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同榻
同榻
說是要“一起睡”,但兩人對于同床共枕的經驗只有早前姑娘初到蓮花樓那回,那都不能算作經驗了,李蓮花猶記當時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慌不擇路,跟個情窦初開的毛頭小子似的。
那時與如今還是有區別的,像是漂泊的浮萍恍惚半生終于有了依托,有了歸處。
姑娘方才大着膽子說想抱着他睡,現在卻也只是規規矩矩地和衣躺下,兩人之間相隔幾寸,一手虛虛與他相牽。
總有那麽點羞澀和拘謹吧,李蓮花亦是如此。
他閉上眼放緩呼吸,試圖入眠,折騰一日身心俱疲,也該安歇了,可他的心卻不聽使喚地撲通跳動,怎麽都安穩不下來。
“小花,你睡不着嗎?”
他松開交握的那只手,按住心口急促起伏的地方:“我……有些緊張……”
屋內滅了蠟燭,光線昏暗,如此貼近,氣息絲絲縷縷交纏在一起,幾乎連體溫都是無比明晰的。
姑娘湊近了些,好奇地問他:“為什麽緊張?”
這叫他如何說明呢,回想年輕時有無相似情狀,當年他又是怎麽應對的,可少年人的感情太過青澀,心思飄忽不定,總要人追着他跑,落得孑然一身的下場怨不得誰。
情之一事于他,如白紙一張,他何時真正懂過呢。
他不由自主地靠近,輕吻落在眼睫上,她下意識合眼,如他所願地阻隔了那分明不染情欲,卻令他焦灼難安的視線。
“睡吧,我只是不習慣。”他沉聲,又慌忙以手掌代替嘴唇覆上,“不許睜眼。”
“……哦。”
不睜就不睜,睡覺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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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在他身邊是前所未有的安心與快樂,很快進入夢鄉,至于李蓮花是幾時冷靜幾時入睡的,就無人得知了。
*
小青峰上,微風凄涼。
故友以命相逼,別無他法,他抽出少師劍,驅走白馬。
此時他心中已有決斷。
兩指輕撫光潤無暇的劍身,視線一寸一寸緩慢移動,像是要将這柄劍的模樣映入眼底,刻入心扉。
「讓你殺我總是不宜的」
他雙目緊閉,那滴不知為誰所流的淚潤濕眼尾,随風消逝。
「我此生有負許多,但最對不起的,就是這把少師劍了。」
「如今,少師已斷,世上再無李相夷。」
而他縱身躍下懸崖,肖紫衿離開之後,破碎嘶啞的痛吟在崖頂回蕩。
可肖紫衿去而複返,來收起少師斷刃時,一切恢複如初。
“……這斷口上怎會有血?”
從噩夢中轉醒,驚魂未定。
眼前卻是那英姿飒爽的白衣少年。
「我一定會用我手中這把劍,鋤強扶弱,成為頂天立地的大人物!」
少年闖江湖灑熱血,白駒過隙,又是半生,恍然如夢。
*
窗縫裏透進縷縷微光,夢境最後的畫面定格于姑娘滿含熱切與欣喜的星眸。
那是他們的“初見”。
神智逐漸清明,身體被束縛的觸感也愈發清晰,睜眼之前,意識率先行動,長臂一攬,回抱。
或許只有這樣緊密的擁抱才能令他平靜。
掌心順着發絲下滑,在後頸停留,指腹輕輕擦過材質有些粗糙的布條,那裏藏着一道疤痕,還有腰間、雙膝。
即便方才夢中所見,他亦無法想象她當時有多痛。那于他來說缥缈似夢的記憶他無力追尋,悔恨也是無用,至少這一輩子絕不會重蹈覆轍。
他暗暗下定決心,正想再抱緊一些,她身上很暖,他舍不得放開。
但溫情時刻并未持續太久,叩門聲拉回飄遠的思緒。
“小師,有人來了,松松手好不好?”他知道她醒了。
姑娘乖乖地松開懷抱,眼珠在眼皮底下滾了兩下,沒有睜眼。
李蓮花揉揉她的發頂,起身前去開門。
屋外是背着包袱駐足等待的蘇小慵。
“蘇姑娘?”
“李蓮花,那個,我爺爺寫信催我回去了,我想找小師道別的,可我剛才去她住的廂房沒找到她人啊。”
“啊……她在我這,稍等,我去喊她。”
李蓮花沒去管門口那小丫頭是怎樣的表情,泰然自若地轉身進屋,望見已鑽出被窩坐在床上的姑娘,面上笑容加深。
“快些起來吧,蘇姑娘來找你。”她依然閉着眼,李蓮花便坐下來,戳了戳她臉頰軟肉,“怎麽啦,還學會賴床了?”
小師仰起臉往他身邊湊,指尖陷入一片滑膩溫軟,李蓮花眸光微暗,遵從內心輕掐了下才收回手。
“小花,我可以睜開眼睛了嗎?”
這是還記得他說過的話呢。
“唔,你若是想閉着眼睛出去也随你咯。”
小師歪了歪頭,仍未睜眼:“那看不見怎麽走路啊?”
他垂眸,目光流連于她張合的雙唇,不點而朱,兩端上翹,說話時軟舌與貝齒在裏頭粉白交錯若隐若現,語畢唇瓣微抿,讓人有些,難以言喻的遺憾。
真正遺憾的是他未能一親芳澤,險險召回理智,伸指輕點她的額頭:“快去吧,別讓人家等急了。”
姑娘應聲,跑開前的盈盈笑意卻映入腦海,揮散不去。
他一如昨夜,按了按躁動不停的心口,無聲勾唇。
“……我要走啦小師,我會想你的。不過我們應該很快就能見面了。”蘇小慵捧起小師的臉,姑娘像是乖巧精致的玩偶任由擺弄,“你說你這麽可愛怎麽不多笑笑呢?下回見面可以對我笑笑嗎?”
小師語氣平淡:“我沒有對你笑過嗎?”
“我是想讓你發自內心地對我笑,而不是因為某個人咯。”蘇小慵揉臉揉得興起,直到李蓮花走近一臉和善地看過來才讪讪收手:“我真得走了,不能多說了……哦對,你們快去看看方多病吧,他可倒黴了,被他小姨逮到,要捆起來押送回家啦!”
等兩人找到方多病,這孩子被捆得結結實實,耳朵還讓他家小姨揪着。
“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什麽鬼!你別胡說污人清白!我沒還手帕那是……沒洗幹淨我下回再還不行啊!”
“是嗎?你還騙人家說你扔了?方小寶,你可是有禦賜婚約在身的!”
“我才不當那勞什子驸馬,誰愛當誰當……我沒有闖蕩江湖的自由還沒有選擇喜歡誰的自由嗎……”方多病嗆完聲,一轉頭瞧見二人,嚎得更響亮了,“李蓮花!你出賣我!”
李蓮花心虛地撓了兩下鼻子:“意外,都是意外。”
“怎麽跟李先生說話呢!”何曉鳳喝了一句,轉向李蓮花時又擺出一副嬌滴滴的模樣,邁着小碎步走過來:“多謝李先生幫我拿下了家裏這位皮猴少爺,不知能否邀請李先生一同前往天機山莊,好讓我在莊中盛情招待,聊表謝意。”
“何姑娘不必那麽客氣。”李蓮花溫言道,一面說着,一面擡手将身旁姑娘頸部綁帶的褶皺撫平。
這番舉動在方多病看來也沒什麽,落進何曉鳳眼裏便是親密非常,她聳了聳肩,一改矯揉造作的語氣:“謝還是要謝的,李先生若有事需要幫忙,盡管來天機山莊找我。”
“其實在下确有一事想問,不知方不方便?”
“我定然知無不言。”
李蓮花壓低聲量,确定不遠處的方多病不會聽到:“四顧門二門主單孤刀,是不是方多病的生父?”
“你怎麽會知……”何曉鳳神情突變,猛地剎住車一臉苦笑地轉移話題。
李蓮花心下了然,不再多言,同何曉鳳告辭。
“對了,先生居無定所,喬婉娩姑娘只得托天機堂轉交她的喜帖給先生。”
李蓮花收下喜帖,不顧身後方小寶鬼哭狼嚎,帶着小師離開元寶山莊。
四顧門總是要去一趟的,為那保存在李相夷房中的半截香,也為圓年少時一個承諾。
小師都明白,無需李蓮花解釋,非要追着她解釋的話,她并不介意多聽聽他的聲音。
可她真的沒有吃醋啊,他如今還喜不喜歡喬婉娩她難道看不出來嗎?怎麽她說不在意沒關系他反倒不開心了。
唉,真是個值得研究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