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矛盾
第18章 矛盾
三枝預定好鈴木特快之行後的安排,不打算取消。毛利、鈴木等卻覺得非常累,準備直接返回東京,回家好好休息。貝爾摩德先行離去,降谷擔憂三枝,決計與她同行,宣稱名古屋也是他的目的地。
傍晚時分目送毛利一行後,他和三枝一同搭上前往名古屋的新幹線。
三枝這時問:“克裏斯桑呢?”
他随口答:“她先走了。”
三枝颔首,“這樣啊,原來是偏向相互獨立的關系啊……”
“恩?”降谷偏過頭去看她。
被警視廳邀請一起參與解剖工作的三枝臉上帶着明顯的疲倦,因工作随意紮起的短發淩亂地散落下來,幾縷栗色發絲恰到好處地掩住眉眼,他看不清她的神情。沒有條件更換的白色外套果然沾上了不少塵垢和血漬,處處是顯而易見的褶皺,離得近了,能聞到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當然,他也沒好到哪去。
尾部車廂的陰霾讓他的白色襯衫變得灰蒙蒙,淺金的發色同樣黯淡了許多。
這節空蕩蕩的車廂只有他和三枝兩位乘客,超負荷的疲困和結束一段任務虛無的心緒,令他完美的僞裝幾乎快維持不住。但還不是能夠合眼休息的時候,他盡力支着沉重的眼皮。
三枝的相機作為物證被留在警視廳。去名古屋的路上,兩人一點行李沒有帶。三枝只問了和他一起同行的貝爾摩德去哪了,完全沒有過問他登車時提着的大袋行李的去向。
一上列車,她就找了最近的座位,閉目小憩,呼吸聲綿長。
降谷靜靜地看着很快安睡的三枝,小心翼翼地讓她倚着自己的肩,調整成更舒服的姿勢,無視耳鬓輕柔的呼吸聲及仿佛萦繞在他周圍輕不可聞的氣息。他又将肩膀稍微往上擡了擡,三枝無意識地挽住他的臂膀,窩成一只安适的貓咪模樣。
列車平穩地往前走,車窗外的風景變換,逐漸收斂的夕陽安靜地披在他們身上,在隔壁座位上印下兩人相依的模糊影子。
降谷平靜而安定地放空了思緒。
偶爾,三枝的腦袋不聽使喚地往下墜,他幾度耐心地撥回去,一身困意仿佛就在這樣靜溢的氛圍裏消失殆盡。
廣播正常地播報一路的站名,列車門發出打開、關閉的聲響。
他注意到,三枝昏昏沉沉地醒來,後驀地彈起,眯着一條縫的眸子頓時睜得又圓又大。
降谷微笑看着難得手足無措、借整理頭發掩飾情緒的三枝,問:“三枝桑不多睡一會兒嗎?到名古屋還有一段時間。”
“我……已經休息夠了。”
三枝濃重的睡意剎那不見蹤影,她說:“接下來換安室先生了。”
降谷從未聽說這樣的理論。
并不是輪換的蹲守任務,而他自诩國家的守護者,從未想過和應該得到保護的普通人輪換休息。
而三枝直視的目光裏滿是理所應當。
他開懷大笑,然後聽話地側倚着合眼。
意外地,睡得快而安穩。
等他醒來時,車窗外暮色濃重,列車恰好抵達名古屋站。
降谷陪着三枝,睡足後的首要問題便是吃,他主動問:“三枝桑,你晚飯想吃什麽?”
她若有所思,“車站外就近找一家餐廳吧,我請客。”
他不推辭:“好呀,那謝謝三枝桑了。”
不遠處是檢查完監控的風見,見到他,面帶幾分驚詫。
降谷相信下屬的能力,本沒打算與風見接頭,可三枝朝風見的方向自然地走近,他坦然自若地跟過去。
“風見先生,在工作?”三枝問。
“剛結束。”風見不着痕跡地将任務進度透露給他,“三枝醫師這是?”
“休假,但運氣不好,完全沒有享受到假日的優待。”
看來兩人認識,降谷反應過來。
隸屬于警視廳的風見與東都大學法醫學教室的解剖醫師接觸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原來如此,希望三枝醫師明天可以休息充分。”
“謝謝。較真起來,你的工作要辛苦多了,休假也更難得。”三枝笑靥如花。
三枝對風見的工作,一點偏見都不曾有。
正如她正直的品性,雖然有不小心弄巧成拙的時候,他偷笑。
或許是不忍風見的勞累,三枝順勢請風見一道,他出聲附和:“一起吧,風見先生。”
風見這才沒有拒絕,正襟危坐地欣賞落地玻璃窗外極盡璀璨的燈景和明亮的星辰。他放松地靠着,給三枝推薦了幾種他偏好的組合,可能符合她的口味。
和三枝的對話一向輕松,不過是無關緊要的瑣事,他卻津津樂道。
“安室先生看得這麽專注,對flambe很感興趣?”
“有點想試試。”
“哦——我很期待,會作為波洛新推出的招牌嗎?”談到吃,她明亮的眸子愈發光亮。
“如果三枝桑期待,下次波洛推出新品時請務必來試吃。這個應該不會,在店裏表演有點喧賓奪主。”他帶着自信的笑說。
降谷沒想到完全外行的三枝上心了,後來送給他兩瓶名貴的酒:波本和日本酒。
恰好是他喜歡的兩種。
怎麽會這麽剛好呢?
一切都剛好地吻合他的心意。
無論是對人正直的品性、對事嚴謹的态度、對他溫柔的評價、疲憊時信任的倚靠與理所當然的交換、醉酒後難得一見的風情和輕柔的聲線、承認不擅長廚藝的笑,或誤打誤撞的禮品,三枝展露的一切都十分貼合他的意願。
他噙着笑,語意深長地反駁三枝的歉意:“不。這趟,我滿載而歸。”
确實如此。
這趟鈴木特快之行,他親眼目睹了雪莉決絕的選擇,确認赤井墜崖身亡的事實但發現了新疑點,貝爾摩德堅決要出去雪莉的行為同樣值得深究,以毛利作為調查的切入點被驗證是正确的思路。
以及三枝,令他的心漏了一拍。
他貪婪地奢求光明。
但絕不能讓無辜者被卷入濁流。
接下來一周時間,降谷不僅重新核實了赤井事件的資料,明确少了幾片重要的線索,還抽空調查了與三枝相關的事。
他得知了三枝家二十年前的慘劇是組織的手筆,組織二把手獨斷地将不予合作者的三枝夫婦作為殺雞儆猴的對象。而如今主持三枝私立醫院的三枝冬司更是天賦遠超父輩的天才,組織虎視眈眈,毀滅天才是下下策,但未能找到合适的時機和條件拉攏對方。何況三枝家與地産巨擘藤原財閥聯姻,一時輕易動不得。
降谷斂下暗沉的目光,三枝家暫時是安全的。
但三枝冬司恰巧研究的是組織藥物研發工作最為關切的方向,三枝千春毫無猶豫地堅持以解剖醫師為志願,這兩種選擇是否和三枝家父輩遭遇的事件有關?
當他後來在伊豆,清晰地聽見三枝千春在客廳安撫園子的話——
“而且無論發生什麽事件,我和哥哥,總有人可以處理局面。”
那刻,靈光一現的他驚詫地望過去,她臉上挂着溫和的笑意,轉過來與驚異的他對視。
無論發生什麽事件,總有人可以處理局面?
是生,有三枝冬司救助。
是死,由三枝千春來發掘真相。
這只是他自己吓自己的猜測,降谷勉力擠出爽朗的笑容。
就算是真實,他有務必守護三枝的義務和心意。絕對要在,并會在覆滅組織的艱難過程中,把應該得到庇護的普通人護得周全。
砂礫、彈片或飓風,他都願只身抵抗。
而在伊豆事件中大放光彩的柯南,是他在之前調查中遺漏的關鍵。
這位寄居在毛利偵探事務所的小偵探,智慧不似一年級小學生,超過警視廳絕大部分刑事,擁有細致的觀察力和絕佳的推理思維,降谷甚至要承認,柯南在這方面略勝過他一籌。明明只是剛上一年級的小孩,他百思不得其解,重新調查了與毛利、柯南可能相關的事件,重點是小孩參與、但被他忽略的線索。
柯南協助調查的事件,乍看之下比毛利偵探的出勤率還高不少。
只有柯南現身的案件中,多有關西名偵探服部、自稱推理女王的園子、阿笠博士、少年偵探團等同時在場,很難說明是柯南一個人的功勞,但明顯提升了柯南的可疑程度。
在最近的神社事件中,柯南異常藏拙,把所有的功勞推給了不明所以的三枝。
然後,降谷終于在與好友松田陣平與萩原研二獻身的事件中,找到了小偵探大顯身手的線索。
當時的新聞報道稱,只高木和柯南兩人被困在東都塔的電梯內。而高木警官在文書報告中坦述,是聰慧的柯南在倒計時結束前,就根據極少量的線索及時地推理出了下一處安置點,并按指令拆除了炸|彈。
身體雖小,頭腦卻清醒,江戶川柯南是名副其實的偵探。
是值得信任,必要時值得利用的協助者。
雖然不是正派的做法,但身處暗流的他就是這樣不擇手段的存在。
矛盾地想守護三枝,卻自私地想利用比三枝看起來更弱小的柯南,又為兩位好友的犧牲感到憤恨和難過。
他無力地靠在椅背上,攥緊了手上的資料,一片靜寂無聲,眼淚無言地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