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車子駛入內部道路, 停在酒店的停車場上,徐欥熄了火,但沒急着先解車鎖, 他看着後視鏡裏, 問:
“您的套房裏,是不是有游泳池?”
“嗯,頂樓有,怎麽了。”
徐欥:“那我能不能, 跟您比賽游泳?”
“現在?”
“嗯。”
原來時舒是不知道,他在青少年時期經歷過被人嫉妒、記恨的時期,因為嫉妒, 那些本該是善良的年紀的少年, 正直正義公平的道德觀被扭曲。
他們在他的賽道裏布置了陷阱, 數條綠色的小青蛇繞在他的手腕, 他的腳腕, 又如何能不給他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沉重的傷害。
他原來在那樣孤立無援的時候,獨自經歷了那些事情。
但昨晚, 她既然已經弄清楚了他身上具體發生過什麽事情了, 這會兒對教會他游泳這件事,也就沒了什麽執念。
原本,她想要教會他游泳,只是因為,游泳是一項必備的生存技能。若他真是有一天不小心落水了, 他能夠有自救自保的能力,而不是把活下去的希望交由別人選擇, 寄托在別人的大發善心之中。
畢竟當年……
她不希望當年的事情在她身邊再有人發生。
但……他的情況不同。
非要逼迫他去重新掌握這項技能,倒是極有可能将他推入涉險的境地。
大不了, 她以後不帶他去涉水的地方。
“要不就算了。”時舒坐在汽車後排座位上,第一次在這件事情上和他交換了立場:“對你而言,能不能重新學會游泳,其實也沒個所謂。”
“它既不會影響你的日常生活,也無法提高你的生活品質。最多,也不過就是,避開,少去或者不去那些有水的地方而已。”
徐欥沒有回答。
他仍坐在主駕駛位上,他仍乖乖地系着束縛着他的那條安全帶,但原本落在後視鏡裏和她對視的視線慢慢垂下,落在低處。
他仍沒有解開車鎖的意思。
怎麽?
難道,她不答應他,跟他比賽游泳,他還能把她鎖在車裏,不成?
“抱歉。”徐欥聽她這麽說,很快解鎖開車輛:“我沒有把您鎖在車裏的意思,我只是一時忘了。”
車鎖“啪嗒”一聲,松開了禁锢與限制。
她于是妥協地問了句:“心裏沒陰影了?”
“不知道,不确定。”徐欥回答說:“但我現在,我就是……很想跟您痛快地比一場。”
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
他的勝負欲啊,一但被人激發出來那個苗頭了,按也按不住,除非……
那就治一治,滅一滅他的威風,好了。
“産生溺水反應怎麽算?”
他仍一頭熱,答非所問:“我不會讓您。”
行吧。
時舒不重不輕地拍了下大腿。
是時候,也該解掉他身上那條束縛着他的安全帶了。
時舒從裏側推開車門,徐欥以為被她拒絕,視線又垂得更低了一些。
她以後,都不會再願意和他一起做游泳恢複性訓練了吧?
想到這裏,一種低落的情緒攀上來,将人拖入迷茫之中,這種感覺不比當初放棄走游泳運動員這條路的時候輕松。
直到,她繞過車身半圈,從外面拉開了主駕駛室的車門,她低頭,纖長的手指落在他右邊腰處。
他順着她的動作投過去視線,他看見——
她的手指在安全帶的卡扣上摁了一下,她親自替他解開了安全帶的卡扣。
淡淡的薄荷清爽香氣擦過鼻尖,他聽見,她說:“還愣着做什麽?”
“到我的房間裏來。”
-
套房位于酒店樓層的最高層。
套房裏有半層高的樓梯,走上去走到頂樓,就有一座私人游泳池。
不對外開放的,僅對住在這個套房裏的身份尊貴的客人開放的,私人游泳池。
作為特殊供應的需求,泳池面積不算大,水質卻非常清澈,周圍的休息設施也做得高檔,酒店方不可能怠慢了貴賓。
而作為一個二人将進行游泳比賽角逐的場所,它也足夠寬敞舒适,并且……它有它獨特的私密性和實用性優勢。
徐欥今晚上沒穿得像之前那樣保守,将自己遮掩得嚴嚴實實。
經由今晚這一出之後,他對于游泳這件事情,顯然一下子放松自在了許多,就像是系在他身上很多年的一個死結,終于找到了困擾已久的化解辦法。
那就是拿剪刀剪。
他穿了一身分體的游泳衣,短褲。
但,上衣是長袖。
黑色的游泳短褲,長度不及膝,大大方方地展示着他漂亮又流暢的腿部肌肉線條,他腿很長,大腿和小腿的肌肉各自緊實,又各自有不同的力量感。
如時舒見過的那樣,他有一雙特別好看的腿。
白色的游泳衣,拉鏈拉到脖頸兒處。
就……很像原本只打算穿條游泳短褲來游泳的男人,猶豫斟酌再三之後,還是臨時改變主意,往身上匆忙套了件上衣。
但忙中出了錯,套的是件長袖,而不是和短褲對應搭配的短袖或無袖。
白黑的搭配,襯得他皮膚白,年輕,有青春感和蓬勃向上的少年感。
他笑一笑,确認是又乖又可愛的甜弟無疑了。
經過今晚上的一些折騰,時舒此刻心思單純,也沒個欣賞年輕男孩子清澈秀氣的雅興。
她沒多少逗他玩的興致。
她因此穿了身黑色的連體的泳衣,短袖短褲,腿白又纖細,長,而且直。
兩人都沒有再過多言語,各自在各自的泳道上做好賽前準備。
沒有裁判,發令槍是手機設置的鬧鈴。
手機鬧鈴一響。
時舒有意落後他一瞬動作。
她時刻注意着他的動靜,她聽到他在發令槍響起的那一刻,按時起跳,他這次沒有搶跳。
按照入水的聲音,她不用看,也知道,他入水的姿勢标準又漂亮t。
時舒稍懸的心情,發條自主地擰松,好像這一段時間在他重新獲得游泳技能這件事情上,所做的努力都重新有了意義。
尤其是今晚。
是很有意義,很有價值的行為,不是麽?
……
随後,另一道纖細許多的身影也落入水中。
徐欥聽見動靜,她纖瘦,落水的動作和幅度都比他輕巧很多。
這是徐欥第一次能夠如此清晰地判斷她入水的聲音,這讓他再次感覺到了內心的平靜。
不是比賽,不是較量。
而是,隊友,是并肩作戰。
徐欥整個身體沒入水中的時候,腦袋依舊是走神了一瞬,但這次,包裹和充斥他腦海的,不再是那些圍繞着他攻擊的,嘈雜的争論聲,刺耳的讨伐聲。
也不再是,蛇群纏繞四肢。
而是……
今晚,他隔着顯示屏,在顯示屏裏看到的場面。
小青蛇纏繞着的,不是他的手腕和腳腕,咬的也不是他的手指。
而是陳卓白的。
以及——
時舒那句:“這才叫扯平。”
“我來這兒,只是想替我們家ππ,向各位讨個公道。”
“雖然遲了點,但我這人不喜歡吃虧。”
我們家。
ππ。
盡管知道這是她在外人面前維護他的一種稱呼,但……徐欥還是忍不住,心髒顫動了一下,像小時候試卷分數比別人高,老師在全班面前念出他名字時的那種小小的喜悅。
這種快樂,小時候能讓他開心一整天。
而如今念出他名字的人,是時舒,評卷人變成了她,那種快樂和喜悅好像于不經意間,悄然翻了無數個倍數。
時舒有意留意他那邊的動靜,她有意等着他,她感覺到旁邊的泳道,他稍稍落後的速度很快提上來,四肢的肌肉撥動水流的阻力,他撥開水浪,将水線甩得越來越遠。
腦袋潛入水裏,腦袋仰出水面。
手臂觸到池壁,一個靈活而從容的翻身動作,他又朝着相反的方向沉穩地游去。
手臂擺動的速度加快,整體的速度加快。
他很快超過她。
游第二個來回了。
他的體力很好。
是天賦。
荒廢了這麽多年的游泳技能,于他而言,好像重新撿起來也不是很難,重新拾起了游泳這項技能以後,他的速度和技術退化都不是很多。
有一點那位叫做林沐嚴的奧運冠軍說得沒錯。
如果他當初沒有離開那個賽道,沒有放棄體育之路,他今天在這個行業,一定是有着不凡的成就,而他不過才邁入他的二十三歲不久。
他原本該是那個領域裏,一股很強的力量。
來勢洶洶。
讓競争對手感覺到害怕,去為國争光。
争奪世界冠軍。
所以,怎麽才能扯平呢?
是扯不平的。
大概是意識到他已經遙遙領先了她,時舒注意到他的速度慢了下來。
他開始等她。
他沒有那種重新獲得了某項技能之後的欣喜若狂,得意忘形。
他是沉穩沉得住氣的性子,他在他擅長的領域,占據絕對優勢的時刻,猶記得感恩,感恩是誰将他拉出了泥潭,徹底拉出了困境,重新遇見了身體的自由。
就像——
他喜歡的風信子一樣。
重新開始熱愛。
他獲得了新生。
不需要大聲地道一句:“我讓你。”
“來追我。”
不需要語言交流,僅憑借他揮慢的手臂,放緩的游泳速度,時舒便能夠準确地接收到他的意思,并且迅速及時給出了身體動作的回應。
她加快了速度,在他慢下來的速度裏,她又重新超過他。
一直到,她先抵達終點。
時舒雙手撐住池壁,利落地上岸,她很快動作敏捷地拎起白色的浴巾裹在身上,側着頭,擦拭幹淨臉上和頭發上的水。
半幹不濕的長卷發散着,她用一支黑色簡單的發簪挽起,挽在腦後。
徐欥緊着她身後起水。
他張望着尋找浴巾的懸挂位置,身上落下來許多水,他雙手壓住頭發往後順毛,手移開之後,頭發上的水就全部湧到脖頸兒處,積壓在深深的鎖骨凹處。
他臉上殘留的水漬順着臉頰的弧度往下/流,聚集在下颌處,滴滴答答、淅淅瀝瀝。
像一場漏過屋檐的雨水,又在那深深的鎖骨凹處集合出了浪漫和自由。
像夏日池塘裏的荷葉,兜着池塘裏新鮮的水珠,風一吹,荷葉風塵仆仆,水珠搖搖晃晃,自由兜不住,浪漫也兜不住。
那本就不算長的短茬,齊齊地往後順着,飽滿的額頭完全露出來。
這樣一點兒也不影響他的顏值,并且另有一種運動過後的性感,年輕的、男性的、運動的,荷爾蒙的無限釋放。
時舒已經擦完頭發,裹着浴巾坐在休息椅上喝水,不忘調侃他一句:“不是說,不會讓我?”
被她看出來了。
徐欥取了浴巾裹在身上,他擦頭發的動作慢條斯理。擦完頭發後,他腦袋又像波浪鼓一樣兩邊撥了撥,模樣又乖又可愛,很像落水的小狗淋濕了身體,盡管已經裹上一條浴巾,他還是要堅持靠自己抖幹淨頭發裏的水含量。
“嗯,但我說的我不會讓您,不是我不會讓您贏。”他笑一笑,說:“而是…我不會讓您輸。”
時舒愣神須臾。
又很快恢複常色。
“很想認真地跟您說一聲謝謝。”徐欥在她身旁的休息椅上正襟危坐着,他仍保持着微笑,但這笑容幅度不是很深,笑容就只是他說話時的一副乖乖的表情,當然,仍能看出他的心情是輕松愉悅的:“謝謝您。”
時舒看着他,仿佛推開了通往舊時光的大門。
沉重的鐵門從裏側打開,時舒看見一張溫馴乖巧的臉,秀氣的五官柔軟無害,他瑩潤的眼神中噙着水汽。
是淋過一場大雨滂沱後,濕漉漉的大狗不斷舔舐着身體的傷口,他已将自己療得初愈,又恰好遇到她遞上一把幹燥的傘,他便全把功勞歸于一把傘,歸于遞給他傘的那個人,滴水恩,湧泉報。
人不會愛上一個她舉手之勞幫助過的人。
除非他們一起經歷過很多的事情,因為日久生情。
除非,這不是舉手之勞。
而是她無論如何,都會去為他做的。
因為喜歡他。
“不嫌我多事兒?”時舒問。
他感激她都來不及,又怎麽可能嫌她多事兒?
徐欥搖頭:“當然不會。”
他頓了頓,濕潤的狗狗眼眨一眨:“我能不能向你講述,我的故事版本?”
或許,與她從別人口中獲取到的信息,或許稍有不同。
他講述的是,他和陳卓白的恩怨,因何而起。
“嗯。”時舒點頭:“很樂意聽徐助理你的分享。”
時舒注意到他因為正襟危坐,而導致游泳短褲褲腿湊高,大腿處的淤青一不小心就露出了蛛絲馬跡。
“但在那之前。”時舒于是拐了個彎兒:“先遵個醫囑?”
已經做好了分享準備的徐欥,突然被她打斷,他懵了懵:“嗯?”
“褲腿卷高點兒,我看看。”
徐欥這才發現她的目光停留在何處,他下意識地攢着褲腿往下扯,想要遮住那塊淤青,并表示,不用了,他已經用冰袋冰敷過,并且也塗過藥,它只是看起來比較嚴重,其實已經沒什麽事了。
時舒言簡意赅:“要我親自幫你卷褲腿?”
“……我自己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