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落霞殿

太師和太子兩個人聽完了賈貴妃的提議後, 兩個人面面相觑,都不說話。

賈貴妃目光掃過二人的臉色, 面上是雍容的笑:“咱們到底是一家人,如果清宜做了太子妃,自然是親上加親,哥哥以為如何?”

太師觑一眼旁邊面無表情的太子,心上有些不悅。清宜是他的小女兒, 捧在手心裏長大的, 一門心思想為她尋個好人家, 卻從未考慮過太子。太子是他的外甥, 妹妹的親生兒子,按理說他不該對他有偏見。可作為一個父親來說, 太子還真不是良配, 單他的太子府姬妾成群, 他就不可能讓女兒嫁進去受苦。

賈道心高, 也愛權勢,可他自認還是重感情之人。對于賈貴妃這個妹妹, 他打心眼兒裏疼愛, 對于親生的女兒,自當亦如是。

太子這樣的女婿, 他還真瞧不上。

何況,他如今朝中大權在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縱然日後把太子從皇位上拉下來,也絕非難事。既然如此,他就更沒必要讓女兒受這份罪了。

只是他與貴妃自幼無父無母,兄妹相依為命長大,他也不好直說傷了妹妹的心。思索着,他上前道:“貴妃娘娘疼愛清宜,我這個做父親的自然知曉。只是那孩子自幼體弱,身子骨不大好,我還想留她幾年,倒是不急着為她婚配。”

賈清宜體弱是真的,從一出生便氣血不足,用藥吊着一顆命,正因如此,賈道對此女也就更愛重珍惜幾分。

賈貴妃嘆了口氣:“清宜那孩子的确比尋常姑娘家孱弱些,不過太子是她表哥,如若嫁過來,我也會看顧着,兄長有何不放心的?”

說完,她幽遠的眸子掃了眼自己的兒子,聲音淡了幾分:“莫非哥哥覺得我兒配不上清宜?”

“妹妹這是哪裏話,我只是,當真舍不得清宜嫁人。”

賈貴妃從主位上起身走下來,來到賈道跟前,言語誠懇:“哥哥,當年父母早故,我承蒙兄長如父般照料方有今日,記得幼年家裏窮,兄長賣字畫來糊口,換來的飯菜自己舍不得吃,全都留給我,你自己偷偷喝白水,吃野菜。哥哥是重情重義之人,這麽多年來對我一如往昔,我自當時刻銘記兄長的愛護。清宜是我的侄女,我對她自當疼愛萬分,她若做了我的兒媳,時刻在你眼皮子底下,難道不比嫁給旁人的好?何況,彥兒與清宜也算青梅竹馬,自幼的交情,相信清宜嫁過來彥兒一定會好生照顧的。”

賈貴妃說罷看向太子魏彥,太子會意,上前對着太師拱手:“母妃說的是,孤愛慕清宜表妹已久,自當願意呵護她一生一世,還望舅父成全。”

其實太子跟那個病秧子賈清宜并不熟,不過母妃說的對,他娶了舅舅最疼愛的賈清宜,或許為了這個女兒,他也不敢太過放肆了。果然,母妃還是站在他這個親兒子一邊的。

太師又豈會不知道他們母子二人的想法,想到妹妹為了兒子如此待他這個兄長,一時也頗有些怨怒,不免冷笑:“太子話說得好聽,清宜是我的命根子,你說呵護她一生一世,敢問太子如何呵護?讓你為了清宜,放棄後院兒裏那些側妃侍妾,太子殿下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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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臉色頓時變了。他堂堂太子,難道為了娶個臣子的女兒,還得散盡後妃不成?如此以來,他堂堂儲君的面子往哪兒放?何況賈清宜體弱多病,誰曉得她能不能生出兒子來。若生不出來,莫非讓他斷子絕孫?

“太師此言,未免欺人太甚!”太子雙拳緊握,面含薄怒。

太師卻笑了:“算不上欺負吧,殿下如果真心求娶清宜,怎麽就連這點要求都辦不到?”

他說着看向賈貴妃,“既然如此,我今日也把話放這兒了,清宜的親事必得是她自己喜歡的,而那個人,也必得是愛重她如性命,永遠不離不棄的。太子殿下能否做到,貴妃娘娘心裏有數。”

賈貴妃聽着,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如果太子不能娶清宜,或許他們二人之間,難免要有一場厮殺了。她面色白了幾分,頭部一陣劇烈的疼痛,整個人搖搖欲墜。

太師和太子二人大驚,匆忙上前攙扶,太子又急急忙忙找宮人吩咐:“快去傳神醫廖先生!”

貴妃被他們扶着去了軟榻,強忍着頭部鑽心的疼痛,她緊緊握住了兄長的手:“哥哥,我知道清宜嫁過來是為難你,可是你和太子都是我最重要之人,你們又讓我如何看着如今的局勢無動于衷?你們為了争權奪勢,不惜把權勢贈與旁人之手,甚至迎了大将軍寧毅回朝。殊不知,當年秦皇後之死,寧毅恨我們入骨,他一旦得勢,對我們又有何好處?”

語罷又看向太子:“你為了跟你舅舅鬥,提拔蘇丞,重用寧毅,他們說到底都是外人,如果日後得了勢,就一定比你舅舅如今好?莫被權勢沖昏頭腦,清宜的事大可再商議,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們好好的。我跟秦皇後鬥了半輩子,當年咱們費盡心思放得到今日這一切,豈能拱手讓與他人,如此豈不讓她成了冤魂也來恥笑我?”

貴妃說着,腦袋頭疼欲裂,眉頭再次蹙了起來,額頭上細汗橫生。

太師看得心疼,握着妹妹的手道:“娘娘別着急,你說得對,咱們再商量,莫要氣着了自己。”

難得聽到兄長松口,貴妃總算松了口氣。

落霞殿裏一片淩亂,殊不知已經有人悄摸摸出去報信兒了。

——

蘇丞今日未曾出門,于是被蘇瑜拽着去清風齋找廖啓玩兒。

今兒個太陽好,廖啓正把自己的寶貝藥材搬到院子裏去曬,看見他們兄妹兩眼放光:“來得正好,快來幫我曬藥啊。”

蘇丞拉着妹妹去石桌前坐着,有人奉了茶水,他們倆悠閑地喝着,并沒有要幫忙的打算。

“沒良心的!”廖啓把所有的活兒都推給打雜的下人,自己也不幹了,跑過來坐在他們倆中間,悠然地敲擊着石桌的桌面,“說起來我在都督府也住了幾個月了,你們倆還能想起跑來找我,不容易。”

不是蘇瑜不願意來,實在是他這裏什麽雜七雜八的藥都有,一個不慎起個紅疹什麽的,以前也不是沒有過,故而才不敢來的。今日實在閑着沒事,她才壯着膽子跑來坐坐的。

當然啦,她才不會承認是她以前太調皮,看見什麽都想摸摸才會起疹子的。

“廖先生,你這天天待在清風齋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都趕上閨閣小姐了。”蘇瑜抿着唇笑道。

廖啓白她一眼:“你以為我想,我巴不得早早離開京城四處游山玩水呢,還不是上次跟你哥打賭輸了,才被困在這兒的。等你哥這邊的事解決了,我自然就走。”

蘇瑜一驚:“什麽事需要解決呀?”

廖啓嘴角抽搐幾下,自知自己嘴快說錯話了,瞥了眼神情淡淡的蘇丞,擺擺手:“也沒什麽,一點小事。弄丫頭,等我離開京城的時候,你跟我一起去游山玩水怎麽樣,我帶你看遍大江大河,山川美景。江南你去過嗎,那裏鐘靈毓秀,美女如雲,還有各色小吃美味,簡直是人間仙境呢。”

蘇瑜聽得兩眼放光:“我可以去嗎,好呀好呀,到時候你如果要走記得帶上我。”

“不準去。”

蘇瑜側目看向冷着臉的蘇丞,委屈地嘟嘴:“為什麽,我都沒出過京城呢。”

“廖先生不靠譜,仔細他把你賣了。”

“廖先生怎麽會把我賣了。”蘇瑜才不信三哥的這套說辭。

蘇丞睇她一眼:“外面壞人很多,到處都是土匪強盜,還有販賣婦孺的人牙子,他不會武功,如何護得住你?他方才說的話,是哄你的。”

蘇瑜的臉色立馬變了,外面真的那麽可怕嗎?她弱弱地道:“那,那我還是不去了吧。”

廖啓也是目瞪口呆,外面這麽亂嗎,他怎麽不知道?好歹是大衍金尊玉貴的皇子出身,哪有這麽編排自己國家的……

三人正說着話,青楓送了書信過來:“主子,宮中密報。”

蘇丞接過來一看,神色驟然冷了。

賈貴妃倒是打得好算盤,讓太子和太師合力來對付他,只不過,他偏不信那倆人能湊在一起去。

蘇瑜好奇地湊過來想看上面寫的什麽:“三哥,宮中密報怎麽會給你,你在宮裏有細作呀?”

蘇丞收了密信,嚴肅看向蘇瑜:“弄弄回房去,三哥有正事要處理。”

“哦。”蘇瑜一頭霧水,卻也不好多問,只能乖乖離開。

廖啓接過密信看了看,臉色也陰沉了,嘴上道:“都說婦人頭發長見識短,我看這賈貴妃挺聰明的嘛,如果因為那個賈清宜讓太師和太子拴在一根繩上,對你的複仇可就不利了。”

正說着,管家進來禀報,說貴妃頭風犯了,急召廖啓入宮。

廖啓看先蘇丞:“那女人咱還治不治了?”

“治,當然得治。”蘇丞面色陰冷,聲音中透着寒意。

廖啓有些看不透他,賈貴妃可是他的殺母仇人,他居然還給賈貴妃治病。如果讓他說,她落下的頭風根本就是當年所作所為的報應,活該的!

“對了,其實我給貴妃診脈時,發現她體內藏了蠱毒,不過一直沒說。這個毒,也要治嗎?”

蘇丞側目看向他:“那蠱蟲是我讓人種下的,你不用管。”

好吧,廖啓一猜就是他。這麽快就知道了宮中情況,賈貴妃身邊分明有蘇丞的人嘛。

殺母之仇,看來他還是記得的。

蘇丞又道:“這半年裏,你盡快把她的頭風治好,至于為什麽,我自有主意。”

廖啓點頭:“那我先入宮,太師和太子的事你最好想辦法解決一下,如果他們聯合了,回過頭來必然先削弱你。”

廖啓提着藥箱入宮後,蘇丞重新在石桌前坐下,斂眉沉思。

須臾,他喊了闌風出來:“那個賈清宜,什麽樣的人?”

闌風回道:“賈清宜是太師幼女,體弱多病,因為自幼嬌寵,性子剛烈,寧折不彎。”語罷又道,“賈清宜與太子關系并不好,兩人雖然是表兄妹,但賈清宜清高孤傲,看不上太子喜美色的作風。”

蘇丞勾了勾唇:“寧折不彎,不喜太子……那就放風給她,就說太師欲把她嫁給太子,她知道後必然有所反應。”

闌風應聲而去。

——

廖啓入宮後為貴妃施針,很快緩解了貴妃的疼痛。

收了自己的銀針,廖啓道:“貴妃娘娘憂思過度,故而這般疼痛,日後還需好生調理,切不可動怒傷肝。”

貴妃颔首:“有勞先生了。”

太子看向廖啓:“敢問先生,母妃這頭風之症何時能夠好全?”

廖啓為貴妃把了脈,沉思片刻方道:“娘娘的病已比先前有所改善,如果按時施針服藥,半年足矣。”

太子聞此面露喜色,對着廖啓感激道謝。

送走廖啓,賈貴妃明顯氣色好多了,看着兄長和兒子,再次舊事重提。太子難得聽了貴妃的勸,願意只娶賈清宜一人,回去便遣散了後院那些姬妾,并對着太師發誓,一定好生對待表妹。

太子知道母妃是為了他好,他自然願意做些犧牲。母妃說得對,蘇丞和寧毅這種戰功累累的人不好控制,如果娶賈清宜一人可直接控制賈道,對他而言才是最有利的。至于旁的,他大可以在娶了賈清宜之後徐徐圖之。

面對太子的誠懇态度,太師陷入了沉默。

他方才提出只要太子散盡姬妾就将女兒嫁給他,不過是知道他一定不會答應才這麽說的,如今太子出乎意料地答應了,他反而又後悔了。

太子的性格他太了解,哪裏肯輕易妥協?如今不過是緩兵之計。若他猜得沒錯,日後太子必然還是會想盡辦法除掉他。既然如此,他又如何甘願賠上自己最寵愛的女兒?

他自己這輩子惡事做盡,日後什麽下場他都不在乎。可清宜那孩子單純的就跟白紙一樣,他這個父親不求其他,只願她日後的生活安安穩穩的,并不想她卷入權勢和陰謀的是非當中去。

只是話是他說的,如今怎好反悔?

就在他陷入兩難之時,外面有宮人匆匆進來,說太師府來人禀報,清宜姑娘不知何故欲上吊自盡。

賈太師一聽哪裏還顧得上旁的,忙不疊跑着回府去了,連跟貴妃和太子道別都沒來得及。

望着兄長匆匆而去的背陰,貴妃的神色一點點沉了下去,眸中閃過一抹陰鸷。

貴妃觑了眼兒子:“你瞧見了沒,有人巴巴盼着你們舅甥二人反目呢。”

“母妃的意思是……”太子驚訝,“不應該吧,清宜表妹怎麽就知道宮裏的事了?”

貴妃眸色清厲許多,喊了掌事宮女問話:“方才可有誰從落霞殿出去過?”

掌事宮女面露惶恐:“回禀娘娘,方才您頭風突然犯了,情況混亂,奴婢未曾注意……”

貴妃一怒,頭風似乎又要上來,一時忙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努力壓抑內心的不平靜。

頓了一會兒,賈貴妃突然道:“那個統兵大都督蘇丞,總讓我心裏不大舒服,他是俞氏的兒子,秦皇後的表外甥,你怎敢用那樣的人?他若忠心為你也便罷了,如果……”

賈貴妃突然沉默下來。

太子主動幫賈貴妃揉着太陽穴,小心翼翼地問:“母妃,當年秦皇後和二弟……為何會被父皇下令火焚?”

外人只知秦皇後難産而亡,太子卻知道,當初陛下縱火燒了椒房殿,秦皇後和剛出生的二皇子都是被活活燒死的。可是父皇為何下那樣的命令,太子卻百思不得其解。他只知道自此以後,父皇便開始不理政事,将自己關在青雲觀裏,沉迷丹藥,十幾年未曾出來過。

如今觀察母妃對秦皇後的忌諱,他覺得這事可能跟母妃有關。

賈貴妃神色略有些異樣,随後撫了撫兒子的臉頰,語氣緩和許多:“傻孩子,嫡庶有別,如果二皇子還在,這儲君之位如何能落到你頭上?你要記住,不管母妃做過什麽,都是為了你好。”

看着母妃深沉慈愛的眼神,太子輕輕點頭:“兒臣一直都知道的,只是,父皇自我記事起便未曾出過青雲觀,他真的是在求仙煉藥嗎?”這些年來,他每每去咨詢國家大事,都是郭公公代為通傳,他早已記不得父皇長得是何模樣了。

賈貴妃抿着唇,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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