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飛機穿越雲層幾千公裏,降落在瀾城機場的時間是清晨六點。
随着緯度的變化日出漸晚,這會兒北緯30 °的瀾城剛剛好是日出時分。
停機坪上頭等艙的乘客優先通過廊橋,離開飛機。
時舒在貴賓區等了一會兒,才等到徐欥小跑着過來。可能是某一段路跑得急了,他的皮膚表面滲出層細細薄薄的汗珠,骨骼感明顯的兩側面頰殘留了運動過後些許未褪盡的潮紅。
他倒也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解,盡管已經平複過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仍能聽出他聲音中的一點兒顫蕩:“抱歉,時總,我晚到了。”
時舒發現,他微喘的聲音很好聽,像落在芙蓉菊表面的一層絨霜,是那種讓人聽起來感覺到溫吞治愈的舒服感覺,是即使對他的行為心生出不滿,仍願意耐着幾分性子,聽他說下去。
時舒點點頭,問他和張高磊總經理出差的時候,是如何選擇飛機的艙位的。
徐欥回答說,一般會優先選擇經濟艙出行。
時舒直言,那在她這裏,很多事情的章法和原來不一樣,他需要盡快适應和轉變。
比如,不要讓她等。
“以後出行,跟我買鄰座,不必考慮預算。”
總裁助理的一切費用标準和總裁同等标準。
徐欥虛心受教:“好的,時總。我記住了。”
“嗯。”突然想到什麽,時舒問:“你住哪?”
徐欥沒抱怨調動匆忙,只是解釋說,他暫時會住在集團公司附近的酒店。周末的時候,他會去找找看,看看公司附近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房子。
“不用找了。”
徐欥眨了下眼。
集團位于市中心最繁華地段的CBD,周邊房價是整個瀾城最高的。時舒直言:“以你目前的收入水平,應該是買不起。”
徐欥:“我租……”
租就更沒必要了。
時舒說,沒必要浪費那個租房的錢,他計劃用于租房的錢可以存着,将來娶妻生子用,年輕人要有存錢和理財的意識。
娶妻生子嗎?
不知為何,她明明是用很平淡的語氣在說這四個字,徐欥卻感覺到心髒的跳動加快了幾分,他并沒有這方面的打算和計劃。
時舒又表示,她閑置的房子比較多,空着也是空着,他可以聯系高博高董助去選擇一套住。
時舒補充:“送你的。”
徐欥卻拒絕了,無功不受祿。
“随便你。”他不領情,時舒也不強求:“但你不要住集體宿舍。”
集團是提供集體宿舍的,集體宿舍根據不同的級別提供單人或雙人标準的公寓作為宿舍。
以徐欥剛畢業的大學生身份,估計能住個雙人公寓。給他破個格,升個标準,也可以勉強住單人公寓。只是,集體宿舍員工多,總有人八卦愛打聽,而董事長或總裁的近身助理更容易成為被打聽的對象。
那麽,即使不住在同一t個屋檐下,他也很容易失去邊界感。
時舒不希望徐欥失去那個邊界感。
“我明白。”徐欥點頭。
有些話點到為止。
時舒看了看徐欥身後背着的雙肩包,依舊是先前看到的那個程度的飽合度,那他這背包總不能深不見底。
時舒的視線下移,看到他手裏僅單手提着一個行李箱,而這個行李箱是她的。
時舒問:“你的行李呢?”
徐欥說,一部分通過快遞在郵寄過來的路上,而另外一些常規的生活用品,他打算在這邊安頓好了,再購買。
時舒點點頭,考慮到他剛畢業,經濟可能比較窘迫,她又多問了句:“需要預支你薪水?”
“不用了,謝謝您。”
“好。”
高博開着輛賓利添越抵達機場,徐欥駝下腰護着時舒坐進後排座椅,他将她的行李箱放進後尾箱。
“您好。”
徐欥和駕駛位上的高博高董助打過招呼,拉開副駕駛座位正準備坐進去,高博阻止了他。
“徐助先安頓好自己,下周一正式到公司報到吧。”
徐欥手頓了一下:“好的,那麻煩董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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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博一路沉默着将車開到西山園林別墅,時舒對他的全程無話過于習慣和适應。
高博将賓利添越停在車庫,剛解開安全帶,就聽到——
“高董助。”時舒坐在後排座位上,靠在軟墊上捏着眉心,姿勢放松慵懶地點評他的車技:“開車不要一味只圖快,也要注意後排乘客的舒适度。”
高博:“……”
明明上回送她去機場出發去長榆的時候,她才挑過刺:“高董助,你還可以開得再慢點。畢竟機場是你們家建的,你不到,它不飛。”
高博解安全帶的動作未停,甚至連卡頓都沒有。
他并不理會她的陰陽怪氣,連貫地推開車門下車,又關上車門。他繞到後排替她打開車門後,沒說一句話,又徑直繞到後尾箱。
直到他彎腰在後尾廂取出她的行李,時舒從車裏出來,細細的高跟鞋磕在地面,才聽到他慢悠悠的回答:“既然時總已經有了自己稱心如意的助理,又何必對他人一個無關緊要的助理評頭論足指指點點的?”
嗯哼。
他說,他是無關緊要的人。
聽見他這樣的自嘲,時舒才能稍稍緩解燥意。
她站在距車十多公分的位置,擡擡下巴,示意高博去看他停在庫裏的車。
“你這車停的,左邊寬,右邊窄。”她又指了指右邊車位上她的邁凱倫720S:“是等着碰我瓷嗎?”
大概是習慣了她對自己的态度,高博對這樣的偏見無動于衷。時董面前,她還能克制下,當他是個透明人,私下裏兩人相處時,她總忍不了挑挑他的刺,陰陽他幾句。
高博松開她的行李箱立在牆角,二話不說鑽回車上,又打了把方向盤,這回幹脆是壓着左邊庫線停好,右邊給她的邁凱倫留了足足半輛車身的寬度。
“夠了?”
停好車,他也不跟她廢話,微微颔首後就轉身離開:“我會轉達時董,您游過泳再去見他。”
時舒敲出支女士煙,倚着牆邊點燃。
微亮的天光,曠野之境,一幅枯零頹然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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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的深度潛泳,不僅緩解了旅途的疲乏,同時也釋放了時舒單獨和高博相處這一路的煩躁。
時舒沖了澡,換了身舒适的家居服,這才去書房見外公。
書房是蘇式建築的攢尖屋檐,明朝時期的檀香熏爐燃起安神助睡眠的細薄煙縷,醇厚的茶香味環繞鼻梁,一曲琵琶樂曲演奏,古色古香。
高博坐在茶桌前泡茶。
時舒到的時候,剛好看到他分三次将茶葉投入茶碗,神情冷峻的男人和溫柔的泡茶藝術十分不搭。
看到時舒來,時文奎摘掉老花眼鏡,停止手中的工作,撐着手拐來到茶桌前坐下。
“舒舒,外公的寶貝外孫女兒,這一趟辛苦了。”時文奎邀請:“來,新到的冷香冬茶。”
“陪我嘗嘗。”
時舒坐下來,和時文奎面對面坐着。
黑色的翻領襯衫單薄松弛,高腰闊腿褲銳利高級,一副金絲框架眼鏡清冷禁欲。
高博推給她一杯盞後起身,退到一旁。
時文奎看着她這身喝完茶就立刻要去公司上班的扮相,打着他的算盤:“既然你等會兒還要去公司,不如今天把這段時間裏,高博給你物色的幾名總裁助理候選人給面試了?”
“哦?”時舒這才掀掀眼皮,笑容逐漸耐人尋味:“高董助沒告訴您,我已經有稱心如意的助理了?”
時文奎雙手交疊,壓着手拐,撇過頭轉向高博站着的位置,一連三問:
“有這樣的事?”
“高博你怎麽沒告訴我?”
“人怎麽樣,靠譜嗎?”
一旁無意加入祖孫二人對話,無聊地看着窗外一條狗追逐另一條狗的高博,默默收回落在狗身上的視線:“……只是很匆忙的打了個照面。”
時舒閑閑地喝了盞茶:“董助通知徐助理下周一去公司報道,我以為這是外公您的意思。”
高博:“……”
他拒絕那位稚嫩的徐助理上車時,她當時什麽也沒說,原來是在這兒等着他,在時董面前告他一狀。
時文奎皺皺眉,似乎有些責怪高博的自作主張:“你怎麽不讓他跟來見見我?”
高博面無表情:“旅途勞碌,并不是最好的狀态。不如等那位徐助理休整好了,周一再正式和您見面。”
高博這麽一說,時文奎又覺得他考慮是周到的了,讓人風塵仆仆地趕到家裏來見他一面,确實有些倉促。
“你剛才說那位助理姓徐?是你在電話裏提到的那位徐助理嗎?”但他又是個急性子,迫不及待的想要見一見挑剔的外孫女兒口中那位她稱心如意的助理長什麽樣兒:“有照片嗎?先給我看看呢。”
時舒:“董助那兒難道沒有照片嗎?”
高博:“……”
是,時舒剛去長榆的第一個晚上,第一次在電話裏和時董提到那位徐助理時,他就已經去調了他的檔案。
她知道他一定會這麽做,只是他沒想到,她真的選了個剛畢業沒什麽經驗的,陪伴在身邊。
再一次抽身失敗的高博沉默着從褲袋裏摸出手機,手勢解鎖,打開相冊,擺在時董面前。
時舒也微微往前傾身。
這是張藍底證件照。
照片上,徐欥穿着簡單的白色襯衫,唇紅齒白地笑着。他的發型和現在的自然短碎發不太一樣,是那種标準的學生碎蓋,柔軟濃密的黑發趴在腦袋上,看起來比現在還要更乖巧更稚嫩一些。
“這……”時文奎臉上的笑容果然消失了:“這徐助理怎麽還是個高中生啊?”
時舒看着倒是覺得他這男高的形象挺順眼,随口回他一句:“畢業了。”
“只是個高中畢業生?”
時舒:“……大學畢業了。”
“那不就是一張白紙?”時文奎搖了搖頭,面部松弛的皮膚随着他的動作幅度輕輕晃了晃:“他能幫到你什麽?他什麽也不會啊。”
時文奎語重深長地勸導:“舒舒啊,你聽外公說啊,這剛畢業的小白紙,他肯定不會背地捅你一刀,這個外公也信得過。但是,忠誠歸忠誠,可靠歸可靠,他是真的幫不了你什麽。業務他懂嗎?投資理財他懂嗎?戰略布局他懂嗎?人際關系,他又能有多少積累呢?”
時舒皺皺眉頭:“您對剛畢業的大學生存在偏見,缺少客觀而理性的認知。”
“您說的這些,我都可以教。”
“就這細皮嫩肉的,遇到危險非但保護不了你,還得要躲在你身後,要你去保護他。”
總之,時文奎話裏話外,都是他不滿意的意思。
“外公。”時舒推過去外公手邊一杯盞的熱茶,她輕輕笑了下,取下鼻梁上的框架眼鏡,然後慢條斯理的開口:“您有您稱心如意的助理,而徐助理是我的助理。”
纖細白嫩的手指落在滄桑的手背上,形成複雜卻鮮明的對比,年輕與蒼老,兩個年代的人在做家族企業事業的交接。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撫:“您尊重一下我的稱心如意,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