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腳踝處冰涼透骨的觸感還未消失,阮莓的眼前就已被一片漆黑取代,她撐起身子想站起來,頭頂卻突兀的撞到了什麽。
待到眼睛徹底适應了這黑暗後,阮莓意識到,這是一口棺蓋頗高的棺材,只可以勉強讓她坐立。
漆黑的空間裏,只有不遠處一點瑩白的光芒勉強照明,阮莓看得分明,是一顆嵌在鳳首金冠鳳喙的夜明珠,正靜靜的散發着乳白色的亮光。
金冠置于一個方形木匣之上,目光下移,便是一襲極為華麗的嫁衣,那極盡奪目的紅色,幾乎将那乳白色的光暈一并染成鮮血的色彩。
“缺了兩樣東西。”阮莓将腳從嫁衣上挪開,然後往後退了退,後背抵着冰冷堅硬的棺材板。
“什麽?”有一道虛無缥缈的鬼影纏上阮莓,攀上她細嫩的脖頸,在她耳畔吐出冷氣。
“少了你的屍體,以及那雙繡花鞋。”阮莓伸出手,把拼命往她耳邊吹風的女鬼扒拉下來,丢到她跟前。
女鬼輕笑:“莓莓真敏感呀。”
“你認得我?”
那鬼影在黑暗中顫了顫,她試探着問:“你不認得我?”
“我失去了一些記憶。”
女鬼聳聳肩:“那我不認得你。”
“你認得我。”阮莓篤定道:“告訴我,我的莊園在哪裏。”
“神明既令你失去記憶,我又怎麽敢違背神明的旨意呢?”
無限世界的鬼怪們以那看不見摸不着的神明為尊,因為神明給予了他們新生。他們認為無限世界發生的一切盡在神明掌控之中,他們無權置喙,唯有俯首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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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莓本不該知道的,但她的潛意識裏,還是讓她停止追問的想法。反正她總會想起來的。
女鬼抿唇輕笑:“不是說要和我讨一些東西麽?莓莓想要什麽呀?我都給你。雖然我們不能違背祂,但如果是莓莓,我會給你最大的方便。”
“我需要一些錢財。”
“啊,你可以拿我的首飾。當然,除了那顆夜明珠。”女鬼大方道,然後靠近了阮莓一些,嘆息道:“看我們莓莓穿得破破爛爛的,可心疼死我了。”
阮莓擡了擡手,那方形木匣便飛入了她手中,她在女鬼的首肯下打開了木匣,無數的華麗珠寶映入眼簾,将這陰暗逼仄的棺材照得滿棺生彩。
“都是你的。”女鬼道。
阮莓随手拿了一根沉甸甸的金簪,她正欲說話,外面便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呼喊聲:“莓莓,你在哪?”
女鬼從土裏探出頭去看了一眼,然後在下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阮莓将金簪揣進懷裏,然後把木匣放回原位,她醞釀了一下情緒,很快便語帶哭腔的說道:“駱放哥哥,我在棺材裏,快救我。”
雖說阮莓的力量已經在回歸了,但她還是挺想被人保護的,她很喜歡被人保護的感覺。尤其那個人,還是在意她、将她放在心上的人。
駱放的聲音穿透土壤與棺材傳來:“我在,你等一等,我很快把你弄出來,別怕。”
阮莓“嗯”了一聲,她放松了身子,任由自己癱倒在冰冷的棺材之中。
駱放似乎是怕她一個人在裏面害怕,所以在刨土的時候一直在和阮莓說話,阮莓唇角輕輕翹起,看得出來,她心情極好。
似乎并未耗費太長的時間,阮莓便聽見了駱放拍打棺木的聲音,随之而來的還有路予白的聲音:“駱哥,這棺木封死了,如果強行打開了,這棺材估計也毀了。”
“撬開。”駱放只是說,然後對着棺材裏的阮莓叮囑:“莓莓,捂住耳朵。”
阮莓依言捂住了耳朵,但哪怕是捂住了耳朵,那撬棺材的聲音傳進耳朵裏,也分外清晰。
她不适的皺了皺眉,擡起生出利爪的左手,欲強行掀開棺材板的那一刻,視線豁然開朗,鼻翼間的空氣變得冰涼清新。
而後,阮莓剛伸出去的左手被駱放緊握住,吓得她連忙把爪子縮回去。
駱放就着她的手将她從棺材裏抱了出來,等阮莓站好了之後他雙手輕輕按住她的肩膀,俯下身與她平視:“有沒有哪裏受傷了?”
阮莓看着駱放,他額頭上都是冷汗,臉頰上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上的褐色塵土,看着比她這個剛躺了棺材的人還要狼狽。她眨巴了一下濕漉漉的眼睛,委屈的說:“剛才頭撞棺材蓋上了,疼。”
駱放伸出手,輕輕的揉了揉,剛想說話,路予白便顫抖着聲音說道:“丁能過來了。”
阮莓沒放在心上,她想着來就來呗,結果下一刻丁能便從她身邊竄了過去,大喊:“快跑!”
阮莓粗略擡眸,看見的一片陰沉的黑色正在極速朝着他們飄來,赫然便是這墳地含怨而死的女鬼。
再看一邊,一身鮮紅血衣的許蓮正由路予白扶住,目光驚恐的看着她。
阮莓立刻想通了事情始末,駱放發現她和許蓮不見了之後便找來了墳地,由丁能遛着跑不快的女鬼,然後他和路予白救了命大的許蓮。
駱放撿起腳邊照明的火把,說:“莓莓,跑!”
阮莓剛擡腳,便看許蓮也撒腿想跑,她不想放過許蓮,因為許蓮曾想置她于死地。于是,她趁亂偷偷的伸出腳,絆倒了了許蓮,許蓮慘叫一聲,便跌入了棺中。
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間,伸出腳絆完了許蓮之後,阮莓拉起身邊的人就跑。
身後的女鬼似乎是離不得這墳地的範圍,并未再追上來,阮莓氣喘籲籲的停了下來,身邊的人也喘着粗氣。
阮莓便故意說道:“你還說自己很能跑呢,怎麽就喘上了呀?”
“誰跟你說我很能跑的?”
阮莓抓過那人另一只手握着的火把,火把上移,她看清了那人的臉,險些失聲:“怎麽是你?”
“莓莓,你拉的我啊。”路予白聳聳肩:“拉錯人了你。”
丁能也在這裏,他和阮莓、路予白面面相觑,說:“我跑的時候聽見許蓮的慘叫往後看了一眼,她沒站穩摔跤了,然後拉住了駱放,駱放被她絆住沒跑了,估計是想拉她一把。”
此言一出,阮莓的臉色頓時難看得不成樣子。
“現在該怎麽辦啊?”丁能接着說道。
事态緊急,路予白語速極快的說道:“莓莓,你先回去,我和丁能去救駱哥和許蓮!”
阮莓還生着駱放的氣,轉身就往囍事村的方向走,她瘦小的身影不一會兒便隐沒在了夜色之中。
丁能詫異道:“我還想着莓莓會鬧着回去呢,結果竟然就這麽走了?”
“這才是懂事啊!莓莓是不想給我們添麻煩,要我們趕快把駱哥給救出來!”
“是诶,平時看莓莓嬌滴滴的,還挑食,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挺靠譜的啊!”
“駱哥教的好啊。”
路予白又提起駱放,丁能道:“不過咱們真要折返啊?那麽多女鬼,咱們打不過,還有那樂聲,我人都要聽傻了。”
“耳朵棉花塞好,咱們沖!”
此時,墳地內。
因為許蓮失足跌入棺中,駱放和她離得近,加上許蓮拽住了他的褲腳,駱放便下意識的想把她給拉出來,但女鬼們已經鋪天蓋地的壓了下來,駱放沒辦法,只能反手拎起棺材蓋,蓋在了棺材上,和許蓮暫避在棺材中。
外面徘徊的女鬼們似乎是不能随意破壞棺材,只能伴随着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尖銳喜慶的樂聲哀怨低訴。
許蓮臉色更為蒼白,駱放提醒她:“耳朵捂住,不要聽。”
許蓮連忙捂住耳朵,她感激的說道:“駱大哥,謝謝你,謝謝你!”
棺材裏擠了兩個人,空間只會更為逼仄,駱放長胳膊長腿委屈的蜷在一邊,和許蓮保持着安全距離。他冷漠道:“沒事。”
“駱大哥,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啊?”
駱放閉了閉眼,說:“等。”
此時,又一道幽幽的女聲傳來:“離開我的棺材。”
許蓮吓了一大跳,下意識的往駱放那邊縮,但那道女聲已經纏上了她。
“或者留下來,留下來,替我死。”
駱放皺眉,循着聲音一拳打過去,卻打空了。
女聲“啧”了一聲:“本不想找你麻煩,但誰讓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耳畔炸開尖銳的聲音,駱放與許蓮無一例外的被這聲音震得沒能及時反應過來,緊接着棺材板猛地合攏,窒息的感覺傳來。
駱放很快回過神來,伸出手去推那棺材蓋,女鬼猖狂的笑:“你們都得留下來給我陪葬!”
駱放冷聲回:“想得美。”
他推着棺材蓋,手臂上的青筋因為過于用力而暴起,冷汗順着手臂滴落在了棺材板中。
許蓮見此,顧不得身體上的痛苦,也拼命的去推那棺材蓋。
只聽得一聲細微的碎裂聲,原本結實的棺材蓋被一分為二,木屑掉了駱放與許蓮滿身,但他們也因此重見天日。
女鬼沒想到駱放竟然可以推開,她氣急,尖叫着朝駱放撲了過去,駱放下意識的一撈,握住了一個尖銳物事,擋在了身前。
出乎駱放意料的是那尖銳物事竟刺破了原本沒有實體的女鬼的身體。
他這才看清楚,這是封着棺材的鐵釘,足有兩指粗的鐵釘嵌在棺材上多年,早已鏽跡斑駁,此刻沾染了那女鬼的鮮血,尖角處泛起冰冷的血光。
這鎮釘封印着棺材,棺材封印着她們的身體與靈魂,那麽這鎮釘能夠傷到這沒有實體的女鬼,也不足為奇。
這樣,一切困境便将迎刃而解。
“駱放!”
一根火把扔了過來,點燃了他們才剛爬出來的棺材,火光閃爍間,駱放撿起散落的另外兩枚鎮釘,扔給了趕來的路予白與丁能。
反擊的時候到了!
許蓮躲在他們的身後,忽然間想到,如果他們三人都死在這裏,剩下的就只有李彬了,要解決李彬那個沒膽子的廢物還不容易?等到他們都死了,那麽她便取得了這場游戲的勝利……
許蓮的眸色漸漸深沉。
囍事村。
阮莓又爬上了槐樹,她心裏憋着氣,正在摧殘着可憐的槐花。
女鬼心痛不已的說道:“別再摘了,再摘就要禿了。”
“又不是你禿了。”阮莓摘了一把挑好了的槐花,一股腦的塞進嘴裏,甜甜的滋味讓她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你真的不管他們了嗎?去管管吧。”女鬼不想自個兒的槐花飽受摧殘,慫恿道。
“她們人太多了,我打不過。”
“我有辦法呀。你究竟去不去?”
阮莓緊抿着唇:“我不去!駱放要是跟着我跑了,至于此刻身處險境麽?”
“他要是死了,你不會傷心嗎?”
“他處境再不好,也是自找的。”阮莓冷漠道。
女鬼反問:“真的?”
“……”
正如阮莓所說,駱放雖然找到了反擊的方法,但處境的确非常不好,原因無他,便是這兒的是墳地,死去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她們打着車輪戰,他們是堅持不了太久的。
而他們的敵人,也不止女鬼,還有那随時幹擾着他們思緒的尖銳樂聲,只要稍有不慎走神,便會被女鬼逮到機會。
在他們神思高度緊繃的時候,耳邊又突兀的炸開了一道不成調的高昂樂聲,直接将原本極有規律的喜慶樂聲打斷。
女鬼們受到幹擾,不約而同的一頓,而後便看見了在駱放等人的身後,一道瘦弱的身影坐在一塊墓碑之上。
此時月光已經黯淡無光,只有尚在燃燒的火光勉強點亮了那道身影,她長發披散,同裙擺一同被風吹拂,輕輕飄蕩,在這一刻,美得像一幅畫。
但下一刻,美好的畫卷被打碎,她正雙手抱着一把唢吶,鼓着腮幫子胡亂吹,不成調的尖銳高昂樂聲響徹了墳地。
女鬼們仿佛受了刺激一般,拼命的朝着阮莓奔去,阮莓将手裏的唢吶往遠處一丢,女鬼們掠過她追向唢吶。
許蓮知道她不能耽擱下去了,她假裝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她想得很簡單,駱放救過她第一次,就會救她第二次,屆時這女鬼的一擊,自然得駱放替她受了。
有一只女鬼見許蓮摔到此,也顧不得那唢吶了,直接撲向許蓮。
許蓮大喊:“駱大哥,救我!”
也正是此刻,一道黑影自坐在墓碑上的阮莓身後浮現,朝着她壓下,活像要将她吃了一般。
“莓莓!”駱放猛地将手裏的鎮釘扔了出去,然後越過摔在他腳邊的許蓮,跑向阮莓。
而摔倒在地的許蓮,後背被那女鬼利爪劃出了極大的一條口子,剎那間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作者有話說: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