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青雲觀火勢太大, 根本來不及救急,樓閣轟然坍塌, 最後淹沒在火海中,等被撲滅時侍衛們進去搶救,擡出來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骨,大拇指骨上的扳指和殘存的龍紋袍角,彰顯着此人的身份。
看着眼前的變故, 百官震驚不已, 哭喊着跪在了地上, 山呼萬歲, 貴妃也伏在那屍身上痛哭起來,肝腸寸斷。
魯嬷嬷在一旁寬慰着:“娘娘, 人死不能複生, 您得節哀啊。”
這會兒官員們也緩過神來, 紛紛對着貴妃和太子下跪行禮:“娘娘, 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駕崩, 還請您扶持太子盡早登基, 以安天下。”
貴妃望着那可怖的屍骨,心情十分沉重, 她到底還是殺了他,她不想的,她不想這樣的。
可如果不這樣,或許最後死的那個人就是她了。
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她站起身來,目光掃過匍匐在地的百官和家眷,聲音因為方才的痛哭此時顯得有些嘶啞:“衆卿家,陛下不幸崩逝,本宮悲痛萬分,恨不能随他去了。然誠如卿家所言,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自幼被立為儲君,這時候理應主持大局,安撫天下。”
“母妃……”太子上前抓住了賈貴妃的臂彎。
貴妃拍拍他的手,犀利的眸子望着前方:“傳召,陛下不幸身亡,駕鶴西去,太子承召登基,擇日舉行登基大典。着宮中百官入靈堂為陛下守靈,其家眷統統送回府中。”
貴妃此言一出,侍衛們領命護送官員家眷離開,其餘人皆匍匐着對太子高呼萬歲:“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蘇丞眉梢微動,對着身旁的神策大将軍沈敬随低聲道:“這時候遣家眷回家只怕有詐,你偷偷帶兵去跟着,如果家眷安然回家也便罷了,如果被幽禁,一定要想法子解救出來。”
沈敬随應聲悄悄離去。
貴妃目光又掃向寧毅,大喝一聲:“來人,将寧毅抓起來,即刻斬首!”
此言一出,百官大震,不可思議地擡頭看向上面的貴妃,不明所以。
貴妃怒道:“太子将神策營交給你,宮中禁軍由你掌管,青雲觀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陛下崩逝,你也難辭其咎!本宮賜大将軍斬首,大将軍可覺得冤枉?”
蘇丞本不想此時與她杠,不料這個女人下手倒狠,他站起來嗤笑道:“貴妃娘娘此言詫異,青雲觀可是娘娘管轄之地,寧大将軍不敢擅專,怎敢把神策軍調去這裏?如今陛下崩逝,貴妃把罪責推在大将軍身上,只怕有失公允。”
賈貴妃眯了眯眼,看向蘇丞,勾唇冷笑:“大都督不是素來和大将軍不睦嗎,今兒個怎的替他說話,倒讓本宮看不明白了。”
“臣說的是個理字,莫非娘娘以為,臣和大将軍是為了一己私怨而枉顧國家社稷之人嗎,此等做法,又與奸邪小人何異?”
蘇丞說着,目光直視貴妃,“貴妃說青雲觀失火罪在大将軍,臣倒是想問,陛下在青雲觀多年,為何獨獨召見娘娘,而不肯見旁人?而陛下待在青雲觀,當真是煉丹嗎?陛下多年不出青雲觀,除了貴妃娘娘外文武百官再無人見過,如今青雲觀失火,陛下駕崩,娘娘不該給百官一個交代?”
賈貴妃面含薄怒:“蘇丞,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蘇丞道:“青雲觀附近為防走水,就近存了不少水源,尋常起火足夠澆滅。可今日附近儲存的水卻根本滅不了火,火勢何等浩大,究竟是天意還是人為。在場之人,除了貴妃娘娘以外,這些年誰也未曾見過陛下,如今陛下說沒就沒了,焉知不是貴妃娘娘你自己動的手腳,只為讓你的兒子上位?”
蘇丞此言一出,在場衆人頓時議論紛紛起來。說起來,大家十幾年都沒見過陛下,如今天子走的這般突然,實在讓人心上起疑。
太子氣得面紅耳赤,指着蘇丞罵道:“蘇丞,你可不要血口噴人,公然冤枉貴妃,你有幾個腦袋夠砍?何況,孤本來就是太子,早晚繼承大統,何來篡位一說?說起來,孤倒是也很好奇,大都督和大将軍既然是師徒,你的武藝韬略皆為寧毅所授,又為何隐瞞衆人,做出你們二人不睦的假象來。莫非,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百官又是一番議論,對這樣的消息震驚不已。
太子喝道:“來人,蘇丞和寧毅欺上瞞下,罪不容恕,将此二人抓起來!”
立刻有侍衛帶刀而上,朝着寧毅和蘇丞而來。
“我看誰敢!”寧毅大喝一聲,神策軍沖進來,手執長矛上前,将青雲觀外面的人團團圍住。
“寧毅,你想造反嗎?”賈貴妃盯着他,眸中含怒。
“想造反的怕是貴妃娘娘吧,若非娘娘知道秦皇後嫡出的二皇子尚在人世,害怕威脅到你兒子的地位,會有今日的這出大戲嗎?”
寧毅說着,對周圍百官道,“各位同僚,我和大都督蘇丞的确是師徒,蘇丞乃秦皇後嫡子,我們的二殿下,當年險些被此妖妃所害,有幸得太後所救,養在平南侯府,得以逃生。如今妖妃知曉二皇子身份,企圖再次加害,甚至膽敢弑君,簡直是我大衍的敗類!”
百官大驚,不可思議看向蘇丞。
貴妃也面色慘白,她雖然懷疑過蘇丞的身份,但仍舊心存疑慮,沒想到他還真是那賤人的兒子!好啊,處心積慮這麽多年,原來是想找她報仇的。
“大将軍紅口白牙的扯謊,也該拿出點證據來,誰人不知秦皇後難産,一屍兩命,又何來是本宮所害?我看,是你和蘇丞二人心懷不軌,企圖謀反才是真的!”貴妃說着,喊道,“哥哥何在,還不将此二人拿下!”
此言一出,立時又有無數軍隊從四面八方沖過來,将團團包圍,看上去足有上萬人,為首的是太師賈道,高舉大刀策馬而來,對着将士大喊一聲“殺!”将士們紛紛向這邊沖過來,與神策軍展開厮殺,蘇丞和寧毅也陷入打鬥中。
百官們吓得抱頭逃竄,宮人們也叫喊着到處奔走,一時間亂作一團。
太子和貴妃在一旁站着,望着不斷倒在地上的将士,母子兩個心驚肉跳,面上卻只能佯裝平靜。他們二人為今只能默默祈禱着能夠贏了這一仗,只要勝了,将寧毅和蘇丞這兩個叛賊繩之以法,太子就能順利登位,這天下便徹底是她們母子的了。
事到如今,青雲觀的火都放了,貴妃是徹底豁出去了,她犧牲所有來成全兒子的帝業,便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宮人攙扶着勸她退回落霞殿,她卻握緊了拳頭站在那兒沒動,目光落在那厮殺的戰場上,眼眶一點點變得猩紅。
蘇丞的衛機營此時被困在外面,單憑寧毅的神策軍與賈道的軍隊相抗,二者旗鼓相當,一時難分勝負。情況緊急,蘇丞覺得不能一直這麽殺下去,最後死去的都是大衍的将士。
他瞥眼看到臺階上站着的貴妃和太子,又掃過匆匆趕來的二十多名舞女,下令道:“擒貴妃和魏彥!”
這二十名舞女是清風苑的,蘇丞培養的死士,今晚以獻舞為名安排入了宮,此刻聽到蘇丞的命令,個個身手矯健,飛奔着直逼向貴妃和太子。有侍衛見此欲保護二人,然哪裏是死士的對手,不多時便被全部撂倒,貴妃和太子二人雙雙落入舞女手上。
一舞女擡手掐住貴妃的脖頸,對着混亂的戰場喊道:“住手,否則我便殺了她!”
賈道看到妹妹落入敵手,一時情急,擡手讓停,周遭陷入安靜,向那邊看去。
貴妃脖頸被掐着,頓時覺得呼吸不暢,面紅耳赤,卻強忍着瞪向蘇丞:“事到如今,你和寧毅還不承認自己謀反?你的這些舞女身手如此敏捷,分明便是心有不軌!你別以為寧毅說你是二皇子,你就是皇家血脈了,空口說白話誰不會,然世人不會信的。這世間,陛下唯一的兒子,是我兒魏彥!蘇丞,你想謀朝篡位嗎?”
蘇丞不屑地看向她:“我是不是謀朝篡位,貴妃馬上就知道了。”
便在此時,一道宮門處再次湧入了無數将士,除此之外,還有明黃色的禦辇被擡進來,緊接着是太監尖細的嗓音:“聖上駕到!”
看着禦辇向這邊駛來,周遭安靜異常,所有人都忘記了呼吸,呆呆地看着。
貴妃攥緊了拳頭,長長的指甲嵌着肉,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面色慘白。
帳幔被掀開,轎辇內走出一位身着玄色龍袍,兩鬓花白的男人,峰眉剛毅,鼻若懸膽,氣度尊貴,矜雅不凡。
一些老臣們看見後頓時熱淚盈眶,上前匍匐行禮:“陛下!”
有些人入仕晚,并未曾目睹聖上龍顏,可事到如今也就全明白了,跟着跪下高呼萬歲。
寧毅收回長劍,上前單膝跪地,蘇丞在他身後站着,攥緊了手裏的劍柄,鮮豔刺目的血順着劍身正在往下淌。他的臉上濺有熱血,鼻端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兒,一張臉陰鸷的有些攝人。
皇帝目光落在他身上,雙唇翕動着,欲言又止。
禦辇的後面還跟了一頂轎子,随之由宮人攙扶着走出來的,是太後。蘇丞将看向皇帝的目光收回,繼而去看太後,親自上前相迎,主動挽上了太後的胳膊,低喊一聲:“皇祖母……”
太後眼眶含淚,滿目疼惜,取出帕子慈愛地幫他擦拭臉上的血跡,又握住了孫兒的手:“好孩子。”
所有人都沉浸在陛下突然出現的震驚當中,卻有一聲大叫破空而出,吸引了衆人的視線。
“啊——”
循聲而望,平南侯不知何時繞到了賈道的身後,手指長劍捅在了他的脊背上,因為力道極大,劍頭從賈道的前胸冒出,殷紅的血順着身體淌了出來。
賈道強撐着身子回頭,不可思議地看着青筋暴起的平南侯,一張嘴,血頓時翻湧而出。
平南侯死死盯着他,眸中是濃烈的恨:“如果當年你不送你妹妹入宮,幫她博寵,绮岚不會死……”
看賈道倒在了自己腳下,平南侯擡頭看向了對面金尊玉貴的男人。他這輩子最想殺的人,是他。可惜他不能,這個男人何等尊貴,他不敢拿蘇家百餘條人命,去為自己一個人的私怨陪葬。
手中的劍緩緩滑落,他身子一軟,整個人跌跪着倒下來,背後早已是殷紅一片。就在方才,他給了賈道致命一擊的同時,有士卒也給了他一劍。可是他不後悔,能夠親自手刃賈道,為绮岚報仇,他此生無憾了。
蘇丞不敢相信地看着這一切,突然飛奔過去,将他抱在了懷裏:“大伯父!”
“大伯父你撐住,我讓人去請禦醫,去找廖啓,他能救活你的,一定能的……”
平南侯強撐着一口氣,艱難地搖頭:“不必了,這樣于我而言是最好的結果。自打她死了,我無時無刻不想随她而去,若非有你,或許我不會撐到今日。如今我能手刃賈道,為你娘報仇,再無怨悔,也想去見見她了。這段日子,我總是能夢見她,夢見她哭,夢見她笑,她一個人孤零零在那邊,一定很孤單……咳咳咳。”
他摸索着取出了胸口那只赤金鳳尾镯,交付在蘇丞手上:“把這個,給弄弄吧,若你們二人能修成正果,大伯父和你娘會在天上祝福你們的。”
“大伯父……”蘇丞面色沉重地看着他,雙目裏布滿了血絲,水霧彌漫。
皇帝一點點向這邊走近,看着奄奄一息的平南侯,他長嘆一聲,語氣幽遠而沉痛:“當年朕對绮岚一見傾心,讓先帝賜了婚,原以為會和她幸福一生,誰知最後卻……那個時候,朕當真不知你們兩家已經談婚論嫁了,後來知道時她已經嫁過來,做了我的妻。”
皇帝閉了閉眼。
當初绮岚嫁給她,對他疏離冷淡,他費盡心機讨好她,小心翼翼哄她開心,卻始終得不到她的一絲笑意。那個時候,他無措過,氣餒過,後來讓人去查,方知曉他們二人的事。
他嫉妒,羨慕,患得患失,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挫敗的滋味兒。可那個時候她已經是他的妻了,又讓他如何肯放手?
他本想愛到心坎兒裏的女孩子,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心裏愛的卻是旁人,他的心難道不痛嗎?
如果他一早知道他們兩情相悅,他不會去橫插一腳的。可有時候命運就是這般作弄,最後造就了三個人的悲劇。
“是朕對不住你,也負了绮岚。”他當初求先帝賜婚之前,應該查一查情況的,可那時候他太激動,一門心思在绮岚身上,便什麽都忘記了。
平南侯看着他,終究再沒說什麽,沉沉閉了眼去。
皇帝将目光從平南侯身上收回,緩緩看向被舞女鉗制的貴妃,面上有怒意也有失望,一步步向她逼近。
“賈詩韻,朕對你不好嗎?恩寵給了你,體面給了你,到最後一顆心都給了你,你又有什麽不滿足的,居然貪心到要謀奪儲君之位?當年你假傳聖旨置秦皇後和二皇子于死地,後又假借朕煉丹為由和你兄長叱咤朝堂,今日更是膽大妄為,弑君篡位!朕與你相識數載,竟不知你還是個勃勃的野心家!”
貴妃早在看到皇帝出現時就已經徹底懵了,如今又聽他逼問自己,她心慌的想往後退,整個人卻被那兩個舞女鉗制着動彈不得。
她哭求着跪了下來:“陛下,蘇丞帶了武藝高強的舞女進宮,分明便是狼子野心,陛下如今怎的反倒怪罪臣妾?”
“他為何這麽做,貴妃自己心裏不知道嗎?青雲觀的火究竟是怎麽來的,還有你的哥哥賈道,他串通齊國太子行謀逆之事,何等大罪,若非你有所圖謀需要他,他如今又為何會帶兵在此?”
賈貴妃被問得面色一白,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皇帝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她初入宮時,是那般溫婉娴靜,楚楚動人的小姑娘,他起初縱然有假借她而故意想讓绮岚吃醋的意思,可也未曾苛待她分毫。後來明知绮岚無意,他也徹底放棄了那份癡念,把心思放在她一個人身上,給她這世間她想要的一切。
那個時候他明明白白的告訴過她,绮岚的事他心上有愧,儲君必該是皇後嫡出,除了這一條,他可以毫無保留的寵愛她,她也答應的好好的,說只願守在他身邊,他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絕不貪圖權勢。
卻沒想到,這個女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把他騙的團團轉,見不得绮岚誕下嫡子,竟然蓄意加害!
想到這些皇帝便怒從心來,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有內監匆忙過去攙扶。
“賈詩韻,你當真讓朕失望!”他睨着她,淡淡道。
“失望?”賈貴妃突然譏笑着擡頭,眼角一滴淚水滑落,心上是陣陣刺痛,她倔強地看着他,“臣妾哪裏讓陛下失望了?我所做的一切,不過為了自保而已。我當年有陛下無限恩寵,自然春風得意,可陛下百年之後呢,我兒一旦不是儲君,難保不會被秦皇後母子加害。我能怎麽辦,為了我的兒子,我只能放手一搏。”
說到這兒,她突然嗤笑幾聲,肩膀随之抖動:“陛下說我假傳聖旨害了秦皇後,那陛下你自己呢,還不是信了我的話,懷疑皇後與侍衛有私情?若非你對皇後有懷疑,她誕下嫡子時你為何不将這樣的喜事公之于衆?若非看到你對她有所懷疑,我又怎會将計就計,讓太史局的人說二皇子命格太硬,視為不詳。火葬椒房殿的旨意是我傳的,可我是當着陛下的面兒傳的,當時你既然未曾阻止,如今又有什麽資格指責我?”
“說到底,當年害死秦皇後的,當真便只是我一人嗎?陛下如果不是心中有鬼,秦皇後死後你為何不敢将實情告知,而是下令說她難産而亡?又為何突然昏厥,十數年都不敢醒來面對這一切?”
一連串的逼問下來,皇帝額頭上青筋暴起,雙拳緊握,渾身都在顫抖。突然間,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頓時震驚全場。
“陛下!”有老臣匆忙上前去扶,又有人慌亂着去請太醫。
蘇丞自始至終抱着平南侯的遺體,神情淡漠,對那邊的狀況不聞不問。
太後為今才曉得當年的整個經過,自知兒子糊塗,可到底是分別了十數載的親生兒子,看他吐血哪有不心疼的,也焦灼地跑過去關切查探。
貴妃也慌了,拼力想掙開那些人的鉗制看看他怎麽樣,卻根本掙脫不得,只得幹着急,眼淚一顆顆落下,心痛難忍:“陛下!”突然,她擰了擰眉,渾身抽搐幾下,面色瞬間白的煞人,額間不斷滲着細汗。
太子見此着急,掙脫了拉着他的人沖到貴妃跟前,将貴妃抱在懷裏,關切地喚着:“母妃,母妃你怎麽了?”
貴妃蹙眉捂着自己的胸口,痛苦道:“我,我,好像有蟲子在啃噬我的心,好,好痛……”
蘇丞将平南侯放回地上,肅然起身,一點點走了過來,看着蜷縮一團抽搐不止的賈貴妃,他淡淡道:“我在你身上下了蠱蟲,你越氣憤越心痛,就越能加速蠱蟲的生長和繁衍,自今往後,它們會在你的身體裏繁衍生息,延綿不絕。這些蠱蟲不會要了你的命,卻會讓你在餘下的日子裏,生不如死。”
他語氣平穩冷淡的,就好似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貴妃不敢相信地擡頭,顫抖着用食指指向他,恍然大悟一般突然大笑:“原來你在我身邊安插細作,怪不得,怪不得我今日竟輸的一塌塗地!好一個步步為營的二皇子,你可比你娘秦绮岚聰明多了。”
蘇丞彎腰,白皙修長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颚,骨節被捏的咔嚓作響,他幽深的眸子裏冷凝陰鸷,殺意十足:“我母親早就死了一顆心,無意與你争執罷了,她想要的,不過是一方自在安寧,偏被你攪合了。你自诩聰穎有城府,在我眼裏,卻連她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心口的痛和下颚的痛讓貴妃面白如紙,整個人不斷瑟縮着,發髻淩亂,好不狼狽。
太子看着又急又恨:“蘇丞,你快把解藥拿出來!”
“沒有解藥。”他松開賈貴妃,淡然起身,拂了拂袖間斑斑血跡。
“怎麽可能沒有解藥?”
蘇丞側目看他:“不用急着救你母妃,你以為自己今晚逃得過?賈貴妃加害聖上,企圖扶你上位,太子可別說自己無辜,什麽都不知道。”
蘇丞這話唬得太子心驚,他小心翼翼瞥了眼由朝臣攙扶着怒目看過來的皇帝,頓時吓得一個哆嗦,整個人跪在了地上:“父,父皇……”
皇帝咳了幾聲,對着貴妃和太子下令:“來人,将這二人關押入獄,聽候發落!”
太子和貴妃被禁衛軍拖着便要走,太子頓時急的大呼冤枉,卻根本無濟于事,目光掃過蘇丞,突然道:“蘇丞,難道你沒發現你最疼愛的妹妹蘇瑜不知所蹤了?今日所作所為,我定讓你妹妹為我和母妃陪葬!”
便在這時,遠處突然起了片火光,在這寂靜的夜色裏,那火光敞亮,火勢大的吓人,竟是比方才的青雲觀大火還要可怖。
人群中,不知是誰在喊:“那個地方是瑤臺,瑤臺失火了,瑤臺失火了!”
太子大笑:“蘇丞,你和寧毅為了今夜之事調走了守護瑤臺的神策軍,如今一定想不到,我讓人将你妹妹押去瑤臺了吧?瑤臺失火,你猜她如今是不是身在火中?”
蘇丞陰沉着臉看他,突然攥住他的衣領,扯着他便往瑤臺的方向走,其餘人也覺得那邊情形不對,跟了上去。
太後看皇帝身體不适,攔下他道:“剛醒過來,你身子還弱着呢,先回大殿,那邊的事丞兒自會處置。”說着,吩咐人将皇帝攙扶入殿。
趕到瑤臺時,火已經燒了大半兒,舉目望去,火勢蔓延而上,瑤臺頂端似有一個人影晃動,對着下面招手呼救。
蘇丞看着起火的瑤臺,神色平淡地松開他:“這便是你的謀劃嗎,自己失敗了,就想以這樣的法子擊垮我?那麽太子殿下仔細看看,上面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太子詫異擡頭去看,可那邊火勢太大,根本看不真切。這時,一個宮女跑過來呼救,哭着道:“太子殿下,那是蘇良娣啊,蘇瑜是個假的,她武藝高強,把蘇良娣綁到瑤臺上去了,火也是她放的。”
蘇琬?太子不敢相信地擡頭看着瑤臺上的女子,心上一驚。便在昨日,禦醫剛診出蘇琬有了身子,那可是他的長子!
“滅火!快讓人滅火啊!”太子急的大叫,卻根本沒人理他。
蘇丞雙手負立,神情淡淡地吩咐:“陛下方才不是吩咐了,将太子押入天牢,聽候發落。”
禁衛軍領命押着嘶叫的太子離去,蘇丞駐足看着大火下不斷坍塌的瑤臺,想到了弄弄的夢和孟良卿的話,拳頭一點點握緊了。
子時已過,皇城中的百姓放起了煙花爆竹,噼裏啪啦的聲響在四周環繞,火光照耀的天空中不斷有五彩缤紛的煙花綻放,姹紫嫣紅,絢爛奪目。
新的一年,終于到了。
一位內監在蘇丞的身後停下來,躬身吩咐:“大都督,陛下傳您去寝殿。”雖然方才那場變故,大家都知道這位是當年僥幸逃生的二皇子,但陛下還沒說什麽,這內監自然不敢冒認,依然喚他大都督。
蘇丞聽到後面色平靜,闊步向着壽安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