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與此同時, 看到手機裏最新接受到的調查內容,馮彤恍然意識到,自己被時舒給擺了一道。

時舒要給她的助理出氣, 居然把她也拉下了水, 這是惦記着那天晚上,她在她這兒的那一筆帳呢。

“以蛇還蛇”這壞點子明明是時舒想出來的。

但這會所卻是她馮彤開的,彩頭也是她馮彤提供的,時舒出完氣了, 現在也拍拍屁股走人了,剩下來的爛攤子可都是要她馮彤給收拾的。

馮彤吃了嘴啞巴虧,這會兒坐在包廂裏抱臂靠在沙發上, 喝了口茶壓驚兒。

她深深呼出口氣, 很好, 不愧是愛記仇的小時總, 她的确是做到了, 一石二鳥,把兩邊都給惡心了一遍。

孟珏也沒想到, 時舒居然能夠為了她的助理做到這種份上, 而眼前的人……她是不可能為他做到這種地步的。

“彤姐,您看這?”孟珏:“那位奪了彩頭的陳卓白,恐怕這輩子都不願意再踏入這兒一步。”

“這個年紀,他t倒不至于被區區幾條沒毒的小青蛇給吓到再也不敢游泳,但……在這個地方, 被這群還算在長榆有頭有臉的人物圍觀,足夠讓他顏面盡失。”

比起受到驚吓, 沒面子,才是他這種人真正在乎的東西, 真正受到傷害的。

聽了孟钰的話,馮彤漫不經心地道:“那你就把那間包廂的使用權和經營權給到那位小白。”

“恐怕,他很難接受。”孟珏:“挺難堪的,不是嗎?”

“時舒不是要看我們的誠意麽?”馮彤擺擺手:“借花獻佛,你就照這麽辦吧。”

“至于,那小白,我馮彤送出去的彩頭,哪兒有随他要不要的道理?”

“這彩頭他是要也得要,他不要也得要,以後誰要定那間包廂,就讓找他定呗。”

“好。”孟珏:“那我去辦。”

“這不算什麽。”馮彤聳了下肩,對孟珏說:“畢竟他毀掉的,是徐助理的前途,是一個少年的兒時夢想,這些都是他罪有應得。”

“你不必為這樣的人心軟。”

“那如果……”孟钰鬥鬥膽子。

“孟珏,人和人不一樣。”馮彤笑着打斷他:“不要在我身上做不必要的假設。”

-

徐欥低着腦袋,跟在時舒身後,往外面走。

等他擡起腦袋時,才發現這不是他們來的時候走的那條路。

為了避免兩個人越走越遠,徐欥第一時間叫住了時舒的腳步:“時總,請您等一下。”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拿出手機,熟練地點開手機地圖,同時判斷出了這條路是否能走出去,離停車場有多遠,是原路返回少走路,還是直接走出去少走路。

“怎麽?”

徐欥很快将得出的關于路線的結論,分析給她聽,時舒聽完,只是“嗤”了聲,不屑地評價了句:“知道你是交通達人了,我是路癡。”

“我不是這個意思。”徐欥好脾氣地解釋:“助理的工作職責原本就包括了熟悉地圖,組合各種交通路線。您是總裁,您有助理,有我,您的時間原本就沒有必要過多地花費在這種小事上。”

時舒繼續往前走,明知道她這條路一直走到底,會沿着整個會所外圍繞一圈,但勸說未果的徐欥,還是抿抿唇,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後。

她是總裁,她想走哪條路。

那他就跟着她走哪條路好了。

兩個人影子随着步伐的快慢,不斷在地面上交疊,重疊面積一會兒拉大,一會兒又縮短,直到徹底分開,再沒有重疊。

徐欥繼續好脾氣地解釋:“我不是為了證明我是交通達人,才勸您原路返回的。”

見時舒不理他,他又說:“我也不是因為自己不想繞遠路而考慮。”

仍不理。

“我是因為……”他有些急了:“因為您還穿着高跟鞋,我擔心您走太多路,等會兒,小腿會發脹發酸。而且高跟鞋皮質硬,走太多路,還容易磨損腳部的皮膚。會影響您晚上的睡眠質量。”

她不理。

回應他的,就只有晚風撫面,發絲輕揚。

高跟鞋拍打地面的清脆響聲,繞着耳。

……

他們是從後門出來的,徐欥意外地發現,這是條櫻花大道,道路兩旁栽種了高大的櫻花樹,樹上挂着祈願的玻璃球,晚風一吹,清脆動聽。

剛好和高跟鞋敲地的聲音編織成一段沉浸動聽的交響樂,緩和婉轉。

與前門的音樂和噴泉,熱鬧的氣氛不同,這裏另有一種僻靜安逸的感覺,很适合兩個人安靜地走着,然後說道一段往事或者心事。

這會兒天黑了,路燈開着。

徐欥和時舒走在這一條落滿晚櫻的櫻花大道上,沉默着走過一段路程。

她的腳步尖脆,他的腳步沉悶。

因為時舒不理會他,徐欥就跟在她身後默默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挺惹人煩的,但還是決定不再多言什麽,不再讓那種被嫌棄的程度加深。

四月晚櫻,櫻花成簇開放,鋪滿大片大片的樹枝,枝頭的櫻花擠不下了,時不時地被擠下枝頭,随着風飄飄落落,落櫻成蔭,便成了一條櫻花大道。

似乎是又有意提醒着路過的人,它是一段又一段故事的看客和聽客。

時舒的腳步開始變慢變緩,她穿着足足有七厘米的高跟鞋,這種高度的鞋跟不适合走太多的路,她原本就應該坐在汽車裏,去哪兒都有司機跟随着,跑前跑後。

但這後門人煙稀少,他又不可能将她一個人丢在這兒,他去取車。

也……也不是沒有別的解決辦法。

徐欥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鼓起勇氣。

他加快了他的步伐,決心一鼓作氣。

地上的影子再一次有了交疊,重疊的雙人影面積越來越大,又越來越小,直到再次分開。

他趕超過了她。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年輕高大的身影垂直遮下來,擋住了她前面的去路。

時舒被迫停下來,腳步聲都不見了,耳邊空蕩,她掀起眼皮看他,唇抿得薄,眼中的不耐之意明顯。

總裁是不可能繞路的。

只有助理讓路之說。

兩人的視線這會兒對上,沉默着,無聲較量着。

為了聆聽二人的心聲,櫻花的粉色花瓣化為春天的使者,從枝頭飄落,它們在兩人對視的視線裏走過蜿蜒的路線,直到綴落在其中一人的鼻尖上。

那人不耐煩地擡起指尖,蹭開不識趣的花瓣。

她原本就是女性中身量偏高的那一類,現在又穿着高跟鞋,看起來的視覺效果就和他一般身高。

但她的氣場很強,而他……

他沒有氣場。

另一個識趣的人,那個自認為沒有氣場的人,他很快反應過來,主動認敗,移開了視線。

他脫下背包,趕在她徹底失去耐心之前,彎腰将一雙嶄新的女士運動鞋擺在地上,擺在她的高跟鞋面前。

有偷聽的花瓣落在她的高跟鞋上,落在運動鞋上,像手繪的花卉作品,到處都是春天的耳朵。

她只穿黑色系。

所以,他連運動鞋都給她準備的是黑色的運動鞋。

他甚至能夠耐心地蹲在地上,擡手撣開落在黑色鞋面上的一點兒粉,他解開鞋帶,将鞋舌翻開,以保證,她将雙腳從高跟鞋中抽離出來,再做一個挪一挪的動作,就能一下子穿進去運動鞋裏。

他這一連串的細致動作,就讓人忍不住想要探一探究竟,讓人想要知道——

如果,她接受了他的心意,他是不是還能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動作,漂亮的手指落在鞋帶上,打一個漂亮的結,将她的運動鞋鞋帶系好系緊?

只是,時舒從來不穿運動鞋。

她的更衣室、鞋櫃裏,只有黑色的高跟鞋,各種各樣款式的黑色高跟鞋。所以,時舒看着面前的運動鞋,沒有任何動作和反應。

她聽見,他聲音不是很大,在風裏卻足夠清晰,他說:“這是一條很漂亮的路。”

“如果您一定要走這條路,那您能不能,先換上一雙輕便的運動鞋,再繼續往前走?”

眼看着她皺着的眉心一點點松弛開。

直到她嘆了口氣。

“你真是。”時舒破了功,手腕擡起又放下,氣笑了:“還真是對徐助理你,生氣不起來。”

徐欥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原來,時總,她是生氣了啊。

聯系整晚前後發生的事情,他心裏也已經有了猜測。

但他不确定,她是因為,她從游泳池出來後,發現他沒有守在兩人約定好的地方等她而生氣,還是因為,他沒有得到她的允許,擅自走進了設備室而生氣。

又或許,兩個原因都有?

不确定的事情,那就問問。

問問,說不定就确定了。

問問,說不定就明白了。

他就這麽明明白白地問了。

但——

時總的答案是,都不是。

她又嘆了口氣,似是有妥協,說:“我就不能是因為,你跟那位奧運冠軍有說有笑,看着礙眼?”

心裏不舒服。

她這答案倒的确在徐欥的預料之外。

但既然她是因為這件事情感覺到礙眼了,那他便和她解釋這件事情。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我沒有笑,那樣的情況下,我應該也笑不出來。”

徐欥說:“但如果您認為我那樣的處理方式不妥當,讓您覺得礙眼了。那您能不能給我一些處理建議?我會按照您的要求糾正自己的言行。”

他默了默,道得認真和誠懇:“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時舒一噎。

她這牆根其實聽得挺全面,他處理得,也還挺好的。

但他既然這麽問了,她身為總裁,總是要站在高處指點他兩句的:“徐助理背着我,和別的女t人私下裏見面,這件事情的本身就挺不妥當的。”

徐欥懵了懵,然後又解釋:“我在今天以前并不認識那位女生,在今天以後,我也不會擅自和她見面。如果有必須要見面的理由,我會先請示您,您同意了我再見。”

“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我不見。”

“我要是,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不同意呢?”

“您不講道理,也有您的道理。”

“哦。”時舒語氣變了變:“如果她找你,是有很急的事情呢?”

徐欥搖頭:“不見。”

“除了我以外,你身邊所有的人都勸你去見?”

“不見。”

“我阿公和高博也加入了勸說大軍。”

“不見。”

“我就不假設,你的家人也包括在內了。”時舒:“感覺對你來說,會是個手心手背的兩難題。”

徐欥抿着唇,低低地笑起來:“也不見。”

時舒承認,他這态度和他的這些話,挺讓她受用,她于是似笑非笑着,若有所指地道一句:“徐助理還挺會哄女人的。”

她不生氣了,徐欥的心情也随之輕松起來。

一雙狗狗眼彎起,徐欥笑着說:“我是成年人了,我有自己的心智和判斷能力。我的家人,爸媽和我哥,他們會尊重和支持我自己的決定。他們不會讓我經歷那種,在您和他們之間陷入兩難的局面。”

夜色如潑墨般漆黑濃稠。

一陣夜晚的暖風吹來,櫻花的花瓣,像雨,又像雪,花瓣落在人的肩頭,素雅潔淨,像春心初初萌動。

“開在白天的櫻花,是粉色的和白色的,給人一種很溫柔恬靜的感覺,但其實,我覺得晚上的櫻花更好看,她被夜色和月亮鑲上一層霧藍色的心事。”

“您看,她如此神秘,清冷而又高貴。”

“嗯,所以?”

好似氣氛到了那個讓人逾矩的點上,徐欥回答說:“像您。”

但有汽車一瞬間擦着耳,疾馳而過,掀起地上的花瓣,淪為城市污染的喇叭聲,就這樣順帶着捎走了他的心裏話,注定要成為一種不合時宜的遺憾。

“你剛才說什麽?”

徐欥張了張口,卻發現那兩個字無法再說出口了。

他失去了再說一遍的時機。

“櫻花好看。”

“糊弄我呢?”時舒輕嗤一聲:“你剛剛明明只說了兩個字。

“好看。”

“啧。”

時舒最終還是沒有換上那雙運動鞋,她選擇了沿原路返回。

徐欥只好又将那雙女士運動鞋用塑封袋裝好,重新放進背包裏。

背包背在肩上,兩個人走在成排的櫻花樹中間,擡頭望不見天上的月色,滿眼都是霧化的粉白,路燈将樹将路将人,全部銳化虛化。

人影仍舊在鋪滿櫻花的道上高高長長地交疊着,交疊的面積,時而多,時而少。

但影子再沒有徹底分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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