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願弄弄平安喜樂, 歲歲長寧;

二願大衍風調雨順,萬民永安。

蘇瑜将字條上的字仔仔細細讀了三遍, 确定再沒旁的了,她才呆呆地擡頭去看蘇丞:“三哥的願望裏,怎麽沒有自己?”

蘇丞把自己的祈天燈收回來,神情淡淡:“三哥自己的願望,自己會實現的, 用不着老天。”

蘇瑜一臉崇拜地看着蘇丞, 眨巴眨巴眼睛, 勾唇笑着:“三哥就是與衆不同!”其實她最意外的, 是這樣的時刻三哥心裏居然還裝着天下,真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

她有個這麽好的三哥, 真的是太有福氣了。

蘇丞撫了撫她的腦袋, 輕聲道:“放燈吧。”

蘇瑜乖乖應着, 同蘇丞一起在欄杆處托起祈天燈, 看着那灼灼紅光一點點往上升騰,然後雙手合十閉目祈禱。

對着遠去的祈天燈, 蘇丞掃過身旁阖眼祈禱的少女, 心中默念了最後一個願望:三願來日卿心似我,不負相思苦。

瑤臺太高, 蘇瑜站了一會兒便覺得冷,下意識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卻仍不想下去。如此居高臨下的景象,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看見。

蘇丞見此把自己的外袍脫下為她披上, 言語間帶着調侃:“你該慶幸沒有為我送夏衣,否則這會兒該凍傻了。”

說到這個,蘇瑜攏着衣服不好意思地笑笑:“三哥,這個獎勵很好,我明天就讓人把夏衣給你送過去。”其實她早讓人做好了,就是一直沒送去三哥的煙水閣而已。

看着下面的景觀,蘇瑜突然感嘆一句:“我現在終于明白有些人為什麽會不顧一切地往上爬了,站在高處的感覺,真好。”

“三哥喜歡這裏嗎?”她突然轉首問他。

蘇丞站在欄杆處眺望遠方,輕輕應了句:“嗯。”

“喜歡這裏的人應該都會喜歡權勢吧。”在三哥面前,她這麽想,也就這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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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丞垂眸看她:“弄弄喜歡嗎?”

蘇瑜想了想,認真回答:“有三哥在就喜歡,如果一個人站在這兒就不喜歡了,沒有踩在實地上讓人踏實,總害怕什麽時候會掉下去。”

“是啊,高處不勝寒,站在最高處的人,往往也最孤獨。”

蘇瑜突然笑了:“三哥現在是統兵大都督,如今太師和太子都忌憚你幾分,三哥算站在高處了嗎,你孤獨嗎?”

蘇丞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清冷的月光映着他俊逸無暇的面容,深沉的眸子裏帶了一絲她看不透的渾濁。

他突然将她扯進懷裏,緊緊擁住。

蘇瑜被蘇丞的舉動吓到,下意識想推他,便聽他在自己耳畔低喃:“只要一回頭的時候能看見你,三哥就不孤獨。弄弄,三哥什麽都不怕,就怕哪一天你突然不在了……”

蘇瑜不知道他為何突然這麽傷感,自己聽着也莫名鼻子泛酸,但有個這麽在意自己的哥哥,她心上是暖暖的幸福。她安慰似的拍了拍蘇丞的肩膀:“三哥說的什麽話,弄弄永遠都會在你身邊的。”

聽着她小大人一樣的語氣,蘇丞有些想笑,方才那股傷感頓時消散,無奈地松開她。

兩人在欄杆前站了一會兒,覺得累了,蘇丞帶她去最上面的磚瓦上坐着,如此周遭的景象也更清晰了。

蘇瑜披着蘇丞的衣袍,倚着三哥的肩膀,很享受這樣靜谧的時光。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靠着三哥的肩膀睡着的,只知道後來做了場夢,一場很真實的夢。

她夢到了這座大衍朝最高的瑤臺,夢到了熊熊燃燒的大火,還有瑤臺頂端趴在欄杆前呼救的少女:“三哥,救我!咳咳咳……三哥,你在哪裏啊,三哥……”

那女子的聲音如此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一樣,可是那長臉隔着熊熊的火苗,她努力看也看不真切。

蘇瑜急得想沖上去救人,可是火勢太大,她根本近不得身,只能幹看着。

瑤臺上的女子哭聲變得嘶啞,近乎絕望。

後來那抹人影漸漸被火勢吞沒,消失不見,整個瑤臺順勢傾頹而下,滿地荒蕪……

蘇瑜打了個激靈,夢終于醒了,環顧四周,她依然在瑤臺的頂端坐着,依靠着三哥寬闊的肩膀。周遭美景依舊,并不曾有絲毫變化。

她撫着劇烈跳動的心口,窒息的感覺讓她整個人難受的心慌,面色漸漸慘白。

蘇丞發現了她的異樣,眼眸深邃,言語關切:“弄弄怎麽了?”

蘇瑜心慌的難受,緊緊抓住了蘇丞的手,整個人鑽進他懷裏:“三哥,我,我害怕……”

“做噩夢了?”蘇丞輕撫着她的脊背,柔聲問。

“我夢見這裏着火了,很大很大的火,有個姑娘被燒死了,我不知是誰,就是很熟悉,很難受……”她說話時身子莫名的輕顫。

蘇丞拍着她的背輕聲哄道:“夢都是假的,弄弄別怕,咱們不在這裏了可好,三哥背你回家。”

蘇瑜點點頭,由蘇丞将她背起,兄妹兩個一點點走下瑤臺。

站在地面,蘇瑜趴在三哥的背上又舉目看了眼那高高的樓宇,心總算一點點安定了下來,只是仍有餘悸。

“三哥,咱們以後不上去了好不好,你一個人也不要去。”

“好,都不去了。”

到底只是一場夢,恐懼消散了,蘇瑜也就将此事徹底忘了。

三哥帶她去瑤臺看景她還是很高興的,勉勉強強算是獎勵了,第二日她便讓人将蘇丞的夏衣給送去了,一共三套。

早朝後,兄妹兩個一起在芍梅堂用早膳,剛吃完,外面便有人禀報說萊陽縣主送來了帖子。

說到萊陽縣主蘇瑜記起來了,上回出門時遇見她,她還說要請蘇瑜去給她過生辰來着。

接過帖子來看,蘇瑜發現日期就在五天以後,一時擰眉思索:“我還沒想好要送萊陽縣主什麽生辰禮物呢,我繡工不好,尋常物件萊陽縣主那種金尊玉貴的應該也不稀罕吧。”

說到繡工,蘇丞便想到了上回蘇慎中進士,蘇瑜親手做的那個腰帶,面色頓時沉了。

“知道自己女紅不好,日後就不要随便給人做東西,那麽醜,送了人家也不會用的。”

蘇瑜聽得郁悶:“三哥你就不能誇誇我?總揭我短。”

“三哥是怕你太辛苦,旁人還記不住你的好,以後女紅只給三哥一個人做,三哥不嫌你做的醜,是你親手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就成。”

“……三哥,咱們現在說的是萊陽縣主的生辰賀禮,不是你的。”

“我知道。”蘇丞自然地坐在那兒,閑适品茶,并不以為然。

蘇瑜深吸一口氣,繼而問他:“那三哥有沒有什麽建議?”

蘇丞道:“你跟她又不熟,随便送個就成了,去庫房裏挑一個。”

好吧,她三哥真随意。

萊陽縣主生辰那日,蘇瑜帶着庫房裏挑選的禮物前去赴宴,不過她真的算是精挑細選,琢磨幾日才覺得合适的,應該也算真誠了。

不是什麽特別的禮物,而是象牙染雕仙鶴圖畫琺琅柄扇,這柄扇子有個特別之處,那就是陽光下,用不同的角度去看,仙鶴圖的姿态和羽毛眼色是不一樣的,一共有九種變幻。

蘇瑜在庫房裏一眼看見就十分喜歡,很想占為己有,不過想想人家萊陽縣主誠心相邀,她總得送個像樣的禮物,故而忍痛割愛,選了此扇子做禮。如今正值盛夏,送這個最合适不過了。

到了陵水長公主府,蘇瑜被引着去了後院兒見萊陽縣主,蘇瑜來的不算晚,但已經有好幾個姑娘在那裏了,其中還有綠渠。如今大将軍寧毅歸朝,寧綠渠作為将門之女,也自然融入了閨秀圈兒裏。

綠渠看見她欣喜地過來拉住了她的手喚她瑜姐姐,蘇瑜看見她也十分高興,兩人互相寒暄。

其實她自從聽說寧大将軍回朝了,便想找綠渠玩來着,不過後來因為學中饋的事,便一直沒抽的開身。

萊陽縣主是今日的主角,穿了件海棠紅軟煙羅的束腰裙衫,發上簪着一對兒孔雀開屏的綠寶石簪子,愈發襯得她明眸皓齒,高貴動人。

看綠渠和蘇瑜笑着說話,萊陽縣主道:“瑜姐姐和綠渠認識呀?”

蘇瑜想到三哥是寧大将軍徒弟這事不好外說,便笑道:“是啊,先前有緣見過兩回,我與綠渠也算相投。”

綠渠也笑着應道。

萊陽縣主性子單純,聽蘇瑜這麽說,也便不多想,指着旁邊三個姑娘介紹:“瑜姐姐,這是中書令家的次女董婉秋,這是尚書左丞家的長女魏雨晴,這個是我的表妹秦月晗,我姑母病故後便被父親接來了我們府上,跟我也算是一同長大的。”

說完又對三人介紹:“這是端寧郡君,大都督的孿生妹妹。”

三人忙向蘇瑜行禮,蘇瑜笑着對她們颔首讓起,目光随意掃過三人,皆是十五六歲的樣子,模樣出挑,各有千秋。

如此一來,她反倒是所有人當中最大的那一個。

萊陽縣主笑道:“你們都跟我相熟,便不要拘泥這些虛禮了。今兒個天熱,瑜姐姐肯定也累了,喝口冰鎮銀耳湯,歇一歇吧。”

萊陽縣主說罷,便有下人奉了冰鎮銀耳湯給蘇瑜,衆人便圍在桌邊一邊說話一邊喝湯。

通過談話,蘇瑜對另外三個陌生的姑娘有了些許了解。董婉秋雍容和氣,魏雨晴大大咧咧,至于秦月晗,似乎是在長公主府有寄人籬下之感,她話很少,眸子低垂着,讓人捉摸不透。

幾個姑娘家聚在一起說說笑笑的,不覺間便談到了今年的新科狀元方洵身上。

“方洵今年也才二十出頭,沒想到居然有此能耐,關鍵此人模樣生的俊俏,如今也算得上京城裏的風雲人物了。”

說話的是董婉秋,她說及方洵時面露崇拜。

魏雨晴聽了卻有些不屑:“再厲害也比不上大都督,十三歲的解元,十四歲的榜眼,誰人能及?我聽說當年大都督和狀元郎李輝文采不分伯仲,不過因為李輝長了大都督四十歲,一番斟酌才把狀元的位子給了李輝,大都督屈居榜眼。如此比較起來,方洵二十多才中狀元,差遠了。”

一直芳心暗許蘇丞的萊陽縣主一聽,點頭表示贊同:“說得對,我也覺得大都督這樣的沒人比得上。”

董婉秋有些無語,笑着補充道:“大都督自然是人中龍鳳,但方洵其實也不錯了,畢竟他也算今年進士裏最年輕的了。”

蘇瑜托腮聽着他們的話,不好表态。如果讓她說,那肯定誰也比不上她三哥呀。

這時秦月晗看了眼蘇瑜,面露憧憬:“端寧郡君最有福氣,能有個大都督那樣好的兄長。”

魏雨晴看了眼萊陽縣主,掩唇笑道:“做大都督的妹妹是有福氣,不過如果能做都督夫人,那才是大大的有福呢。”

萊陽縣主臉色頓時紅潤起來,這些人都是她的好姊妹,自然曉得她的心思。不過,也沒必要當着蘇瑜的面說出來吧,萬一蘇丞知道了多不好……

“縣主害羞什麽,你把端寧郡君哄好了,沒準兒郡君很樂意你做她嫂子呢?”魏雨晴繼續笑。

蘇瑜:“……”

綠渠突然笑笑,狀似随意地問蘇瑜:“瑜姐姐,都督心裏應該有人了吧?”

蘇瑜也想起來了上回在農莊綠渠說他三哥有心上人的話,知道她這是委婉地提醒萊陽縣主,便遲鈍地點點頭,笑道:“好像是有,不過我不太清楚。”

萊陽縣主立馬由羞赧轉化為失望,看得蘇瑜心有不忍,便道:“沒準兒是我三哥故意哄我,瞎說的呢,其實我不清楚的,或許他并沒有心上人。”

萊陽縣主這才心情好了些,不過卻不再提蘇丞了,而是繼續說起那個狀元郎方洵。

蘇瑜這才知道,那個方洵跟萊陽縣主的二哥沈敬行關系不錯,經常來長公主府,今日她生辰,方洵還送了禮物,也是一柄扇子。

綠渠聽了意味不明地笑:“那個方洵跟瑜姐姐居然送東西送到一塊兒去了。”

萊陽縣主對方洵無意,因為他跟二哥走得近,故而她也把方洵當兄長,如今又聽綠渠這麽說,跟着起哄:“沒準兒是心有靈犀呢,我聽說瑜姐姐對方洵有救命之恩,也算緣分。”

蘇瑜有些無奈,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午膳幾個姑娘是一起在陵水長公主府用的,因為天氣炎熱的緣故,膳後萊陽縣主還為衆人準備了歇晌的廂房。綠渠喜歡蘇瑜,便跟她住了一間房,蘇瑜也很樂意。

似乎是因為寧大将軍和蘇丞的師徒關系,蘇瑜和綠渠兩個人的關系莫名親近,就好像認識了很久一樣。綠渠拉着她躺在榻上說了很多話,說她剛回京城的感覺,到處都是規矩,沒有在農家小院兒裏自由自在。說這裏的姑娘笑裏藏刀,沒有白谷村的姐妹們單純沒心眼兒,又說了前方的戰事,寧大将軍過不了多久就回朝了。

蘇瑜看出來了她剛回京城的不适應,便笑着邀她以後無事去都督府找她玩,綠渠歡快地應了。

兩人說了一會兒,都沒有睡意,便起來手拉手出了屋子。

彼時萊陽縣主和其她姑娘們都還在午憩,長公主府的李嬷嬷看見二人上前行禮,溫和地道:“縣主說午憩過後帶姑娘們去泛舟,兩位姑娘可是睡不着?若是覺得煩悶可以去前面走走,那邊種了幾棵杏樹,很是酸甜,姑娘有興致可以親自摘來嘗嘗。”

萊陽縣主性子很好,長公主府的下人們也和善,蘇瑜和綠渠二人聽了李嬷嬷的話,笑應着,興致勃勃往後院去了。

長公主府建的十分雅致,一路走下來綠樹成蔭,小河潺潺,蘇瑜和綠渠兩個人竟也不覺得悶熱,反而極有興致地欣賞着此處的美景。

綠渠最先看見了那幾棵杏樹,指着前方笑道:“真的有杏,好大呀!”她說着,歡喜地拉着蘇瑜往那邊奔去。

但見潺潺流水的河邊,杏樹上結滿了累累的果實,有的竟有拳頭那麽大,看得人眼饞。蘇瑜從來沒見過那麽大的杏,睜着烏溜溜的眼睛瞠目結舌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嘴饞地舔了舔唇。

綠渠瞧見了也很高興,跑過去仰頭看着上面碩大的果實,踮着腳伸手夠了幾下,卻沒碰到,轉而看向蘇瑜:“這怎麽辦,好高啊。”

蘇瑜走過去看了看,也有些犯難。其實如果能爬到樹上去摘,根本不在話下的,可這是長公主府,爬人家樹上摘果子實在不太雅觀。不如讓碧棠和紫墜用輕功摘兩個?蘇瑜覺得似乎也不太好,三哥給她的人雖然都會武功,但好像不該用在這種地方,叫長公主府的人看見她帶倆武功高強的人上門做客,搞不好便多想,傳出是非來了。

思來想去的,蘇瑜覺得或許還是得自己想辦法。

她跟着綠渠站在樹下,仰頭看着上面的果子,瞧見最低的那一枝,突然蹦跳了兩下伸手去碰,結果只有指尖摸到了杏子,卻根本抓不住。

只差那麽一點點,她再長高一點點就可以了。

蘇瑜郁悶地看着那被她拍的搖搖晃晃的黃杏,莫名覺得它們都在趾高氣昂地嘚瑟,好像欺負她摘不到似的,都成精了。

好氣哦!

綠渠也很沒辦法,嘆道:“方才李嬷嬷怎麽也不給我們一個竿子,這怎麽摘啊,不如咱們喊人幫忙吧。”這麽大的杏,好想嘗嘗怎麽辦?

蘇瑜卻有些不服氣,挽起袖子後退幾步,突然往前蹿跳了一下,手心居然真的碰到了黃杏,她高興的想要摘下來,誰知前面突然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聲,她一哆嗦,杏子又從她掌中溜走,搖搖晃晃幾下沖她手舞足蹈着躲開了。

蘇瑜一落地整個人趔趄了一下,綠渠趕緊上前扶住她,驚道:“瑜姐姐,你方才跳的好高啊。”

那當然,她的《鳳蹋金蓮》不是白練的,都怪那個突然發笑的男人,否則她就摘到了。

蘇瑜郁悶地順着方才笑聲傳來的方向看去,便見前面一陰涼處,有一俊雅男子随意地倚在一顆大石頭上,手裏拿着一把折扇輕輕扇着,周圍是蔥茏的草木和涓涓流水,他就那麽自然地躺着,擡眸間說不出的倜傥風流。

待看清那一張臉,蘇瑜唇角抽了抽,這不是狀元郎嗎,跑人家長公主府歇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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