗一樣搖着尾巴就過來了。

樓谏冷着一張臉對他說:“褲子脫了。”

殷刃一驚,捂住腰帶:“……啊?”

樓谏現在真的煩他,說話都跟着他掐着字來。

“腿,傷!不疼了是吧!”

“哦哦哦。”

殷刃在椅子上面坐下來,樓谏蹲在他面前,用手把他的長褲往上捋上去,露出雪白的小腿和膝蓋來。

殷刃的腳趾悄悄蜷縮了一下,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硬撐着沒有表現出來。

樓谏眉頭皺得更緊了,少年光潔圓潤的膝蓋上面破了一個大口子,已經有些化膿了,能夠看出原本是結了一些痂,但是因為經常活動也沒有好好上藥的原因,所以原本的傷口紅腫了一片,看起來吓人的很。

好在現在出的膿水還不是很多,還用不着去醫院。

他一言不發,轉身去屋子裏面拿自己的包出來。

殷刃乖乖坐在椅子上面,撐着雙手後仰着身子等他。

樓谏重新蹲下,取出棉簽來對他說:“忍着點,要先把裏面的膿水擠出來。”

殷刃點點頭,小腿不由自主地輕輕晃了晃。

“別動!”

樓谏在他的膝蓋窩裏面敲了一下。

“哥,你為什麽這麽熟練啊?”

殷刃小聲問。

“還有你為什麽随身都會帶着這種藥啊?嘶——好疼!”

樓谏扯了扯嘴角,将弄髒的棉簽丢掉。

“別問這麽多,這些破事你以後自己就知道了。”

除去膿水後,他又在傷口上面用雙氧水沖了一遍,上了點碘酒消毒,最後從自己的包裏扯出一卷醫用消毒繃帶來。

“擡腿。”

殷刃乖乖擡起自己的腿來。

他看着他哥半跪在地上,修長幹淨的手指在白色的紗布之間繞來繞去,最後在他的腿上打了一個漂亮的結。

他們終于又能再次離得很近。

他哥的呼吸撲在他赤-裸的皮膚上,有些微微的癢。

殷刃的喉頭上下滾動了一下,覺得傷口也癢癢的,在下面慢慢地生長出緊密的血肉。

他哥就是他的藥。

“好了。”

樓谏淡淡地說道,看着殷刃被包裹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膝蓋,覺得糾纏他整個下午的煩躁終于平複了一點。

“哥你好厲害啊。”

殷刃黑沉沉的眼睛也只有看向樓谏的時候才是亮着的。

“怎麽什麽都會,畫畫也很厲害,做飯也很厲害,還能處理好和所有人的關系,還很兇,能把狗給吓跑。我,我就是覺得——好想成為哥你這樣的人啊。”

樓谏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實在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哈?你……”

光慢慢沉下去,最後的光從他纖長的眼睫上擦過,投下一點暗淡的影子。

“你剛剛是說,想成為我這樣的人嗎?”

殷刃一時之間以為自己看錯,他竟在他哥的眼裏看見了一點轉瞬即逝的水光。

“艹。”

他聽見他哥低罵了一句,随後慢慢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一個這輩子聽到過的最古怪的笑話。

他笑得厲害,甚至笑得都彎下腰,大聲咳嗽了起來。

殷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接着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樓谏握住他的手,一點點地順着他的手心摩挲上來,最後貼在自己的右手腕那道深深的傷口上。

樓谏大喘了一口氣,身子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是這具身體的主人自-殺的時候留下來的傷口,是他重生的開始,是他上輩子存在的證明。

傷口實在是太深了,已經成了無法愈合的疤,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起伏着,是他抹不去的痛苦的記憶,是拔了釘子後仍然在木板上面留下來的深深的洞。

——永遠無法愈合。

——注定會糾纏他一生。

“哥,你……”

殷刃有些呆呆地看着對方,有點被吓到了。

“你什麽時候受的傷?”

樓谏舉起十指交叉的雙手,墊在他們的臉頰之間,輕輕地側過臉,在他的手背上面親了一下。

“所以阿刃,我們是不一樣的。”

他看着殷刃,很溫柔又很悲傷地笑了笑。

“你說你很羨慕我,但我也很想要成為阿刃這樣的人啊。”

……

什麽都不知道的,什麽都不會的天真小狗。

就算是總是會将一切的事情都弄砸,但沒關系,也很可愛。

你不用什麽都會。

因為會熟練處理傷口的背後是已經受過數不清次的傷;能言善辯的背後,是被逼到不得不放棄社恐,下場去和人吵架;很會畫畫的背後,是因為曾經畫到手被人生生折斷……

殷刃有點呆愣愣地看着他,困惑地皺了皺眉。

“哥,我不懂……”

門口傳來嘈雜的聲響,是石榴他們回來了,木質的大門吱吱呀呀被推開,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在黑暗裏面站起身來,隔開了點距離。

雙手最後分開的時候,樓谏感覺自己的手指被人輕輕地捏了一下。

“我只希望你能開心點哥。……不要老是皺着眉。”

“——哈哈哈,看我們帶了什麽好東西回來?”

石榴誇張的聲音隔着一道門就能聽見,他舉起手裏面的紅彤彤的雙層塑料袋子。

“小龍蝦!是房東那邊幫忙做了,剛剛送過來還熱乎的呢!”

“收的處理費也不是很貴,哎房東人真好!等我們明天回去了我一定要給他打個大好評!這哥們實在是太貼心了!”

他一步踏進來,就看見院子裏面的兩人距離一個手臂的距離面對面站着,一言不發,就莫名有點尬。

“咳咳咳。”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悄悄給樓谏使了個顏色。

樓谏現在沒什麽吃飯的心情,轉身說了句晚飯他先不吃了就進屋去了。

殷刃馬上也說那我也不吃了,腳前腳後也跟着他進去了。

石榴本來以為自己帶着好吃的回來會大受歡迎,沒想到一上來就吃了兩個閉門羹,有點懵了。

他轉身問後面的清清。

“他們今中午不是釣小龍蝦釣得很起勁嗎?怎麽,只喜歡釣不喜歡吃啊?”

清清聳肩:“房東剛剛說這這種小龍蝦早市上賣多少錢一斤?”

石榴:“呃,六塊錢?”

清清:“那你猜我們買來的多少錢一斤?”

清清伸出兩根手指,吐了吐舌頭做鬼臉:“二十塊!”

清清:“多出來的這十四塊錢,就是為釣龍蝦樂趣付費的啊!所以你現在知道釣龍蝦有多有趣了吧!”

……

樓谏躺在床上又睡了過去,接上了之前那個他沒做完的夢。

夢開始的時候是他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在小提琴老師家外面的馬路上面遇見了一只小狗。

那只小狗很髒,毛很長。

像是泰迪和博美的混血。

它的眼睛烏黑發亮,像是廉價的玻璃珠子。

他給它喂了半根火腿腸。

小狗吃了火腿腸對着他搖尾巴。

以後它每次看見小殷刃它都對着他搖尾巴。

有一段時間殷刃很忙,每天有三四個興趣班要去上。

他沒有時間,也沒有地方吃午飯。

殷心蘭不會很在意他生活上面的很多細節,只會在意他會不會完成她布置的任務。

只有完成了才是她心中的乖寶寶。

但是殷刃不缺錢,于是他就去附近的便利店買盒飯來坐在窗邊吃掉。

他每次都分給小狗半根盒飯裏面的烤腸。

他覺得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只小狗也是他的小狗了。

圖書館裏面有指導小朋友們如何養小動物的書籍。

他借來看了。

裏面說如果想要養一條小狗

就需要喂養它,需要照顧它,需要對它進行訓練,需要在它不舒服的時候帶它去看醫生,還要給小狗很多的愛與關懷。

小殷刃看了,以後每次就給小狗一整根烤腸,讓小狗吃飽飽。

現在他已經做到了裏面的第一步,并且他的小狗很聰明,它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也可以自己訓練自己在什麽地方上廁所。

……他其實也不知道他的小狗在哪裏上廁所。

小殷刃也可以帶着它去醫院,但是他沒想明白最後一條,什麽才是給他的小狗足夠的愛。

于是之後每天他蹲在路邊給小狗喂肉腸的時候都會摸摸小狗的頭,對它說,我愛你呀小狗。

小髒狗也會舔舔他的手心,對着他搖着髒兮兮的尾巴。

小殷刃覺得很開心,他覺得這應該就是愛了吧?

但是有天他路過的時候,會看見附近學校裏面的小女生也來喂小狗。

小狗也就對着她們搖尾巴,和對着小殷刃搖尾巴的時候一模一樣。

小殷刃覺得心裏有點不舒服。

他賭氣有幾天的時間沒去喂小狗。

等他再去學小提琴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他的小狗趴在路邊上,身子軟軟的,已經幾乎站不起來了。

它原本黑亮亮的眼睛也變成了髒兮兮的灰色。

生命正在逐漸從它的身體裏面流失。

小殷刃被吓壞了,他抱着小髒狗去就去了寵物醫院。

那裏的人很多,都匆匆忙忙的,看小殷刃是個小孩兒都沒有人理他。

小殷刃鼓起勇氣攔住一個路過的醫生說,請你救救我的小狗吧。

醫生低頭看看他,又看看他的狗,就皺眉說。

這不是你的狗,這明明就是路邊的流浪狗。

我們醫院不救流浪狗的,小朋友。

小殷刃就急了,他哭着說,這怎麽不是我的小狗呢?

醫生,這就是我的小狗啊!

求求你們救救它吧。

他舉起自己的手表說。

我有錢的,我有很多錢的。

醫生看他是小孩,不信他。

他笑了笑就走了。

沒人來救他的小狗。

小殷刃就看着他小狗的眼睛裏面的光慢慢地消失,曾經柔軟好摸的身體也變得硬邦邦的,它最後黑亮亮的眼睛還在抱着希望地看着小殷刃。

然後他的小狗終于動也不動了,小小的身子慢慢地在他的懷裏冷下去。

小殷刃抱着它的小小屍體哭了一會。

直到殷心蘭急匆匆地趕來,質問他為什麽沒有及時去上油畫課。

你抱着那個垃圾幹什麽,媽媽說。

趕快把它丢掉!

好的,媽媽。

小殷刃麻木地說道。

他親手将他的小狗丢進了垃圾桶。

從此他就再也沒有小狗了。

……

“哎,樓老師——醒醒啦!”

浮塵不定的夢就像是記憶裏面的随機抽獎碎片,有時候就會将他過去忘記的那些記憶重新呈現在他的面前。

就像是他七八歲的時候不小心在樓梯上面磕掉的一顆乳牙,捧在手心的時候看見上面沾了血。

他過了十年,重新在夢裏來看過來,疼痛的感覺仍然是那樣的清晰。

——原來那血從未幹過。

門又被敲了一下。

石榴的聲音很清楚,樓谏坐在床上緩了緩神,腦子裏面的那些嗡鳴才逐漸散去。

他看了眼鐘表上面的時間。

淩晨三點。

他們今天是預備要去拍日出的,所以天這個時候外面還黑沉沉的。

簡單的收拾了東西就上路,因為不準備再回來,他們所以将所有的東西都打包帶走了。

樓谏上車的時候,看見殷刃也在。

……估計是要蹭他們的車回靈都,上次打車來追他們估計追得挺辛苦的吧?

兩人一路上的時候都沒有再說話,小田開車,車子平穩往前走,在一個彎折的公路折角的位置停了下來。

這裏是早就看好的,在小紅書上面被推薦的絕佳觀賞日出的點位。

衆人下車,攝影師忙着調試裝備,因為早上還沒太清醒的原因,衆人都很沉默。只有丁丁跺着腳,還在一直喊冷,撒嬌讓石榴從後備箱裏面給她拿外套出來。

過了一會,朦朦胧胧的光就從天邊升起來。

周圍響起依稀的聲音,像是含在鳥雀喉嚨之間的細微聲響。

荷塘一片安靜,最高的幾只荷花逐漸被光從畫卷上面摹出來,接着是下面的層層疊疊的荷葉,像是有一位筆法精湛的大師将這幅黑白的水墨畫逐漸上了色彩。

“從此一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次重聚。”石榴嘆了口氣說道。“之後諸位回憶起曾經在這片荷塘發生的趣事,肯定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啊。”

“有緣自會相見!”清清灑脫地說。“何必這麽傷感。”

“只是可惜,再也看不見今年這麽好的荷花了。”石榴說。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森*晚*整*理年人不同。”樓谏說。

月輪逐漸淡下去不見,鳥雀的聲音逐漸響亮,混在蟬鳴裏面,啁啾不停。

一輪灼灼白日從無邊的荷花池裏面跳出來,疏忽之間,光明大作。

殷刃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樓谏的身邊,輕輕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

“哥你看,太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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