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他的話終止于這裏。
欲言又止住。
或許是面對時舒的沉默, 徐欥意識到言辭不當,唇瓣抿抿,唇峰和唇珠上下碰撞了一下, 他那句“我能不能幫您剪”便又吞進肚裏去, 沒能說出口。
他剛要用“對不起”來挽回自己的唐突,并斟酌着要不要多解釋一句。
卻聽見——
時舒順着他的未盡之言,道:“我不介意。”
徐欥愣住,眼睛裏閃過意外之色, 眸光在單線吊燈下流轉出水芙蓉般的潤澤,清澈,乖甜。
時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以為他沒聽懂, 她模仿他的語氣和句式, 說出他那句沒能說出口的未盡之言:
“如果徐助理也不介意的話, 你能不能幫我剪?”
……
通常做一件事情的過程, 人的技藝總是由生疏逐漸向熟練過渡的。
而徐助理為總裁修剪指甲這件事的熟練程度, 竟然是颠倒的。
他剛開始給時舒修剪手指指甲時,手中的動作還是利落又幹脆, 一顆顆手指甲在他的動作下, 修剪圓潤,弧度研磨光滑。
但,很快——
換到他修剪時舒的第二只手時,時舒聽見他的呼吸聲漸漸加重,鼻息溫熱地掠過她的指尖。
徐欥手裏的速度慢了下來, 而刀沿咬合指甲的脆落聲,也突然變得沉悶。
時舒擡眼, 面上不顯,心裏卻是笑着的。
她忍不住要故意打趣他:“你在緊張什麽?”
四目相對時, 悄無聲息地打破了各自的安全距離。
晶瑩的汗珠滑過徐欥的側臉,沿着他清晰的下颌線走垂直路線,好巧不巧滴在正在修剪的時舒的食指上。
纖細、瑩潤的甲蓋上附着透明的液體,像半夜滴滴答答漏過水的屋檐,夜色的暧昧并不急着需要用語言來放大,一聲一聲悶響,都在挑唆着成年人沖破禁忌,放下自制力。
徐欥的皮膚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粉色,他抿緊唇線靜靜地看着她好一會兒,似乎是想無聲地證明些什麽。
可最終,他還是挫敗地垂下腦袋,半天憋出句:“您能不能,先不說話?”
“您等我剪完。”
“哦。”
徐欥的拇指指腹重新磨擦過她的食指,擦掉他無意落下的汗珠。他又恢複了在她面前伏低的姿态:“對不起,我弄髒您的手了。”
“沒關系。”
“等會兒全部剪完,我再準備溫水給您清洗。”
以防止……他在寒冷的冬天夜裏,額角又熱出薄汗,又落到她漂亮的指甲上,弄髒了她漂亮的一雙手。
“嗯。”
修剪手指指甲的過程,因此比修剪倒刺的過程要漫長得多。直到——
十根手指終于修剪完畢,根根纖細圓潤,光滑飽滿,白皙細膩。
他包裹住的他的氣息,一刻撤離,他緩了緩。
“好了。”
徐欥才收起修剪工具,兌了溫水讓她洗手。
大抵是,回應他自己那句“我弄髒您的手了”的解決方法。
時舒将手泡進溫水裏。
等時舒洗完手,徐欥已經從背包裏取出來一支軟膏,早早等候着了。
時舒接過來他手中的藍色短管。
透明标簽貼紙上寫着:【指緣護理霜】
簡易的包裝。
和他準備的洗護用品一樣,除了品名之外,無任何标簽,像極了朋友圈裏的三無産品。
時舒倒也不在意,聯想到徐助理的動手能力,大概也能猜測到,這支指緣護理霜的配方又正是出自他手。
時舒擠出指緣霜塗抹,指腹打圈,鼻尖輕嗅,聞到了淡淡的乳木果味道,柔軟清淡,一點兒也不刺鼻。
“味道還挺好聞。”時舒仍不忘打趣他:“徐助理真是個精致的男生。”
背包裏連護手霜、指緣護理霜,都有,可不精致麽?
男生被用精致來形容,在徐欥眼中并非是褒獎。
他抿了抿嘴,似乎是也想為自己辯駁一句。
“健康的指甲是養護出來的,我是因為您準備的。”
他并不是為他自己準備的,他是男人,他不需要。
“哦。”
-
夜深了,風雨止住了它的潰爛。
時舒躺在床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分不清楚是陌生的睡眠環境帶來的不安全感,還是她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
時舒翻了翻手包,藥瓶裏常備的安眠藥上次吃完了,這段時間工作太忙,經常累到淩晨一天只睡兩三個小時,她倒是忘記自己有失眠的老毛病了,自然也就忘了将随身攜帶的藥瓶補充充足。
睡不着,時舒幹脆再次趴在車窗戶邊,她看看窗戶外面的世界,風雨交加的深夜。
車窗外,微弱的單線吊燈拉扯着年輕高大的身影。
徐助理只身一人有條不紊地收拾幹淨鍋碗、桌椅,整齊地收納回歸原處。
夜深了,周遭的車輛、家庭都入睡了,山谷裏連蟲與鳥兒都噤了聲,他卻還要撐着一把傘,将垃圾打包送到回收站,秉承着他的原則:垃圾不過夜。
時舒看見徐助理将這一切回歸原樣後,他拎着雙肩背包走進去洗漱帳篷。
他與他的背包形影不離,連洗澡都得帶着。
時舒覺得徐助理的行為還挺有意思,她于是将失眠的時間打發在了觀察徐助理獨自一人時的行為上,她試圖發現徐助理人前人後的兩面性的蛛絲馬跡。
但沒有,他人前人後,一個模樣,他是很簡單的人t,沒有那些複雜的心思。
徐助理洗完澡,拎着他的雙肩背包從洗漱帳篷裏出來,他換了身衣服,沒有穿羽絨服,白色的低領毛衣,颀長的脖頸兒發着瑩白的亮光。
他将洗漱帳篷撤掉。
雨水稀釋至薄,歸還曠野的空蕩。
他在車輛左面彎下腰,重新又支起另一頂帳篷。充氣床墊鼓滿膨脹的氣體,墊在帳篷裏,防潮抗寒。
這一切都準備好,他躬下腰鑽進去。
帳篷的門簾從裏面拉上,外面被鎖住。帳篷裏的光景在他的探照燈光的作用下,像皮影戲一樣呈現在防水雨布上。
他的一舉一動,打在帳篷上的斑斑點點,如流螢蟲火,無聲劃過花樹。
時舒看見徐助理動作迅速地穿進去睡袋,他很快躺了下來,合衣未脫。戶外帳篷和睡袋終究還應是寒冷的,他需要身上的衣服來進一步保暖。
時舒睡在車裏。
徐欥睡在車外,睡在車旁邊。
像忠誠的大型犬,守在她的身邊。
她又想起她曾經養過的那條拉布拉多。
安靜、乖巧、無多言,卻又用他的一舉一動,表示着他的衷心,他的虔誠。
帳篷裏的燈熄滅了。
曠野又暗了,寂靜無聲。
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産生了困意,時舒學着徐助理依樣畫葫蘆,在充氣床墊上躺了下來。
床墊微微一陷,與她懸着的心同頻共振。
一顆懸着的心落地,她關了燈,閉上雙眼。
雨打在車窗玻璃上,在帳篷外借着微光伴奏,歌唱一首催眠之曲。
恍惚間,困意襲卷,她只是一人置身于曠野之外。
而剛才的一切仿佛都沒有發生過。
徐助理沒有來過。
他沒有為她揉過面團,沒有不嫌麻煩地煮過自制方便面。他沒有為她修剪指甲,沒有遞過來一支三無指緣護理霜。
他也沒有說過。
“健康的指甲是養出來的,我是為您準備的。”
-
隔日一早,天邊初亮。
時舒穿着件黑色的戶外沖鋒衣,推開車門下車。
昨夜的風雨已經畫上了休止符,太陽擦着海平面亮起,天邊出現甜橘色。
氣溫降至零下,路面凍得硬邦邦的。
車輛旁邊的帳篷不見了,不知道徐助理是什麽時候起床的,又是什麽時候撤掉了帳篷。
他的作息比她還要規律。
他已經拿着行程單在和早起的其他工作人員一起梳理确認今日的行程細節了。
他沒戴帽子,黑色短茬兒立在寒風裏,耳垂凍得紅紅的,說話時,手指在空中比劃着,梅子紅色的唇在空氣中留下霧白的氣體。
因為天氣冷,大家都躲在車裏。
偶有幾戶習慣早起的家庭,穿着厚度适中的衣服晨練,時舒和他們打過招呼後,接到了外公的電話。
外公已經晨練完了,喊她一起吃早飯。
“昨夜睡得怎麽樣?”時舒在電話裏問。
“睡得還行。”時文奎想了想:“就是昨晚沒洗澡,感覺怪怪的,身上不是很舒服。”
時舒點點頭:“嗯。”
一聲“嗯”字,語句雖短,但語氣輕快,聽上去,他沒有能夠從她這裏獲得共鳴。
時文奎就忍不住問:“你難道沒有這種感受嗎?”
“我沒有。”
時舒嘴角挂着笑意,卻也不透露什麽:“所以,讓您在家裏休息,不要跟着我出來吃苦,您也不聽。”
“是嘛?”時文奎狐疑:“那我是真沒想到,你還挺适合在艱苦的條件下生活的。”
時舒幾分得意:“那當然。”
也有帶着任務的主播起早在拍攝素材。
時舒挂了電話後和幾個離得不遠的人打了招呼,和正拔掉汽車充電線的人寒暄幾句,詢問調研床車給戶外活動帶來的便利之處,以及需要改進的地方。
雖床車在戶外不及房車功能齊全。
但主打一個市區郊區都能用,一車二用,經濟實效。
幾位汽車主播在錄視頻了,時舒聽到他們在說防滑性能。是,路面上凍了,防滑性能,即是安全性能。
不過,她有信心。
不一會兒後。
時舒和外公時文奎坐在一起。
見時舒來,高博打過招呼後,避得很快,離得他們稍遠。
後廚送來了早點。
時舒就餐沒什麽講究,但一杯冰美式的需求還是遭到了外公的反對。
後廚的經理緊接着又端出來一杯熱美式,擺放在圓形的桌面上:“時董,您先別着急,冰熱都有,時總可以随意挑選。”
“唷。”時文奎:“做得不錯,考慮挺周到。”
後廚經理無意邀他人功,他想了想,說:“嗐,這哪兒是我們能想到的呀?”
“都是總助一早起來交代的,他有建議我們為您準備了兩份咖啡,因此,熱美式和冰美式,我們就都有準備。”
“是麽?”時舒手一頓:“他怎麽說的?”
後廚經理回憶了一下:“總助說,時總您更喜歡冰美式,但今天氣溫太低了,冰飲不太合适。”
時舒勾唇,似乎就又想到他面色平靜地在設置選擇題。
“總助想了一下說,要不然,還是讓我們準備兩份,交由時總您自己來做選擇。”
果然又是一道選擇題,選項二選一。
時舒于是便換了手的路徑,要了那杯熱美式,時文奎試探性地問:“總助就只準備了總裁喜好的咖啡?”
“不是的,總助也有為您準備熱飲,他為您準備的是一杯手調熱可可。”
“是他親手調的嗎?”
“是,董事長。比利時生可可粉無糖低脂,和同樣無糖低脂的牛奶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陶罐煮開,雖然不難,但的确是總助親手調的。”
時文奎眯眯眼睛,輕呷一口濃郁微甜的熱可可:“小徐助理情商頗高,挺會做人,還知道不能厚此薄彼。”
“不然,你有兩杯咖啡,而我什麽都沒有,我可是要對他的印象大打折扣的。”
……
吃完早飯,露營試駕車隊繼續前行。
抵達目的地至下一個戶外營地。
上午又是一個破冰熱身環節。
瑜伽操和貪吃蛇的游戲。
瑜伽操放松身體,舒通筋骨,主駕駛人驅散一路開車的疲倦,同車的試乘人員做好頂班交接。
戶外行車,疲勞駕駛是大忌。
這是本次主辦方在篩選報名名單時的一個篩選條件:同車至少有兩人具備熟練駕駛中小型轎車的技能,通過C1C2考試。
貪吃蛇以猜拳決定勝負,夏章桃竟憑借自身實力成為了“拳王”,她是蛇頭,她身後,長蛇蜿蜒曲折,與山脈同樣遼闊。
緊接着熱身放松環節之後,進行的是獎品發到手軟的游園猜謎會,随着獎項的力度不斷加大,歡呼聲此起彼伏進入高潮。
午餐則享用的是特色自助餐。
由主辦方提供。
“主辦方出手闊綽。”某位主播在錄視頻的時候說:“誰家車企組織這麽龐大規模的試駕露營活動,還自帶一整個餐廳啊?”
“我敢說,除了時汐集團,在瀾城,你找不到第二家這樣的車企了。”
“到底小時總格局寬敞,又財大氣粗。”
短暫的午休過後,下午又驅車看過另一段風景,被俗稱為“小川藏線”的一段路線,雖不及真正的318川藏線風景絕美,令人震撼。
但在瀾城周邊,這卻也是一段視野寬闊,深受自駕旅行愛好者喜歡的,風景絕佳的一條自駕線,是霧霧水墨和煙雨朦胧的過渡地帶,獨具它的溫柔敦厚。
往前走看見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在以金黃油翠的背景中,進入了趣味運動會環節。
依舊是獎品豐富。
拔河是永恒經典的項目,總是壓着軸出場。
三局兩勝,加賽到五局三勝。
以主播職業分類和以家庭分類的兩支十五人隊伍進行冠亞軍的最後争奪,最後竟以“家庭隊”獲勝而告終。
要知道,以家庭這分組的這支隊伍裏,因為人數不夠,還拉了個初中生來湊人頭。
時舒親自頒的獎,得知初中生的物理成績很好,她說:“那我給你清空一套物理書單。”
“您也喜歡物理嗎?”
“嗯,是。”
“您最喜歡哪一本?”
“直到時間的盡頭。”
“真的嗎?我也是。”
“真的嗎?”時舒學他的語氣,揉了揉他的腦袋:“小鬼頭。”
-
到了晚上,被承包下來的瀾庭山莊,別墅山莊,停車場上整齊劃一地停着參加本次露營試駕活動的全部車輛。
而今晚,大家不再需要睡在車上,不必當那“一夜試睡體驗官”,主辦方大手筆一揮,為所有人準備了瀾庭山莊的套房和家庭套房。
同時,因為明天上午都是在路上。
如果把本次自駕的路線比作一個圓環,那這個圓環還剩下的四分之一的路程要走完,才能畫滿這個圓環的閉環,終點就t是從瀾城出發時的那個起始點。
故而,本次新品發布會——試駕自駕露營體驗,真正的活動環節,其實于今晚就結束了。
所以,徐欥生日當晚,熬夜修改後,又和市場部、宣傳部、品牌部聯合會議修改定稿的那個方案,也就是今晚這場隆重而盛大的泳池party,對外而言,是本次露營試駕活動的收尾環節,對內而言,又是本次新品發布會的慶功宴。
事實證明,時舒站在總裁的高度,她提出的建議和指導,a pool party ,雖然看似倉促,但其實并不是她随口說說的,她的判斷力遠遠在其他人之上,這看今晚的現場效果,就能得到肯定的答案,是本次試駕露營體驗活動的壓軸,是點睛之筆,氣氛嗨至頂點。
也不枉,總裁一句話,大家忙裏忙外熬個深夜,都是為了活動效果在盡力做到最好。
秘書辦的同事們沒有全程跟随露營試駕活動,這會兒慶功宴上,倒提前過來現場,組織布場,維持秩序。
瀾庭山莊別墅,三千平米的無邊泳池修建在室內,不受天氣和季節的幹擾,雨天不淋雨,夏季池水清涼防曬,冬季用的是養生的溫泉湯水,抵禦寒冷,四季如春。
人造沙灘上支着沙灘椅,仿生椰樹和綠色的真植物,兒童區域和成人區域分開,兒童有兒童的歡樂泡泡趴,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小資和情調。
自助甜品區擺放着各種網紅西點和飲品,醇香的葡萄酒,清涼解膩的氣泡水,兒童飲用的健康牛奶……等幾十種滿眼繁複的酒水飲料。
香槟泡泡“砰”地沖出酒瓶,時舒手持話筒,一聲“歡迎大家的到來”,澄淨的酒液即刻噴出,氣氛就熱起來了。
舒緩的鋼琴音樂聲中,一個個酒杯地基落成,香槟塔層層疊疊,淺紅色的澄澈液體從塔尖上緩緩流入下一層,小瀑布一般落入酒杯地基層,歡呼聲起,儀式感拉滿。
時舒坐在沙發卡座上同人聊了一會兒,商業合作夥伴,必要的社交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發生。
她看見,慶功宴上,平時滴酒不沾的徐助理,也被市場部,品牌部,宣傳部,以及秘書辦的同事們,他們的熱情,簇擁着,他身在其中,難以推辭,端起酒杯。
好友夏章桃十分賣力敬業,這會兒穿着漂亮的比基尼泳衣也不忘記直播:“我現在身處時汐集團主辦的泳池派對晚會現場。”
她轉動機位:“看,漂亮的年輕女孩兒真的很多,那麽,如何才能在一群漂亮妹妹中脫穎而出呢?我今天就教大家一個适合泳池派對的辣妹妝。”
“首先,大家能不能在評論區告訴我,泳池妝最重要的是什麽?”
“妝化得比別人美?”夏章桃讀着評論區,眨着眼睛俏皮地說:“妝化得比別人美,在任何時候都是最重要的啦。”
“不過呢,泳池妝,我們首先應該注意的是防水。設想一下,你在泳池派對上遇到了一位,擁有“雙開門冰箱”身材的心儀男士,這時候,你在他面前表演“不慎落水”,他救你起來的時候,你以為自己是貼着他身的□□,他卻因為你泡水脫妝變成了“花臉貓”,落荒而逃,錯過一段心動的邂逅,多麽可惜呀。”
“而我,教化妝的夏章桃。”她捂着胸口,道:“對類似的經歷特別有經驗,因為我那衆所周知的富婆閨蜜一言不合就要和我比賽游泳,她游泳的目的很單純,就純粹是為了贏我,而我游泳除了迎合她的快樂之外,還得保證她看不到我脫妝後的模樣。”
時舒聽到她的無稽之談,淡淡一笑,也就沒打斷她工作,她擡腿離開,沿着弧形樓梯上二樓。
夏章桃卻話鋒一轉,拎出一套彩妝包:“那我是如何應對這種情況的呢?今天,我就來給大家整理一套防水彩妝清單。”
“它們像小雨傘一樣貼合着我們的皮膚,有效防止脫妝哦。”
夏章桃的聲音漸漸被距離拉遠,時舒順手給她買了個熱門推薦。
-
時舒走上二樓,行政套房裏,外公有客人拜訪。
高博斟完茶從套房裏出來,關上門時,剛好和上樓的時舒在拐角處四目相對。
高博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他沒打算開口同她說話,擺明了要降低存在感,當個不自讨沒趣的隐形人。
時舒也很明顯沒打算看見他。
偏偏侍者端着托盤,非要多事一句:“小時總,高董助,請問二位需要酒水嗎?”
如此,二人也裝不了沒看見對方。
高博只得順着侍者的話,問時舒:“玫瑰香槟還是白蘭地?”
玫瑰香槟。白蘭地。
同樣的葡萄原材料,一個是酒精度數不高的發酵酒,一個卻是蒸餾工藝制作的烈酒。
發酵酒寡淡,蒸餾酒灼燒炙熱。
時舒的喜好,高博不會不知道。
面對時舒的沉默回應,高博只好替她做了選擇,側過身對侍者道:“Cordon Blue。”
等侍者離開,高博将其中一杯加了冰塊的遞給時舒,兩人臨着窗戶而站。
窗戶開着,一樓的熱鬧傳到二樓來,卻顯然與他們的相顧無言不相關,高博将手中的Martell一口飲盡,心照不宣地準備離開。
“誰家的小孩兒落水了。”
伴随着這一聲驚呼,樓下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雖說在場會游泳的人占大多數,救援人員也配備充足,但意外從來都不會發生在人們的預判當中。
作為主辦方,承擔的責任可重可輕,時舒沒有多想,下意識地擡腿下樓。
纖長筆直的小腿轉向了樓梯的方向,高博一聲“你的助理已經過去了”道出口,喊住了她邁開的腳步。
時舒仍背着他,仍是看到他後就維持着的言淡面冷,她道得平靜:“不會游泳的人就算在現場,又有什麽作用?”
“不會游泳的人就算在現場,又有什麽用?”
她一字不落地将他曾經的話還給他。
高博的肩膀如利刃削過,一下子松垮了力氣。
手中的酒杯失神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下濺起,在空蕩蕩的二樓尤為刺耳。
高博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她永遠知道,紮進骨頭裏的鐵釘如果拔出來,再痛的痛苦都只是短暫的,傷口總有一天會愈合,疤痕會猙獰但不會再疼。
所以,她從來不願意拔掉他身體裏的釘子,她只會狠心地拎着榔頭敲打,将那生了鏽的鐵釘,一點一點紮進他的五髒六腑,鐵刺橫行,痛不欲生。
時舒說完這句話,情緒似乎起伏不明,她停下的腳步繼續往前:“請你關注救援情況。”
“行。”
高博閉了閉眼。
他很快播着電話,一邊觀察着窗外一樓的情況。
幾乎是在發現落水者的第一時間,在泳池邊巡查工作的徐欥出自本能反應,動作敏捷利落得如魚鷹獵水。
高博的電話還沒播通,徐欥便已經将落水者抱上岸了,是個誤入了未開放區域的小小孩童。
不愧是省隊當年年紀最小的游泳運動員,2013年到2015年之間被評為最具潛力的游泳新星之一。
高博懸着的心一松,自嘲地扯起唇角:“你确定他不會游泳麽?”
時舒腳步未停,雙腿踩上下樓的弧形樓梯。
高博仍站在她身後,聲音在空曠的別墅裏回響——
“全國青少年游泳U系列自由泳、混合泳多項前三、省運動會游泳比賽中多次包攬金牌,省游泳隊運動員,他不會游泳,不是在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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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欥将未谙世事的小女孩抱到岸邊。
他沒有抱孩子的經驗,但又怕傷着她,一只手環着小女孩的腰抱起,一只手掌着她的背。
他這抱法沒什麽錯,只是一米九的大男生抱着個豆丁大的小女孩,意外有種為人賢夫,為人良父的即視感,給人一種真爹系的反差萌感。
徐欥在圍觀者鼓勵的掌聲中,低頭檢查确認了小女孩的意識狀态,接過工作人員手中寬大的浴巾将小女孩裏成白白的一團,準備将孩子交給她的家人。
意外落水的小女孩還沒有意識到剛剛的危險。
她緊緊摟抱住徐欥的脖子,騰出肉嘟嘟一只小手拉着徐欥的領帶,将他的領帶扯松,奶聲奶氣地說:“哥哥,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呀,寶寶還想玩。”
徐欥沒有和小朋友相處的經驗,他正思考着要如何給小女孩解釋落水的危險。
倒是從徐欥跳水救人時就張開嘴巴驚呆了的蔣方年,心直口快地教訓起t小女孩來:“還再來一次呢,小姑娘這麽熊呢?要不是小助理救你,你小命兒都快沒了,不知道嗎?”
小女孩被他一兇,軟呼呼地吓得哭起來,同時扒拉着徐欥脖子上被她扯松的領口處裸露的皮膚,尖尖的小指甲用力狠狠一撓鼓着腮,氣呼呼地:“哼。”
“唔。”
徐欥吃痛,眉頭淺擰。
匆匆忙忙趕來的小女孩的媽媽從他手中把孩子接走,向徐欥道謝又道歉,遞給他一張未撕開包裝的創口貼,賠禮道歉:“對不起,領導。”
“實在是對不起。”
蔣方年:“您可要看好孩子啊,這人多眼雜的,孩子怎麽能離開大人的視線呢?”
“是是是,您說得對,我會加倍注意的。”
年輕媽媽倒不溺愛,到一旁教育孩子溺水的後果去了。
離他們不遠處傳來小女孩“哇”一聲,大哭。
徐欥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勸說一些什麽,但……
他好像又沒有那個立場,猶豫了下,還是選擇了沒有幹預,別人教育別人的孩子。
徐欥下意識地擡手刮了刮脖頸兒上被那孩子撓傷的地方,白皙的脖頸兒上略顯猙獰狼狽的撓痕落在蔣方年眼中,別有一番弱小者的憐憫春色。
真美弱慘。
蔣方年吞吞喉嚨,終于逮着個機會,上趕着對徐欥說:“小助理,沒想到你還會游泳啊?”
反正,時舒和他爸爸都不在,那他也沒必要遵守那五米之約吧?
會彈鋼琴,會畫畫,還會游泳……十佳少年呀,這是,蔣方年心裏喜歡極了。
他甚至要打算上手幫助徐欥:“你看你這西裝都濕了,要不,我就先幫你脫掉吧?”
“順便我再幫你把傷口消個毒,那小孩兒,人不大,下手倒挺狠的,看把你撓成什麽樣兒了?”
“方年啊。”孟貴生圍觀了這一幕,就豎了五根手指,提醒道:“五米,注意,五米。”
蔣方年有點郁悶,怎麽,個個都知道五米的事情?怎麽個個都比他爹看他看得還緊?
“你也別謝我們,是蔣董交代我們看着你點,我們和蔣董都是老交情了,舉手之勞,不足挂齒。”
吳千禾也擡臂一擋獻殷勤的蔣方年,眯眯眼,不動聲色中替徐欥解了圍:“徐助理還是趕緊上樓洗個澡吧,別着涼了。”
“謝謝。”徐欥順着後退避了避,微微颔首:“抱歉,各位,我失禮了。我先去換身衣服。”
“你帶合适的衣服了嗎?”蔣方年仍蠢蠢欲動,伸長腦袋,頂着一頭彩虹發絲,問:“你要不要去我的房間換?我房間裏的衣服多,估計你穿着會很合适。”
徐欥沒再參與,沒理會蔣方年。
他将手中捏着的創口貼随手塞到褲袋裏,加快步伐上樓,耳邊還聽到孟貴生一句調侃:“這種時候,方年,你也不忘要趁人之危?”
“別弄太難看了,別人小徐總助對你沒那個意思。”
-
徐欥和高博住一間套房。
拐過弧形樓梯時,他的心跳開始加快。
剛剛事發緊急,沒有給他胡思亂想後的退縮選擇,或許也因為,酒壯慫人膽,他這會兒後知後覺的有了窒息感,是那種明知溺入水中,卻無能為力自救的感覺。
是惡魔,是夢魇。
那種感覺,有點兒像人們常描述的鬼壓床的狀态。
意識清醒,但身體動彈不得,無能為力。
徐欥回到房間,背貼着房間門。
門被關上,輕輕一聲“砰”,他喘着略顯粗沉的呼吸,他扯掉領帶,握在手裏,慢慢平複着心緒。
他有足夠穩定的自我情緒安撫方式,來應付自己偶爾産生的精神內耗。
等徐欥脫掉西裝外套,只單着一件濕透的白襯衫的時候,他擡眼,看見——
時舒就坐在沙發上。
等着。
她看着他,就那樣直白地看着他。
一雙精明透徹的眼,似乎要将他看個徹底明白。
他哪裏又能有瞞過她的心事和秘密?
他有些錯愕:“時總。”
“您、您怎麽會在我和董助的房間裏?”
他領口的紐扣不知道什麽時候蹭開三顆。
可能是被人扯掉了,也有可能只是無意碰散了,從脖頸兒到胸口敞開一條寬闊的直線。
白襯衫浸泡過水,濕成透明的一片布料,薄,透,被揉皺的布料淩亂地吸附在他的身上,塊狀分明的腹肌、緊致的胸肌,不至于大雙開門冰箱那麽明顯,是好看的小雙開門一般的身材,就這樣暴露無遺。
時舒知道他的身材很棒。
穿休閑裝顯得他整個人清瘦。
穿西裝時的寬肩窄腰。
穿緊身游泳衣展現出來的完美身體曲線。
但是這種裹着層透明布料的“□□”,配上他那張乖巧無害、純情清秀的臉,微紅的眼眶,酒精吸收不徹底導致的皮膚陷入微紅微醉微敏感的狀态……
給她帶來的視覺感受遠比高定西裝、緊身游泳衣,哪怕是他此刻□□着,都更要有加倍的沖擊力。
所謂十八歲的純欲男孩兒,也不過就是如此。
唯一能夠分散注意力的,大概就是,濕成這樣,他都沒能露點。
時舒被轉移了注意力,一時竟忘記了問責。
甚至還想逗逗他。
時舒看他,眼裏仍是笑着的:“徐助理,你走錯房間了。”
不過是冷笑罷了。
徐欥覺得她的笑容有些古怪,但還是不疑有他,忙中有錯,他立馬道歉:“對不起,我現在馬上出去。”
他老老實實地退出房間,擡眼一看門牌號碼,卻發現他并沒有走錯房間。
他遲疑地看着手裏還拎着的正确的房卡,斟酌着開口:“請問您希望我去住哪個房間?”
既然他沒有走錯,那便只能是,她對他另有安排。
“我希望你住在。”時舒彈着沙發的手托,四指并排,如敲琴鍵,她架起兩條筆直的長腿,漫不經心地道一句:“鯊魚的房間。”
被稱之為最恐怖的深海客房,和35條鯊魚共眠。
徐欥聽明白了。
他沒有走錯房間。
時總知道了剛剛發生在未開發區域的事情,她一定是覺得他之前是在戲弄她。
雖然不知道從何處開始解釋,徐欥還是立馬道歉:“對不起,時總,我沒有和您說實話,是我辜負了您對我的信任。”
他想了想——
“其實我掌握了游泳的技能。”
好像也只能這樣描述他現在的狀态。
掌握了游泳的技能,但又算不上會游泳了。
但時舒可不這樣認為。
高博一連串背出他那麽多的游泳獎項呢?
一句輕飄飄的掌握了游泳的技能就能打發她嗎?
鬧着玩兒嗎?
時舒掀起眼皮,斂起笑意:“徐助理,我是不是過分縱容你了?”
徐欥沉默着,垂下長長的眼睫。
面對總裁的不悅,他整理着淩亂的思緒。
“我曾經是一名游泳運動員。”他平靜地說:“也曾經夢想過走職業運動員這條路。”
但是。
徐欥慢吞吞地說,在他的游泳生涯中有過一些不太好的經歷,具體什麽經歷,他就不說了,但他對游泳開始産生恐懼,在此後的一段時間裏,幾場關鍵性的比賽他都沒有能夠獲得理想的成績,總是讓關心他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這些,您如果信不過我,可以委托董助去查,以董助的立場,他不會隐瞞您。”
徐欥繼續說,在那之後,他越來越抵觸游泳,直到,他徹底中止了屬于他的游泳運動員的職業生涯。
“我不是故意要欺騙您,隐瞞您。”他道得真誠。
第一次,她以為他不會游泳的時候,他沒有立刻告之她,他的情況,是因為她只是那麽一提,他急于解釋太多,好像也挺矯情的。
第二次,他沒有想到,她把教給他一項游泳技能當成是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因為不想讓她覺得,她為他做的是白費力氣,而且,現在的他,的确算不上會游泳,所以他嘗試着,跟着她練習了一次。
“當時我糟糕的反應和表現,您也看見了,我并不是裝的。”
第三次,也就是這一次。
當時的情況太緊急了,而他是離小姑娘最近的人,所以,容不得先考慮自己能不能克服,就那麽下意識地去做了,他想着救人,倒的确做到了心無雜念。
話說到這兒,時舒突然又古怪問了一句:
“那如果……”時舒:“我是說如果今天發生溺水的事情,不是在徐助理的管轄範圍內,而是……就比如是在你上班的途中,看到有人落水,你也會去救嗎?”
徐欥點着頭,肯定道:“會。”
“徐助理,很喜歡助人為樂?”
“喜歡見義勇為?”
徐欥如實分享自己的觀點:“不是t喜歡。”
他性格內向,并不是喜歡暴露自己,出風頭的人。
“但,尊重和敬畏溺水的無辜生命,是生而為游泳人,肩上的責任。”
“是麽?”時舒嗤笑一聲:“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麽想……”
她這話沒說完,有未盡之言。
她有些走神,困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房間裏陷入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兩個人各自的情緒都在發酵。
直到——
房間外面有腳步聲經過,打斷了時舒的思緒。
她恢複常色。
雖然他輕描淡寫地略過其中的各種艱辛,省略掉時舒在網上搜到的他過去獲得的那些榮譽與鮮花。
但他顯然并不是在說謊。
時舒也不會得理不饒人,她因此接受了他的解釋。
甚至,一種奇怪的情緒在她心底滋生。
是觸動。
是動容。
但時舒從來不會安慰別人。
她擡擡下巴,阻止了情緒的蔓延,她扯開話題:“你脖子怎麽了?”
徐欥尚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得到了原諒,他仍停留在對她的愧疚和歉意之中。
年幼的女童提出的要求,遭到了成年人的拒絕,女童也會憤怒地抓撓他的脖頸上的皮膚,鎖骨處的皮膚,發洩情緒。
最後,小女童卻又能在冷靜下來以後,對他說一句:“哥哥,對不起。”
同樣沒有哄生氣的女性經驗的徐欥,只能參考女童解氣的行為和做法。
或許,同樣的做法也能讓時總消氣。
微醺微迷的狀态,又懵懵地經歷救人和回憶,人在脆弱的時候,思考能力總是弱了些。
欠周全了些。
徐欥握着濕透的白襯衫衣領往下扯,第四顆原本牢固的紐扣輕輕一拽,自覺地繃開,露出更大片白皙的皮膚,比套房裏的燈光,更冷白,更晃眼。
四顆紐扣在地毯上無聲彈高,再一次落到地毯上地無聲地滾動,潮濕的襯衫下擺聚集了水珠往下滴落,地毯被滴滴答答洇潮,他皮膚上殘留着蜿蜒性感的水痕:
他中止了游泳運動員的職業生涯,但卻保留了少年游泳運動員的身材雛形,又在此基礎上,有了如今較為完美的男性身材——
他瘦長的手指,搭着胸口鮮豔跳動的撓痕,青色血管清晰,他的聲音溫吞低啞:
“如果您不能夠解氣的話,那您能不能在我這裏狠狠撓幾下,發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