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蘇丞被蘇瑜的回答噎到, 但心裏卻是甜的,看向她時目光都柔和了許多:“弄弄還沒孩子呢, 怎麽就知道三哥更重要?”
蘇瑜答得理所當然:“我和三哥是一起出生一起長大的,一樣的血脈至親,怎麽就比孩子差了?三哥不也說了,我還沒孩子呢,也不知何年何月生得出來, 那他跟我相處的時間自然比不上與三哥長久, 自然也就是三哥更重要了。”
蘇丞啼笑皆非:“弄弄衡量感情是否深厚, 是按時間來算的嗎?”
蘇瑜搖頭:“也不全是, 便如蘇家其餘人,不也跟我一同長大的嗎, 可感情比之三哥就淡了許多。三哥更重要是因為, 我與三哥一直都是感情最好的兄妹, 那等再過幾年, 情意不是就更深了嗎?”
聽着她一本正經的解釋,蘇丞擡起食指在她眉心輕柔地戳了一下, 嗓音溫潤:“你今日這話三哥給你記着, 日後若變了心,總是要找你算賬的。”
蘇瑜擺手, 她才不會變的,只怕三哥日後娶了媳婦兒忘了妹妹還有可能。
蘇丞突然敲敲桌面:“跑題了,咱們現在說的是貴妃和太師兄妹二人,你怎麽扯三哥身上了。縱然太師與貴妃兄妹情深, 但涉及兒子的江山帝位,貴妃可不會像你這麽傻乎乎的。太子不成器,若沒有太師在,貴妃必然是不放心的,她留着太師一條命可不全是念着那份親情,只怕拿他防着三哥才是真的。”
蘇瑜迷茫地看着眼前的蘇丞,他眸色深遠,裏面如一汪沉寂的潭水,明明很平靜,卻又好似欲起波瀾,藏不住的洶湧。
“三哥,你想做皇帝嗎?”她把玩着手裏的棋子,有清涼嬌軟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屋子裏瞬時安靜了,蘇丞深邃的眸子凝視着她,裏面複雜而凜冽,讓蘇瑜身子顫了顫。她回過神來時才意識到自己問了什麽,下意識捂住了微張的嘴巴,心上莫名忐忑。
“三哥,我胡說的,你,你別當真。”她無措地站起身來,笑着道,“哎呀,這插瓶裏的梅花都有些蔫兒了,我去外面摘些新的回來。”
她亟不可待出了卧房,呼吸着外面清冷的空氣,方才覺得整個人放松了一些。外面不知何時飄了雪花,頭頂的蒼穹之上籠着淡淡的灰色雲層,壓抑而沉悶,整個世界都暗淡下來,冬風呼嘯而過,在耳邊嘶吼婆娑,不多時她鼻尖兒便凍得發疼。
屋子裏燒着炭爐,故而她衣服穿的薄些,方才出來的又急,她未曾來得及加衣,此時站在檐下凍得整個人瑟瑟發抖。她想進屋,卻又不知該怎麽面對三哥,朝堂上的事三哥不會告訴她的,可是她很擔心,真的很擔心。
自退突厥回朝,三哥在朝堂上鋒芒越發盛了,他既不忠于太子,又與太師為敵,除了有奪位争權之心,蘇瑜想不到還有別的什麽可能。
可是太師篡位是大逆不道,三哥不是一樣的道理嗎?
太子雖然庸碌,卻并未犯過什麽大錯,又是今上獨子,日後那皇位本該就是他繼承的。三哥是外姓人,若是無端奪了那個位置,必是要留下罵名的。何況,朝堂之上定然有很多腐朽的老古板,他們只忠于魏氏皇族,怎麽可能眼睜睜看着三哥奪位呢?到時候,三哥把那些人都殺光嗎?如此豈不是要血流成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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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想得出神,身上卻陡然多了件狐裘大氅,整個身子被氅衣阻隔了凜冽的寒風,漸漸有回暖的征兆。
她下意識回首,看到了旁邊玉樹臨風的蘇丞。他冷峻的臉上沒有表情,眼底裏卻透着疼惜:“這麽衣衫單薄跑出來,生病了怎麽好?”
蘇瑜側眸看他,道:“三哥,你說的那個魏公子跟皇家有關系嗎?他怎麽也姓魏,是巧合嗎?”
“怎麽問起這個?”他寬厚的掌心攤開,幾片雪花落了上去,很快化作晶瑩的雨露。
“就是猛然想到的。”她仰頭看着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似乎想透過那層琢磨不透的雲霧望見更深的東西,最後卻只是徒勞,“三哥既然說我是他未婚妻,我多問一問沒什麽不妥吧?”
“自然。”
“那三哥可不可以告訴我,他到底是誰,又是怎樣的身份?”蘇瑜窮追不舍地問。
兩人相對而站,靜默無語。
這時青楓從外面進了韶華居,對着蘇丞拱手,似有事情要禀報。
蘇丞認真看向蘇瑜,言語溫和:“弄弄,三哥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也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但不是現在。等過完這個年,三哥一定告訴你。”
他說完這話,大闊步随着青楓走了。
蘇瑜呆呆看着他翩然而去的背影,攏了攏身上的氅衣,腦海中仍舊回蕩着三哥臨走前的話。他說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她,會是什麽重要的事呢?跟他如今正在做的事情有關嗎……
臘月十三是寧夫人甄氏的壽宴,大将軍府張燈結彩的,高朋滿座,鼓樂喧天,笙歌鼎沸。
宴會過後,寧夫人帶着大家在大将軍府後院的花廳內聽戲,戲班子是梨園請來的,都是好手,唱得《霸王別姬》更是令在座之人連連驚嘆。
蘇瑜是個不愛聽戲的,綠渠看她無聊,悄聲附在她耳邊道:“我帶你去我們院子轉轉,如何?”
綠渠這主意順了蘇瑜的意,兩個人偷摸着便出了花廳,奔向院外。
蘇瑜攏了攏身上的紅色裘衣,欣賞着周邊的景物,但見将軍府碧瓦朱檐,雕梁繡柱,河裏雖結了冰,但隔着薄薄的冰面仍能瞧見水裏躍躍欲試的金色小魚兒,周遭地面上覆着積雪,白梅冷香馥郁,與雪花渾然一體,有麻雀立于枝頭,引得花枝輕顫,樹上的雪花随之抖落,鳥兒們頓時吓得撲騰着翅膀飛走了。
小河兩邊用拱橋相連,橋的兩端種着紅豔豔的冬茶,妖嬈似火,風情萬種,為這蕭條的隆冬平添幾分生氣。
兩個姑娘手拉手在院子裏走着,不多時便凍得直打顫,卻沒有人想此時回去。
“咱們倆也好久沒見面了,若非此次我娘的壽宴,只怕咱們還見不着呢。”梅花樹下,綠渠和蘇瑜兩個人共捧着一個手爐,笑得很甜。
蘇瑜将雙手放在手爐的邊緣摩挲着取暖,順便小聲問她:“今兒個我看那些給寧伯母說話的人,話裏話外都想給你說親呢,你心裏可有人家?”
綠渠低頭看了看腳下的繡靴,抿唇想了想:“倒是還沒有呢,不過我才十五,原也不必着急的。”
“你呢,到現在了婚事還沒着落,你不着急?”
綠渠這話問得蘇瑜心裏咯噔一下,面上笑得卻很自然,擡手将碎發夾在耳後:“我急什麽,也不是所有的姑娘家都出嫁很早的,像我這樣還不算晚吧。”
“比你晚的人家倒是有,可是京城裏能有幾個呢,且那些嫁的晚的到時候好男兒都被挑走了,要麽找個大你十幾二十歲的,或者就是鳏夫了,多劃不來。瑜姐姐,你過了這個年可都十九了,我姐姐像你這個歲數孩子都會開口說話了呢。”
蘇瑜低着頭,不知該怎麽接她的話了。魏公子的事還沒影兒呢,三哥說話雲裏霧裏,她也不敢全信,此時也不好跟綠渠說。默了須臾,她笑着道:“緣分這種事還是得看天意,總不能因為年齡的原因随随便便嫁了,對自己也不好。”
“這倒也是。”綠渠品味着蘇瑜的話,若有所思地點頭,又突然問道,“你三哥呢,你打聽到他心裏的那個人是誰了嗎?”
蘇瑜茫然地搖頭,三哥口風那麽緊,她打聽不出來,甚至都懷疑是綠渠騙她了。
綠渠啓唇正要再開口,不遠處卻傳來婦人的叫罵聲,她驚疑着擡頭看去,卻見一婆子正舉着棍棒追着個瘦高的青年男子在打,邊追邊氣喘籲籲地喊:“你個小兔崽子,給我站住!”
“那是誰啊?”蘇瑜頗有些詫異,明明看着是仆婦的裝扮,不過能在将軍府如此不顧形象的,想來也不是尋常仆婦。
綠渠解釋道:“那是孫嬷嬷,我父親乳母的女兒,之前一直在我家幫傭,後來父親辭官帶着一家人去白谷村,孫嬷嬷也跟着的,當時就住在我們隔壁。前頭被追的那個是孫嬷嬷的兒子叫來運,是個賭徒,估摸着是又出去賭錢輸了。”
話音剛落,孫嬷嬷已經到跟前兒了,忙對着綠渠和蘇瑜行禮。
來運看見綠渠也不敢再跑,耷拉着腦袋在一旁站着,但卻故意離得孫嬷嬷很遠,生怕她突然給自己一棍子似的。
綠渠無奈看着來運,他個頭很高,但瘦的整個人看上去沒幾兩肉,皮膚黝黑,眼睛小小的看着無害,實則最會闖禍不過。
“你把嬷嬷氣成這樣,可是又賭錢去了?”
來運不說話,孫嬷嬷氣得道:“姑娘啊,這個小兔崽子,總是不長記性,這個月的月錢又被他輸光了,又在賭坊欠了一屁股債,還學着跟人喝酒嫖娼,可真氣死我了。”
綠渠道:“父親說過,讓來運最近安分些,這段日子盡量少出門吧,年關将至,這時候出點事算什麽樣子?”
“哎。”孫嬷嬷應着,上前拎着來運的耳朵将人弄走了。
回到自個兒屋裏,孫嬷嬷将兒子圈在裏屋,将門給鎖上了。
來運一瞧急了,在裏面可勁兒拍門:“娘,你鎖我做什麽,不就出去喝個酒賭幾個錢嘛,大不了我以後不去了還不行?”
孫嬷嬷在門外道:“你這兔崽子,一喝酒就滿嘴胡言亂語,将軍和夫人再三警告你,莫要出去惹事生非,如今将軍官大,所有人都盯着想尋他錯處呢,你可少給我惹禍。這幾日,你就好生在家反省反省,哪兒也不準去!”
“我就跟幾個朋友喝個酒,哪裏就惹事了,我也沒在外面胡說八道啊。我知道自己喝醉了酒會胡言亂語,可我酒量大着呢,出去可從來都沒喝醉過,娘,你也是瞎擔心。”
“我瞎擔心?”孫嬷嬷氣得都要笑了,掐腰喘息一會兒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不管怎樣,将軍好不容易回朝了,你可別給他抹黑。自己好好待着反省吧,等你安分一陣子,我再放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