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吻
吻
莊主與管家相繼離世,元寶山莊一朝失了主心骨,只等百川院接手這樁爛攤子,妥善處理後續事宜。
入夜後百川院衆人基本駐紮于前院,倒是方便了他們夜探寶庫。
小師在心裏默默吐槽,先前鬧出的動靜不小,卻不見有人前來查看,百川院的人是聾了還是死了?
她跟随李蓮花他們走進金滿堂私庫時腳步一頓,雖說她讨厭百川院不是一日兩日了,但讨厭歸讨厭,只要不對李蓮花做什麽,她哪會在意,罵兩句都覺得浪費時間。
她在氣什麽?氣那些不值得的人嗎?
一定是撲面而來的異香讓她一時間恍了神吧。
對了,這股香味……
另一邊李蓮花因為方才的出格之舉正暗自懊惱,進屋後也盡可能不去關注那擾亂心神的姑娘,只管埋頭尋找線索。
一無所獲之際,蘇小慵步伐輕快地走進來:“你們在這兒啊,大半夜溜進人家寶庫,找什麽呢?”
方多病沖她比了個安靜的手勢,蘇小慵嗔他一眼,轉頭奔着小師走去,還是她的小姐妹比較可愛。
小師摩挲着挂在腰側的少師劍劍柄,靜靜地凝視面前被裘皮遮蓋的大鼓,香味熏得人頭昏腦漲,蘇小慵走到她身邊同她搭話也未理會。她繞到裏側,從博古架上拿起一個小木盒,裏頭放着一些香料碎屑。
“這是……生靈鼓?”
“什麽是生靈鼓啊?”
在蘇小慵的科普聲中,小師把木盒遞給李蓮花,他接過細聞,表情難得的嚴肅。
旁人只當他是查案态度嚴謹,小師卻心知肚明,他是想起了當年,在單孤刀屍身上發現的半截殘香,是同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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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師兄竟與南胤有關聯,這其中,到底隐藏了多大的秘密呢。
小師聽着他們你來我往的交流,只覺腦袋更暈乎了,什麽情況,是迷香的問題嗎?那該如蘇小慵所說,能夠麻痹痛感,生極樂之境啊,為何還會頭疼?
他們在說什麽,李蓮花請蘇小慵幫忙翻譯南胤文,蘇小慵哪會不答應,卻有自己的私心想提個要求,方小寶在旁陰陽怪氣插嘴說難不成讓李蓮花以身相許嗎……
那怎麽行!
“不行!”
姑娘冷不丁冒出一句,蘇小慵湧到嘴邊的反駁登時咽了回去,下意識接話:“怎麽不行?”
“你不喜歡小花,小花也不喜歡你,怎麽能成親呢。”姑娘一字一頓,極其認真。
話确實沒錯,但……
“你上回可不是這麽說的!”方多病逮着機會就想給他倆添一把火助攻,“我記得你說你同意這門親事呢!”
小師搖搖頭,語氣堅定:“我沒說過。”
“就有,我們都聽到了,李蓮花也聽到了!”
“我沒有!”小師求助似的去看李蓮花,四目相對,眼淚先一步落下來模糊視線,“我沒有,我不想你成親,你成親了肯定就不要我了……你本來就更喜歡刎頸的……”
“我越發糊塗了,刎頸是什麽?”蘇小慵挨近小師嗅了兩下,“酒味,你們喝酒了?她不會是醉了吧?”
方多病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了一圈,看起來是醉得不輕,他好久沒見小師哭過了。想到此處的方小寶迅速拉着蘇小慵遠離現場,李蓮花能搞定的,不需要他們兩個多餘的人。
異香萦繞下,腦中昏沉,思緒紛亂。
李蓮花聽着姑娘斷斷續續的抽噎,恍然發覺不知從何時起,她就很少會落淚了。又從何時起,她把自己的情緒隐藏起來,卻會顧及他的想法,在他生出逃避之意前,為他鋪好路,送上合适的理由。
他這個人當真是很矛盾,很不可理喻吧,理智告訴自己別繼續,不應當,不該沉溺,卻在陣陣拉扯中果斷抛卻了理智。
譬如此刻。
是她哭得太兇,淚水沾濕衣襟,以至于燙得他胸口酸脹不已嗎?
他輕輕柔柔地撫着她的軟發,大抵是同先前安慰時一樣的吧:“我不會和誰成親的,小師,沒有更喜歡刎頸,也不會不要你的……”
姑娘似乎想把這幾月來沒掉的眼淚一下哭個幹淨,他的安慰沒有起效,幸而她并未出現傷口滲血的情況,或許只是想發洩一下吧。
但一直哭下去總歸不好,李蓮花不得不提起百川院,他們夜闖寶庫,萬一被發現很難解釋的。
聞言,小師後退兩步離開他的懷抱,她抹了把眼淚,眼眶泛紅看着很是委屈,嘴裏卻不停嘟囔:“才不會被發現,剛才宗政明珠喊那麽大聲都沒有人來。百川院越來越廢物了,一年不如一年,遲早拆了蓋豬圈。”
李蓮花掩唇一笑,這話她是從哪聽來的?平時都憋在心裏,喝了酒倒是暢所欲言了。
“的确不如從前,但百川院有它該存在于江湖的理由。”
“還不是借着李相夷的威名,沒有李相夷才沒有他們什麽事呢!”瞪着紅彤彤的兔子眼,氣鼓鼓道,“那些人都很讨厭,我都不喜歡!為什麽蓮花樓要來這麽多人,我只想和小花待在一起,不想跟別人說話!”
李蓮花微微俯身,手背貼上她泛着涼意的面頰,帶起滿手濡濕:“我知道。但他們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的,小師先前不也和蘇姑娘相處得很好嗎,可以試着去接納,他們都很喜歡你。”
姑娘淚眼朦胧地仰望過來:“可我也很喜歡小花,小花怎麽總是避開我呢……”
胸腔內劇烈的震動令他狼狽地別過眼,不去看是不是就能好些。
可醉意驅使她繼續——
“你能不能別當我是小孩子,我都懂,我明白你的顧慮。我不在乎我們之間如何,像如今這樣,或是從前你和喬婉娩那樣,于我來說沒什麽分別的。你願意讓我留在你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可是你不開心啊小花……”
那些隐秘的感情,李蓮花妄想藏得深一點,藏得久一點,豈知此情此念早早被她勘破。他忽感煩躁,再度傾身,只想堵住那惹人心煩的兩瓣唇。
一觸即分,意識回籠,他驚覺自己做了什麽孟浪之事,耳後滾燙一寸一寸向外蔓延。
眼前的姑娘卻只是抿了抿唇,沒有更多的反應。
“你……你怎麽不說話了?”他目光躲閃,可僵持在這裏并非他所願。
突如其來的吻讓小師從醉夢中清醒,她讷讷應道:“我感覺你不想繼續……”
不想陷在這個一時沖動造成的尴尬場面裏,想逃避。
“你說得對……所以,你在成全我的‘不想’嗎?”他的嗓音沉下去,混了點鼻音,像是要哭,“我以為你不懂,我想你一直不懂也是好的,就保持從前的關系不變,是最好的。可我沒想到……真正不懂的人,是我。”
她擡了擡手,又縮回去:“小花,我怎麽樣都無所謂的,我只希望你能開心。”
“能得一人如此毫無保留地愛我,我怎會不開心呢。”
他就是,覺得不甘心,還有,懊悔。
若他早點去東海尋少師,或許就能再多陪陪她了吧。但時間是無法倒退重來的,他甚至沒有更多時間了。
天知道,十年浮沉他從未有一刻比現在,感受到姑娘情真意切的時候,更想要活下去,卻也清楚地知曉,不過是無用的奢望。
他早已釋懷的,不該有這般波動起伏的,對吧?
命數已定,可他能夠為了讓自己不留遺憾而把她牽扯進來嗎?
“小花——”姑娘哪裏忍心見他難過,她急急地攥住他的袖擺,祈求一般拽了拽,“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吧,都是酒後胡言,是我講些亂七八糟的渾話讓你為難了,我以後再也不喝酒了!”
他由她拽着,另一只手擡起捂住雙眼,阻擋一室搖曳不停的燭光。
良久,只聽見一聲壓抑發顫,似要沒入呼吸般幾不可聞的喟嘆。
“……我有太多顧慮,能望見盡頭的餘命也好,尚未查明的真相也罷,樁樁件件壓在肩上,我想我從未有一日真正放下過,也必然要去面對的。你總說希望我開心,你可知我心亦然。”
卻因我顧慮重重,讓你也跟着我,變得不開心了。
她心念一動,終于大膽一回,抓住他覆于眼前的手,緊緊握在掌心:“我記得你說過,少師劍斷,世上再無李相夷。可若這世上沒有你,也不會有少師劍了。而且誰說碧茶毒沒得解了,我練揚州慢不就是為了幫你解毒嗎!幹嘛要那麽悲觀,一定會好的!”
一定,會好的。
“嗯,我信你。”他反握住她柔軟的手掌,眼底的溫柔像是要溢出來,“但晚上還是得好好休息,不能徹夜練功。”
“我……我那是睡不着才起來練功的。”
姑娘嘟哝着,李蓮花低頭笑笑,牽起她朝屋外走:“別待在這裏啦,香味太重了,熏得頭疼。”
小師被他一帶,腳下不穩,直接撲上去抱住了他的胳膊,又舍不得放開,收攏手臂抱得更緊。
某些關系無需挑明,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連天上星星都知曉。
“晚上我不想再回劍裏去了,可以嗎?”
“……可以。”
“那,我能抱着你睡嗎?”
他偏過頭悶悶地笑了兩聲:“你還有什麽想做的嗎?”
“沒有了。”
“你該跟小寶學學如何死纏爛打、得寸進尺,沒準我會答應呢。”
“真的沒有了,你開心,我就很開心了。”心口暖融融的感覺就是開心沒錯,“唔……我有個問題。”
“嗯?”
“你袖子裏藏了什麽東西啊,硌着我。”
他停下來探入衣袖,其實也就一些零碎之物,錢袋啊糖豆什麽的,還有此前何曉鳳贈與的鳳凰信煙,應當是他換衣時随手揣入的。
“這是……”
李蓮花心中警鈴大作,此時提起旁人,還是女子,應該不大合适。
“啊……這個,不重要。”他重新牽起姑娘的手,笑容如常神态自然,而鳳凰信煙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被抛向路邊花壇。
對不住了,方小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