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方洵帶着蘇瑜剛到村口, 便見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扛着只野羊從側面的深山裏過來,看見方洵他又驚又喜, 匆忙趕了過來:“方公子,真是你啊!我遠遠看着便覺得像,沒想到還真是。”
方洵沖他點頭,給蘇瑜介紹道:“這是徐伯。”
蘇瑜颔首喚了聲大伯好,徐伯看向蘇瑜, 面上挂着慈善的笑:“這位姑娘可是方夫人?”
方洵聞此面上一紅, 還未來得及作出解釋, 蘇瑜已經窘迫地道:“大伯誤會了, 這是我兄長。”
方洵側目看着她迫切撇清關系的樣子,眸色幽暗, 心底長長嘆息一聲。
徐伯聽罷一時有些尴尬:“原來是方姑娘, 倒是老朽糊塗了。”
“徐伯這是剛打獵回來?”方洵看了眼他背後扛着的野羊。
提及這個徐伯一臉興奮:“今日運氣好, 這家夥掉到我挖的洞裏去了, 方公子和方姑娘來得正好,趕上嘗嘗這野味兒。”
随着徐伯入了徐家, 方洵在後面順手關了大門。穿過一條甬道, 左拐進入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一邊是牛棚, 一邊是自己種的白菜和蘿蔔,再往前走則是并排三間土坯房,看上去很是簡陋,樸素的很。
徐大娘迎上來, 熱絡地跟蘇瑜和方洵說了幾句話,又去竈房張羅着給他們二人準備午飯,徐伯則是在料理那只野羊。
蘇瑜好奇地四處觀賞着院子,聽方洵解釋道:“這對夫婦有個兒子在冀州做夥計,與我相識,我來京趕考時還為他們帶過書信,因為看他們家境不好,也時常接濟一下,他們都是良善之人,咱們暫時住在這兒很安全。”
蘇瑜點點頭,她覺得住哪裏都好,不成為三哥的拖累就成。
方洵過去跟徐伯說話,蘇瑜索性便進了廚房。
徐大娘看見她有些意外,忙推搡着讓她出去:“姑娘可別在這裏呆,廚房裏煙大,熏着了可不好。”
蘇瑜笑道:“沒關系,我也無事,就幫大娘打雜吧。”說着指了指地上的菜,“這個可是要清洗,我來幫你吧。”
徐大娘看她熱絡,便沒再推拒,便道:“那些野菜要擇一下,然後再洗。”說着蹲下來給她示範了一下,蘇瑜見很簡單,便蹲下來擇菜。
徐大娘往爐子裏添了些柴,看了眼擇菜細致小心的蘇瑜,笑道:“姑娘不是方公子的妹妹吧?”
蘇瑜微怔:“大娘怎麽知道的?”
徐大娘道:“我瞧着你們倆不像,方公子在冀州時與我兒相識,我聽聞家境貧寒,原也是吃過苦的,但姑娘雙手白皙嬌嫩,想來是被家人保護的極好,沒幹過什麽活兒。”
蘇瑜讪讪地笑:“大娘眼神兒好,他的确不是我兄長。”
徐大娘一副看透了一切的神情,又道:“方公子看你的眼神兒就不像是妹妹,我老婆子也活了大半輩子,這個還是知道的。其實方公子是個極好的人,體貼溫柔,還飽讀詩書,氣質出衆,如今還做了官兒,應該很得姑娘家喜歡的。”
聽徐大娘的語氣,應該是不知道方洵是太史令之子的事,蘇瑜也不戳破,只點頭應着。
徐大娘看她不怎麽接話茬子,便知道這姑娘怕是沒這份兒心,目光看向外面同自己老伴兒說話的方洵,心上有些為他可惜。
再看向蘇瑜時,她笑問:“姑娘多大了,家裏可還有什麽人?”
“家裏還有個哥哥。”蘇瑜胡亂應承着,怕她再提方洵的事,起身道,“大娘,這個擇完了,我拿去洗一洗。”
徐大娘見了忙阻攔:“姑娘放着吧,這山裏存的水都涼,待會兒讓你徐伯洗。”
蘇瑜笑着說沒事,然後将菜放進框裏出去。
廚房門口放着一口水缸,裏面儲存着山下的挑上來的水,寒冬臘月,缸裏結了冰,只中間被鑿開個口子。
将菜放進洗菜的盆裏,再從缸裏舀了水,蘇瑜挽起袖子便要洗。她倒是真沒幹過這樣的活兒,雙手一進去,冰的頓時縮了手,緩了好一會兒才又将雙手紮進去認真洗菜。
方洵側目看見,眉頭一擰,匆匆趕了過來,直接将她拉開:“水很涼的,我來洗。”
蘇瑜抿唇站起來看着,沒再堅持。
徐大娘笑着從裏面舀了一碗熱水進來,加了進去,看看二人,什麽話也沒說又回了竈房。
蘇瑜恍然大悟,原來洗菜還是要加熱水的呀,徐大娘知道方才卻沒說,莫非故意如此,讓她惹方洵心疼的?她頓覺一囧,整個人覺得怪怪的,有些別扭。
下午的時候,方洵帶她四處轉轉,随手打了兩只野兔回來。
晚上徐伯出主意說大家一起圍着火吃烤肉,便去隔壁借了鐵架,将半只羊後腿架起來,攏了火烤,快熟的時候再在上面灑些調味的香料和胡椒粉,濃濃的香味兒頓時飄到人的鼻子裏去,誘人的緊。
火燒的很大,四個人圍着一邊說話一邊烤肉,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暖人心扉的氛圍。
方洵拿小刀子割下兩塊兒給了徐伯和徐大娘,又挑了塊嫩的給蘇瑜:“這個已經入味兒了,你嘗嘗味道可好。”
看他要喂自己,蘇瑜不好意思地自己接過來,輕輕咬上一口,外焦裏嫩,齒頰生香,竟是難得的美味。
徐大娘看着蘇瑜的表情笑道:“姑娘怕是沒吃過這種野味兒吧,在這裏多住些時日,還有好多種吃法呢。”
“謝大娘。”蘇瑜撕了塊兒肉放進嘴裏,十分秀氣地吃着。
晚上的時候,徐伯和徐大娘為二人各自準備了屋子,蘇瑜住在徐家兒郎的房間,方洵則是在她隔壁的雜貨屋裏暫住。
農戶家中都比較節省,早早便熄了燈,蘇瑜不好太過破費,睡覺時也滅了床頭的煤油燈,屋子裏頓時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真切。
蘇瑜有些怕黑,将整個人鑽進被子縮成一團,将腦袋也蒙上,誰知一會兒的功夫便憋得喘不過氣,最後只好又把腦袋給露了出來,大口喘着氣。
緩和了好一會兒,她又小心翼翼睜眼掃過周圍的環境,外面零星的光灑進來,只隐約看得見屋裏設施的輪廓,越發讓人腦海裏浮想聯翩,她忙又閉了眼。
為了不讓自己害怕,她開始刻意讓自己想些旁的,不覺間又想到了三哥,心竟然漸漸安穩了下來。
這個時候,不知道三哥在做什麽。聽方洵的口氣,就在這幾日,朝中必然要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三哥應該還沒睡吧,不知道會不會太過勞累傷了身子,倒讓人有些擔憂。
想過這些,她又想到了那日在書房裏,她被三哥抵在書房說的那些話。
三哥說喜歡她,他怎麽可以喜歡她呢,明明就像親兄妹一樣。
其實如今再仔細回想這些年的事,似乎很多有困惑的事如今都清楚了。三哥對她毫無底線的寵愛,明明說要為她尋個好夫婿,卻又故意拖着她,暗地裏拒絕了那麽多人的提親。
蘇瑜的心跳有些快,頭皮發麻,別扭的緊。
那不是她的親哥哥,如果自小便知道這個事,或許她還能接受一些,可如今突然事情搞成這樣,她除了慌亂,竟是什麽也做不了。這幾日她很想爹娘,或許阿爹阿娘在世的話,他們會告訴自己該怎麽辦,不至于剩她一個人這般無措。
想着想着,蘇瑜的心便酸澀起來,一點點變得抽咽。
不知是她動靜太大,還是方洵太敏銳,就在她哭得泣不成聲的時候,聽到了他輕輕的叩門聲,蘇瑜忙止了聲,憋氣沒有回應。
外面沉默了一會兒,聽方洵溫雅的聲音響起:“睡不着嗎,或許我可以陪你說說話。”
蘇瑜猶豫片刻,還是穿了衣服走出去。
方洵在門口站着,身上披着一件氅衣,身材高大,夜色下他的五官看不真切,卻有種莫名的親和。
兩個人在門檻兒上坐下來,蘇瑜問他:“你怎麽也沒睡?可是我吵到你了?”
方洵輕笑着搖頭:“不是,我本來就睡得晚。”又側目看她,“做噩夢了嗎?”
蘇瑜攏了攏衣服,否認道:“沒有,只是突然想到了我爹娘。四年前,阿娘去寺裏上香,馬車翻入懸崖,阿爹聽聞噩耗下去找人,兩人再也沒回來過。後來大伯父讓人去尋過,底下除了骸骨什麽也沒有,我想,他們定然是被野獸給吃掉了,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說及這個,蘇瑜的眼眶又紅了,嗓音沙啞,卻強忍着沒哭。
“那個時候我整個人都絕望了,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整整三個月,那是我這輩子最安靜沉默的歲月。如果不是還有三哥陪着,日日哄着我,讓我忘卻傷痛,或許我會撐不下去。這幾年三哥給我極盡所能的寵愛,企圖彌補我心上的缺憾,我依賴他,信任他,也敬重他。他是我如今在這個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
方洵靜靜聽着,突然轉首看向她:“既然你阿爹阿娘的屍骨沒有找到,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們都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