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說時遲, 那時也快。

容不得徐欥有充分的思考周全,得體,他動作迅速地攬過時舒的肩膀, 往旁邊躲開。

但旁邊也有魚雷。

躲不開了, 那人的速度又快又猛,沖撞過來。

猛烈撞擊下,三個人全部摔進了雪道裏。

時舒感覺到她被人抱着,在雪地裏滾了幾滾。

他牢牢地将她的腦袋完全保護在他的懷抱裏, 除卻急促而劇烈的重物撞擊的聲音,她還聽見對方,既熟悉而t有力的心跳聲, 一顆年輕又健康的心髒。

是她剛剛才确認了, 他并不是在跟她暧昧, 而是仍陷在自以為是的暗戀之中的, 她的年輕助理。

風雪來了, 他在摧枯拉朽中嘗試敲開她的門。

他緊緊地抱着她,他的氣息裹填着她身邊的一切空隙和死角, 她掙脫不開他的禁锢和保護, 他的衣物清洗得幹淨清香,她聽到他短促的痛楚和悶哼。

以及——

塵埃落定後。

他倒吸着涼氣,顧不上同失禮方理論,而是先扶着她起身,關心起她的狀态來:“您有沒有哪裏受傷?”

托他的福, 他的準備工作做得細致,她的大腿內外側、膝蓋、肘部都有穿戴着護具。

因為剛才的代滑體驗, 她腳上沒穿板,只穿着防滑保暖的滑雪鞋, 避免了穿板固定的二次傷害,而小腿和腳踝處又被他腿部的力量緊緊鉗制着。

唯有三樣,她恰巧摘掉的頭盔,雪鏡和面罩。

當然,他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她沒能有任何防護的頭部,因此,她的腦袋被他緊緊地圈固在懷抱裏。

他的胸膛寬敞、堅韌、厚實。

能抵禦暴風雪的夜,抵擋摧枯拉朽的力量。

就算,在他們避免不了在雪地裏翻滾的過程當中,他的身體受到了猛烈地撞擊,無可抑制地發出痛苦的□□聲音時,他的手部力量和腿部的保護力量也仍死死禁锢着她,沒有松開絲毫。

極度暧昧與羞恥的姿勢,卻沒有令人一刻感覺到不适與反感,因為他,甘願以他身體的血肉之軀做了她的人肉盾牌,做了她的安全保護傘。

她因此,除了被撞倒摔到地上的那一刻腦袋有點兒懵,身體的其他部位安好無損。

現在也是完全緩和過來了。

“我沒事,我被你保護得很好。”時舒皺眉:“你怎麽樣?撞到哪兒了?”

确認時舒的四肢和面部都沒有明顯的傷處之後。

徐欥明顯松了口氣:“您沒事就好。”

要是她哪裏受到傷害,他要無比自責。

但他仍有他的自責與愧疚、懊惱:“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帶您來滑高級道。”

別人的慫恿興許挑釁不了他。

但他拒絕不了她的期待值。

還是應該更小心一點。

“不怪你。”時舒說:“你已經很小心了。”

他們是在休息區出的事兒,誰也想不到休息區也會有魚雷。

“我也沒事兒。”

似乎是為了寬她的心,他又這樣輕松地說。

可時舒分明是在翻滾的過程中聽到了他喉嚨裏抑制不住的痛楚,那是人在毫無防備的時候,控制不了的身體語言,最真實的。

所以,盡管他此刻表現得若無其事,但時舒很确定,他一定是傷到了哪兒。

時舒不會在這個時候去揭穿他的若無其事。

眼下,似乎必須得要親耳聽到一聲抱歉,才能緩和她現在的惱火與不爽。

她的視線往肇事方的方向看過去,以免那顆“魚雷”選擇在她眼皮底下肇事逃逸。

因為徐欥的及時避讓,那“魚雷”作為過錯方并沒受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她因此,看見那人很快拍拍屁股爬起來。

那正好。

他還有處理和解決問題的能力,他該為他的魯莽、不守規則和漠視他人的生命安全等種種行為買單。

哪知——

無辜受到撞擊,受到牽連傷害的人還沒有來得及要抓着那顆“魚雷”理論些什麽,那“魚雷”倒是有惡人先發制人的架勢,氣勢洶洶地過來理論了:

“我說你們怎麽站那兒不動啊?”

“看到人來了,也不知道躲,是傻的嗎?”

徐欥有些艱難地摘下頭盔,時舒看見他頭部因為有頭盔的保護而沒有明顯的傷處,她猜測,那他估計是傷到了手臂或者是頸部。

他為了保證她的安全,一點兒防禦的姿勢沒留給自己,那是下意識裏的動作和認識。

時舒心裏因此也會有一瞬的産生僥幸心理——

好在他頭盔沒來得及摘下來,否則,今天這場事故的後果不堪設想。

當然,若真是那樣,肇事方也不只是需要向她們道歉和向場地繳納罰款就能夠作罷的。

這種情況,助理是首先要出面解決問題的。

徐欥指了指旁邊偌大的指示牌,提醒對方:“這裏是休息區。”

眼看着那魚雷沒有任何道歉的意思。

徐欥解決問題的情緒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穩定:“你應該先為自己的行為感覺到內疚和抱歉。”

“需要向我們道歉。”

他的性格如此,并不是得理不饒人的性格,本質上還是寬宏的,時舒沒有打斷他處理問題的思路。

她只是選擇了站在一旁看着,任由他選擇他自己的解決方式。

“休息區怎麽了?”可那顆魚雷顯然并不是講道理的人,他早早便知這裏是休息區,他胡攪蠻纏起來:“誰規定你們在休息區就萬事大吉了,就不需要避讓了?”

啧啧。如此理直氣壯的态度,的确是考驗嘗試以理服人的時候。

可那魚雷在看清楚徐欥的長相後,又換上了副複雜的表情,他有些不确定地問:“你是?”

“你是徐欥嗎?”他重複時,已換上笑容,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徐欥聽他這麽說并沒有什麽明顯的反應,似乎不打算以一場套近乎和拉近關系來解決問題,他繼續保持着良好的家庭教育下的理智和斯文,道:

“現在的情況是,你明明知道這裏是休息區。但是你卻明知故犯地沖破了休息區的阻攔,撞到了正在休息區休息的我們。”

他的聲音溫和但堅定:“你看,你是準備道歉私了并主動向場地方繳納罰款,還是我請工作人員過來協調處理?”

看眼前的情況,兩人的确是認識的。

但在對方認出了徐欥之後,徐欥的反應并不驚訝,說明他也早早地認出了對方是誰。

時舒在想,既然徐欥已經認出了對方是誰。

那麽以他一貫待人的禮貌和尊重态度,他該是先和對方打過招呼後,再一碼歸一碼,保持原則地去解決問題的。

但他并沒有和對方敘舊或握手言和的意思,不妥協不退讓,甚至連打招呼的意思都沒有,這說明——

對方不值得。

時舒因此推斷,這兩人關系一般,甚至有過過節?

可徐助理這性格,他能和誰有過節?

當然不會是徐助理的錯。

那麽,就只會是對方的過錯。

啧,這魚雷究竟對徐助理做了多麽過分的事情?

時舒的眉眼冷了下來。

就照魚雷眼前這胡攪蠻纏的模樣,也知道過分的事情沒少幹。

時舒心裏有了數,但仍沒打斷他們。

站一旁充當看客,順道兒打了個電話。

“你為什麽不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徐欥?”魚雷陷入執拗當中,繼續逼迫徐欥認領身份:“你回避我這個問題,你肯定就是徐欥。”

“我是徐欥沒錯,我也認出來你是陳卓白。”徐欥被他的執拗弄得沒轍,點頭認領了身份,又強調一遍要解決問題:“但你是誰,這與解決現在的問題沒有什麽關系。”

他還挺堅持原則,不過,時舒沒抱太大信心,據她對徐助理的了解,他這種溫和的方式解決不了眼前的問題。

果然——

“怎麽能沒關系呢?”那位叫那陳卓白的魚雷,說:“你是徐欥,這事兒就好辦了呀。”

他笑起來,得意洋洋的,似乎很明顯是沒将徐欥放在眼裏:“我撞了你,撞了就撞了呗,你難道還會報警嗎?”

徐欥也不想在這種胡攪蠻纏的人身上繼續企圖講理、浪費時間了。

因為他沒有明顯的骨頭傷害,也不想浪費太多的時間去報警,他因此拿出手機:“如果你不願意跟我們道歉,和主動向場地交罰款的話,我來聯系管理員。”

陳卓的該是在他身上有過得逞,因此行為沖動而無忌憚,一把把他的手機搶奪過去,說:“你鬧那麽大動靜做什麽?”

“你把事情鬧大,你就能讨到便宜了?把事情鬧大對你有什麽好處?”

他被激了一下,急得跳腳,口無遮攔起來:“當年,你也試圖把事情鬧大了。然後呢?”

“請問我受到什麽懲罰了嗎?”

“我獎牌沒少拿,如今也混得風生水起。反倒是你,好好的一個泳壇明日之星。”他舉着徐欥的手機,做了個抛物線軌跡,手機摔在地上。

“啪噠”一聲,一條裂痕在手機屏幕上蜿蜒開裂,像突然爆裂的冰塊,碎痕由中心往四周延伸,他的嚣張氣勢抵達到了極點。

“一朝隕t落。”他說:“默默無名。”

大概是被刺到了痛處,徐欥在這一刻敗下陣來。

時舒看見他白皙的手指被凍得慘白,他拳頭握起來,青筋明顯凸起,她以為他會因此情緒失控,但他沒有。

他忍了一會兒,血管在他手背上收縮又松弛,他握着的拳頭松開,彎腰撿起被損壞的手機,似乎也沒有要向對方索賠的意思,用很輕的聲音說:“你走吧。”

僅僅是在一瞬之間。

時舒在他身上看到了一股蒼白的無力感。

這是她從未在他身上看到過的。

他不擅長和人發生激烈的争執,但也不代表,他是會任由別人欺負的人。

他性格溫吞,慣以溝通解決問題,但他也堅持原則,他溫和折中,但态度堅定,他有很多優點,但他骨子裏是犟的。

而讓他在此刻失去任何反擊意識和鬥志的,便只能是——

他曾經在眼前這個人身上栽過跟頭。

根據他們之間幾句簡短的對話,時舒大抵心中是能夠猜想到,他對游泳後來的心理陰影,症結就該在這兒了。

她也因此想明白——

是因為他少年時就曾經受到過欺負,所以,他們這一段時間內的游泳恢複訓練才沒有太顯著的效果,因為對症下藥最重要的,其實是找到那個症結。

這一刻時舒意識到。

其實他需要的并不是人生路途漫漫中的修複與縫縫補補,他需要的是一次跨越時間的救贖。

而正是眼前這個叫陳卓白的男人,欠過他一次或者多次,年少時的公平和公正,在他那些,沒有能力抗衡和充分保護自己的年紀裏。

別人欠他的,那她幫他要回來就是。

管他中間隔了多少年。

“喂,卓哥,別浪費時間了。”

“快走吧。”

“來了。”

時舒聽見陳卓白停止在不遠處等他的朋友們催促他快點兒走,陳卓白在徐欥身上贏得了如意的局面,他穿上板,就準備這樣大搖大擺地走了。

他果然沒受一點兒傷呢。

時舒沒允許他走,他就不可以走。

當然,這不需要和他商量。

也不需要他同意。

時舒雙手插在黑色滑雪外套的兜裏,低頭,腳踩着地上的滑板,前後來回滑動。

她試了試力道和腳感,在對方加速離開時,瞄準對方腳下的單板,集中身體的全部力量到腿部,從他身後猛地一發力,滑板的滾輪飛快地沖出去。

以速度之快,彌補她偏弱的力氣。

就那麽一撞。

所有的人,同時聽到一聲“巨響”。

一人,兩板。

撞擊之後,陳卓白摔倒在地上,伴随着一聲痛苦的哀嚎。

徐欥反應過來,驀地擡起視線,不可置信地看向時舒。他有心結,是他自己的問題。

而這本來并不是她的事,她沒有必要因為他,惹上麻煩,她可以不護着他的。

陳卓白摔得不輕,掙紮着想爬起來。

他那些停下來等他的同伴目睹了這一切,似乎都傻了眼,其中一位與他的關系要更好一些,丢下滑板,就往這邊跑。

在他痛苦地掙紮的時候,在等他的同伴跑過來搭救的期間,時舒插在兜裏的手在口袋深處摸了摸。

她摸到了徐欥放在她口袋裏代替女士細煙的,他自制的一根薄荷味的無糖棒棒糖。

但只有一根。

時舒低着頭,像自知犯了錯的孩子,她剝開糖紙,嫣紅的唇瓣微微張開,舌尖裹着糖塊,慢動作将棒棒糖咬在唇齒間。

她在想,她口袋裏為什麽沒有兩塊糖?

她想用糖塊安撫一下,少年時期的他。

她沒有也沒關系。

因為,成年後的他,口袋裏肯定有。

那她就,從成年後的他口袋裏,搜出一塊糖果,來安撫少年時期的他。

她因此走到徐欥面前,面對着他而站,她腦袋低着,看向地面的方向,看到他的鞋子了,她停下來。

一雙黑色的滑雪鞋,鞋尖抵上一雙湖水綠色滑雪鞋的鞋尖。

他為了讓她能在滑雪的人群中一眼分辨出他來,連鞋子穿的都是湖水綠色,這樣,即使她低着頭看路,也能在白茫茫的雪地裏一眼找到他。

眼底的冷色和霧氣散去。

時舒的雙手從她自己的兜裏掏出來,兩邊分別一探,伸進去徐欥的滑雪服的外口袋,他因為要背着她滑雪,做她的“代滑”,肩上沒有包,她因此在他兩邊的口袋裏摸到了很多東西。

紙巾,濕巾。

護手霜,防曬霜。

暖寶寶,充電寶。

保溫水杯。

……

一陣動容,她的眼裏因此結了層輕柔的情愫。

她在這一刻,很明确,她想要的,不是他的單向暗戀,不是雙向暧昧,而是這個人。

就只是眼前這個人。

時舒不動聲色在徐欥的口袋中摸着,她摸到她想要的薄荷味道的棒棒糖,手拿了出來,低着頭,剝完糖紙,将白色紙棒塞在他的手裏,他的袖口也是湖綠色。

湖綠色的袖子,夜藍色的糖果,還有接過糖果的慘白的紙色的手,在抖,在顫抖。

“怕什麽?”她朝他眨了下眼睛:“出了事兒,我替你兜着。”

她安撫着他,隔着那些她沒參與過的,他的歲月,安撫着他年少時期就遇見的驚慌失措。

-

另一邊,陳卓白在好友蔣子實的攙扶下,終于站了起來。蔣子實扶着陳卓白一瘸一拐地颠簸着跳了過來,眼中的狠色毫不掩飾:“你他媽玩陰的……”

時舒轉過身來,将徐欥擋在身後,極冷淡地笑了下,說:“是我。”

陳卓白随後把視線移過來,在看清楚時舒的容貌以後,他态度急劇轉變,他甚至摸了下鼻子,賠了笑容:“不是,美女,咱倆無冤無仇的,你踢我幹嘛呀?”

“你撞了我的人不道歉。”時舒慢悠悠地開口:“我只好也撞你。”

“你的人?”陳卓白訝異:“你是?”

訝異過後,他才意識到,她說的她的人,指的是徐欥,他複而又視線越過眼前這位高挑氣場很強大,又冷禦又飒爽的女人,看向她身後保護着的人:“徐欥,這位是?你朋友啊?”

徐欥沉浸在手裏頭那根剝去糖紙的棒棒糖裏,沒有回應。

“真奇怪,你居然要一個女人替你出頭。”

陳卓白伸出手,向時舒做了個正兒八經的自我介紹:

“你好,不打不相識。我是徐欥的朋友,我叫陳卓白,目前在省游泳隊效力,入選過DJ奧運會游泳項目,很高興認識你。”

時舒可沒興致跟他在這兒相互認識。

咬得糖果咯嘣咯嘣響。

“我身邊這位是蔣子實,我們和徐欥是同期訓練的游泳運動員。”陳卓白又補充了句:“大家都是朋友。”

陳卓白伸出的“禮儀之手”落在半空,許久。

時舒才緩慢地聳了下肩,原本垂在身側的手,當着他的面,伸進滑雪服口袋裏,又不緊不慢地道:“手冷。”

“就不往外拿了。”

“沒事兒,多大點事兒。”朋友們都看着呢,陳卓白尴尬了一瞬,收回手,但他面對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時候倒是講起道理來:“女生的手就是用來呵護的。”

“不撞不相識,和美女姐姐說聲對不起,加個微信,交個朋友呗?”

“啊,對。”時舒想起什麽來,點點頭,才将手從口袋裏伸了出來:“你手機。”

陳卓白看見她的手纖長白直。

她身上有一種他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他很快把手機解鎖:“你微信多少,我加你?”

時舒慢不丁地從他松握的指尖中抽出他的手機。

又不緊不慢地學他的模樣,完完整整地重現了他剛才的行為,給他的手機做了個抛物線軌跡:

“剛才,你就是這麽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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