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接你離開

第四章 接你離開

屈起兩根拇指,陳餘南緊咬後槽牙,一臉兇悍,打字如飛。

【陳:他媽的十萬,你怎麽不去搶啊,有病吧?!】

【陳:你這就是敲詐,敲詐懂麽?】

【陳:草,你要還有點羞恥心,就把錢退回去!老子最多給你轉兩千!】

【陳:零九十八塊五!!】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陳餘南:“…………”

要不是沒錢買新的,他真恨不得把手機砸了。

狹小的出租屋裏,可憐的木板床咯吱咯吱地響,承受着主人的惱火。

這個187腦子抽了吧?

陳餘南起先還猜測也許是施雨替他給的,現在可以否定了。

畢竟數額太大。

那能是誰?崔景旭?

想拿錢羞辱他呢?呵,要真是他老子直接不還,省錢省事。

…………

陳餘南懶得猜了,這事不問清楚,吃了安眠藥他也不能安心躺下。

一個電話打過去。

“喂?”是一個低沉的男聲。

“……”

“請問哪位?”

“……”

“梁渡?”陳餘南震驚自己竟然在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聽出來了。

“是你啊,陳餘南。”梁渡也認出了他,聲音帶了點笑意。

他似乎是在一個空曠的地方,不知怎麽了,說話的時候還微微喘氣。

驟然被人喘着叫名字,陳餘南暗罵一聲,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你在幹什麽?”

梁渡:“跑步。”

陳餘南:“有病?大晚上跑步?”

“因為睡不着。”

梁渡坐在夜晚的長椅上,路燈映着他溫潤的面頰:“一直在想,陳餘南什麽時候才會給我打電話呢?”

陳餘南:“…………”

他忍不住砸了床板一拳,就像在揍某人的臉。

話題終于回歸正軌。

“那十萬塊是你轉的吧?”

“是。”

“你腦袋被驢踢了?還是你覺得我他媽揍一頓崔景旭值得賠十萬?”

“他不值,”梁渡頓了頓,“但是這一通電話值。”

陳餘南又是一記猛拳砸床上,怒斥道:“說了老子有女朋友,別瞎幾把撩!”

“女朋友?”梁渡輕輕地問,“那她今天有打電話過來關心一下你嘛?”

“…………”

陳餘南的沉默讓梁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哦,她肯定以為她的男朋友很厲害,什麽都能自己承受吧。”

“——你們感情可真好。”

“你閉嘴。”陳餘南冷冷地說。

“如果你覺得這十萬塊錢會讓我感激你,我告訴你不可能,你這是典型的人傻錢多。”

“我也不可能還你十萬,你轉給誰的就找誰要,不要了就拉倒。”

梁渡:“那如果要不回來,可以找你幫忙嗎?”

陳餘南:“關我屁事。”

“花了十萬,等了幾個小時,就換來你說這四個字……”

梁渡輕嘆一聲:“我好可憐。”

砰!

又是一拳砸了下去。

“都說了關我屁事!我又沒求着你做這些!”陳餘南咬着牙,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老子最多把該還的還你!”

“哦?”梁渡問,“那是多少?”

陳餘南:“兩……呸,一千。”

“兩千、零九十八塊五。”梁渡低聲念經理給他發過來的聊天記錄。

“怎麽到我這就變成了一千?”

“還是說,”梁渡若有所思地看着這些零頭,“那些已經是你所有的錢了?”

盡管這是事實。

盡管在這幾個月中,陳餘南已經反反複複,無數次認清現實。

但他的臉還是瞬間燒了起來。

要是崔景旭在這,恐怕會因為他這副難堪的模樣而笑出聲來。

“你怎麽了?”梁渡覺察到他的不對勁,皺着眉說,“我開玩笑的,我不要你的錢。”

“別,”陳餘南低聲,“我倆也沒什麽關系,該還的我不會賴。”

下一秒,夜晚寂靜的小區花園,梁渡的手機響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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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明天喝西北風嗎?”

“餓不死。”

梁渡垂眸看向旁邊的花草,半張臉沒入陰影中,輕聲說:“我剛才說的那些話沒有別的意思。”

“你想和我撇清關系,也不用跟自己置氣。我把錢退給你,你緩一段時間再給我,好嗎?”

他的聲音很輕柔,陳餘南都能想象到梁渡那張漂亮的臉龐這麽說話時,會有多麽致命。

陳餘南胸口一悶,翻了個身,臉上的燥熱換了個地方在折騰他。

“不用……”

他話還沒說完,身下突然傳來一聲難聽至極的“咔嚓——”

眉頭重重一跳,陳餘南下意識翻身下床,落地的瞬間,只聽身後緊接着嘭!!

木板床終于不堪重負地折腰,從中間斷裂開來,斷痕刺向地板。

又是一聲悶響。

“……操?”

陳餘南看的目瞪口呆。

“發生什麽了?”手機那端傳來梁渡疑惑的聲音。

“床塌了。”陳餘南下意識道。

梁渡很快問:“你沒事吧?”

陳餘南後悔自己說出來了,因為實在太丢人,他惱羞成怒道:“是床塌了,問我幹什麽?”

“遇上你就沒發生什麽好事!”

那邊傳來一陣壓抑的笑聲:“你沒事就好……是我的錯。”

看着跟遭遇了地震似的木板床,陳餘南不免心痛。

一個月幾百塊錢的出租屋壓根就沒床。是他睡不慣地板,斥巨資買了張二手木板床,還是自己親手搬到五樓的,結果說沒就沒了。

旁邊房間正下播,準備洗洗睡了的陸子彬聽見動靜,忍不住過來敲了敲門:“陳哥,你怎麽了?”

陳餘南扶額,喊了一聲:“我沒事,不用管我。”

“哦……”陸子彬遲疑地走了。

就這麽一會兒,梁渡笑容迅速消失:“你跟別人一起住?”

“…………”

沒有回應,通話顯示已結束。

“沒電了?”

陳餘南納悶,把手機放一旁充電,屈腿坐在地上,有些發怔。

他現在徹底是一個窮光蛋。

誰能想到,曾經嚣張跋扈用錢使喚人的陳少爺,會流落到這種地步?

住廉價無比的出租屋,做好幾份兼職,被人使喚來去,還因為十萬塊錢而難堪不安。

要是讓以前被他欺負過的人看到,恐怕得大罵一聲:活該。

他自找的。

他升高三那年,父母和平離婚。

兩人理念不合、感情太淡是分開的主要原因,因此誰都沒有把離婚鬧得太難看。

除了陳餘南。

母親抛下兒子,為追求她的事業而離開,陳餘南不肯讓她走。他非要騎摩托追過去,結果出了車禍。

那場車禍,讓陳餘南失憶了。

他失去了高中的全部記憶,醫生說這也許是件好事,忘掉了高中時日夜聽着父母吵架的痛苦。

他們說他原本性格惡劣,也因為失憶,正慢慢地轉好。

陳餘南用了很長時間接受了他失憶的診斷,接受了父母離婚的事實,也接受了,陳明峰喜歡上了別的女人。

女人還有一個孩子,叫崔景旭。

陳餘南本以為自己接受了。

然而幾個月前,兩人結婚的那天,當陳明峰對那個女人說,“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當陳明峰對那個孩子說,“以後,我就是你的父親。”

當陳明峰一手摟着那個女人,一手牽起那個孩子,微笑着說,“我們是一家人。”

陳餘南的世界還是崩塌了。

他不得不承認,他做不到和他們成為所謂的一家人。

他做不到接納這一切。

他毫無辦法改變。

只能逃離。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陳餘南很久沒做夢了。

夢中他穿着校服,從房間出來,走過一地碎瓷片的大廳,繞過正在争吵的男人和女人。

開始奔跑。

周圍的景物不斷地變換,由別墅的花園變成大街小巷。

他一直跑,心裏有一股怨氣越積越重,像山一樣壓的他喘不過氣,然後他看到一個樹林陰翳的地方站着一個人。

那人也穿着校服,背着書包,手裏提着什麽,正沖他招手微笑。

陳餘南沖上前,像找到了發洩口,一巴掌就狠狠地扇了過去:“你不是說會好起來的嗎?”

他把人打的後退一步,頭撞在了樹上,還使足了勁吼道:“什麽都沒有好起來!一切都很糟糕!!”

“你這個騙子!”

啪。

他還打掉了那人手中的東西,才發現那是一份熱乎的早餐。

上課鈴響了。

那人的劉海很長,只能看見他的嘴唇嗡動,在說着什麽。

鈴聲一直在響,陳餘南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很煩躁,很煩躁。

然後那人轉身走了。

陳餘南就在身後一個勁地罵,可不管罵的多難聽,那人都沒有回頭。

——是手機在響。

陳餘南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坐着睡着了,胸口像堵住了什麽似的。

難受,發慌。

他皺了皺眉,不習慣這種軟弱的情緒,伸手去拿手機,四肢卻一麻,把手機掉在了地上。

電話接通了。

187開頭,陳餘南猜到了是誰。

他覺得很不耐煩,也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想要去摁斷通話。

“陳餘南,”梁渡的聲音像蒙了一層霧,“我有點擔心你。”

“滾。”陳餘南嘶啞道。

他有嚴重的起床氣。

“……我吵醒你了嗎?”

“知道就滾。”陳餘南因為手像失去了知覺似的,幾次都沒摁到挂斷鍵,已經失去了耐心。

“抱歉,”梁渡輕聲說,

“那今天不打擾你了,晚安。”

陳餘南冷眼把手指放下,卻忽然摸到了一個爬到屏幕上的東西。

滑膩、惡心的觸感。

觸須在指腹一掃而過……

蟑螂。

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陳餘南手臂猛地一甩,撞到了旁邊的木板,發出一聲悶響。

他顫抖着想要站起來,又因為腿麻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

咚。

陳餘南臉色瞬間蒼白。

微弱的燈光下,那只黑色的蟑螂四處亂竄,随時可能爬到他的身上。

陳餘南恐蟑螂。

所以他不願意睡地板,連木板床的每個床腳都要放一粒樟腦丸。

某一刻,它不動了。

陳餘南咬牙,從床上拿起枕頭往地上撲,用力捂着。

“媽的……”

聲音中有不易察覺的戰栗。

他想剁了自己碰到蟑螂的手。

緊張不安的氛圍中,電話那端的人微微疑惑:“你怎麽了?”

“摔倒了嗎,有沒有受傷?”

陳餘南呼吸很急促。

“說話,陳餘南。”梁渡的聲音凝實起來。

“……蟑螂,”他艱澀地開口,“房間裏有蟑螂。”

汗水順着蒼白的面頰滾落。

梁渡沉默了片刻。

他肯定覺得很可笑吧,一個成年男性會因為蟑螂就吓成這個樣子。

“很害怕嗎?”他問。

“……是啊……怕死了……”陳餘南自暴自棄地喃喃道,“惡心死了。”

又能怎麽樣?

“離開那裏。”梁渡說。

離開?

然後呢,他能去哪?

陳餘南的胃部一陣翻湧,他咬着牙死死撐住,試圖恢複冷靜:“你什麽意思?我……”

“我的意思是,”梁渡告訴他,“我可以接你離開。”

“陳餘南,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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