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佛珠
佛珠
心裏話倒豆子似的全傾吐幹淨,爽倒是爽快了,卻也後知後覺地生出幾分懊悔來。
她都跟李蓮花說了什麽啊,作為一個硬賴在他身邊的麻煩,說這些他不喜歡聽的,不是更把自己往外推嗎?
他不說話,是生氣了?
“我……我胡說八道的,對不……”
“小師。”他低喚一聲截住她的話頭,“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無需道歉。我雖無你說的那些記憶,可我抛下你是真,十年未去尋你是真,真要算起來,該我對不住你。”
姑娘急急地搖頭,頻率稍快,李蓮花垂眸看着她,眉目舒展:“好,既然我們都覺得對方沒錯,那往後都不能再說任何抱歉的話,好嗎?”
“那你不生我的氣嗎?”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有些想當然了。”
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與他淵源頗深,他出于愧疚,想對她好些,想盡可能地在有限時間內去彌補,但束手無策的時候占多數。他是真不曉得該如何與姑娘相處啊,以至于忽略了她自己的想法。他每回引導她獨立思考專注自身,何嘗不是另一種角度的讓她遷就他呢。
不過,還有個問題。
“你……就,不久前……為何……”一句話被他說得斷斷續續,鬼知道為什麽會緊張,“那樣,只是想讓我開心一點嗎?”
感情問題馬虎不得,不論姑娘抱着何種心思,他都要跟她講清楚男女有別。若她不通情念便是最好,他如今的狀況并不适合跟任何人發展太深刻的關系,他真心希望即便沒有他,她自己也能好好生活。
小師擡起手扯了扯耳根,為什麽會有癢癢的,熱熱的感覺,不懂。
“嗯,以前喬婉娩就那樣做了,當時你很開心啊。”她歪歪頭,看不懂他略顯苦惱的神色是什麽意思,“可你好像沒有變開心,因為我不是喬婉娩嗎?”
物是人非,不為人,只因心境有所不同。縱然此刻喬婉娩在這裏,他也不會有絲毫開心的情緒。過去太久了,讓他回想當年,只會是甜蜜不再,痛苦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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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子上的佛珠像是箍着他的心一樣,從始至終被困在回憶和愧疚裏面,放不下走不出的人,只有他自己。
他阖了阖眼,再睜開時發出一聲壓抑的嘆息:“我與喬姑娘早已回不去了……小師,你不用去學旁人如何做,你如此關心在意我,時時刻刻念着我,已經足夠了,我很開心。”
他沒有任何敷衍的意思,這是真的。他不做李相夷之後不是沒人向他釋放過善意,他們也會追着他問他好不好,或直接或委婉甚至別扭地關心他的身體情況。
他十分感激,卻同樣感到無形的壓力。一條孤魂野鬼,總要随風而散,實在不該留下那麽多牽絆的。
唯有她。
她不在乎他是李相夷還是李蓮花,她只是想讓他開心。
若方才的話題繼續下去,她大概會說,如果喬婉娩能讓他變開心,她也可以再喜歡對方一次。
畢竟為了他,她連最讨厭的刎頸都能試着去喜歡。
扪心自問,他不喜她靠近嗎?
不。這般情意,怎能不令他動容。
小師見他笑,遲疑一會兒也彎了彎唇:“小花,我明白你都是為了我好,你希望我做的事我都會慢慢學。我也會跟方多病和好的,不會不理他了。”
李蓮花低笑出聲,肩膀跟着顫了兩下:“好,我知道了,他也知道了。”
姑娘指向門外:“嗯,他都在那裏偷聽很久了。”
門口趴牆根的方多病裝模作樣地咳嗽幾聲才現身:“我可沒偷聽!都下雨啦,總不能讓我露天淋雨吧!”
李蓮花抱臂聽他狡辯:“那你大可上二樓啊,也不必在外面吹冷風。”
方多病哪說得過舌燦蓮花的老狐貍,只一秒便褪去了再度偷聽被抓包的尴尬,屁颠屁颠地湊過來:“我可聽到了啊小師,你親口說要跟我和好的!李蓮花收我為徒了你知道吧,我是他的徒弟,你是他的佩劍,咱倆現在是親上加親啊!”
什麽親上加親,李蓮花乜他一眼,臭小子目不斜視跟姑娘說着話。
“沒想到你居然是少師,世上竟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難怪你的劍法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相夷太劍,不愧是相夷太劍……可惜我沒看全你和大魔頭那場交鋒,最後誰贏了?”
小師平淡得像那一架不是她打的:“笛飛聲收着內力,未分勝負。若他盡全力,我打不過他。”
“內力……對哦,你身上沒有內力,因為你是、劍靈嗎?所以……”
“方多病。”李蓮花早知他叽叽喳喳的很吵,可從未像今日這樣不耐煩,“你怎麽那麽多話?沒事就過來幫我擇菜,眼看要入夜了,飯還沒做呢,不曉得幫幫忙?”
方小寶哎喲一聲捂住腦袋:“不行了不行了頭又暈了,李蓮花你都不關心下你徒弟嗎,我可是病人!”
李蓮花都要氣笑了:“那這位病人好好打坐調息行吧。你不覺得你身體發熱,胸口氣悶嗎?揚州慢要訣就是一個靜字,最主要是少說話要安靜,話說多了帶動氣血,罡氣因此爆發,你猜猜會怎麽樣?”
肯定不怎麽樣。
方多病閉上嘴打坐練功去了。
小師本想幫李蓮花做飯,不過李蓮花說油煙大,讓她和方多病一起練,還能交流交流心得體會。
結果嘛,練了半個時辰,小師仍舊什麽感覺都沒有,還要忍受一個不敢說話,可話還是很多的方多病跟她邊嗚嗚邊比劃揚州慢的精妙之處。
晚飯時她牙疼不想吃飯,李蓮花又給她含姜片。
太讨厭了。
方多病體內的罡氣耽誤不得,李蓮花思慮過後決定去元寶山莊借用泊藍人頭,以此極寒之物作引,配合揚州慢,才能徹底清除罡氣。方少爺小小的抗議無用,只能乖乖聽話。
而小師的牙疼一直未好,說她是糖吃多了吧,卻瞧不出任何齲齒的症狀,李蓮花實在沒法給她喝了止疼湯藥,根本管不了多長時間。
疼起來她就不樂意吃飯,怕李蓮花擔心,一直說自己不吃也沒關系。數日後抵達目的地,小姑娘已是肉眼可見瘦了一圈。
臉頰肉嘟嘟的嬰兒肥褪去大半,越發顯得秾麗精致起來,加之她逐漸習慣作為人身,舉手投足也不似之前呆板木讷,連随她奔跑而翩翩飛舞的發帶都是那樣靈動可愛。
當李蓮花意識到自己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時,方小寶略含幽怨的氣音從一旁傳來。
“李蓮花,你不是上街出診外加打探消息嗎?怎麽去給小師買衣裳了?”不怪方多病想不通啊,就前日,他們路過某個鎮子,李蓮花也給姑娘買了兩套衣裙呢,他這個徒弟連塊兒糖都沒分到。
“……你幹嘛這麽說話?做賊呢?”
方多病無視他的白眼,繼續氣聲:“你不是讓我少說話嘛,但我一直憋着我也難受啊,這不找了個折中的法子。哎你的佛珠怎麽不見你戴了?”
李蓮花靜默一瞬,正視起這個臭小子:“你怎麽知道我有一串佛珠?”
“哎呀靈山派遇到你那會兒,我不是探了你的脈象嘛,那時候摸到的。”方多病用肩膀撞了撞他,“那是喬姑娘送你的定情信物嗎?你現在打算忘掉過去重新開始了?這樣很好,沉溺過去是不對的,嶄新的未來在等你!我師娘也在等你!說真的我覺得小師啊……”
方多病兩只狗狗眼倏地瞪大,嘴巴半張保持“啊”字口型,老狐貍居然點穴定他的身!
“你自己反思一下,別老想些亂七八糟的。”
李蓮花頗為無語地繞開,等遠離方小寶的視線,才煩悶地捏捏鼻梁。
不僅是警告這臭小子,還有他自己,不該想的別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