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月的夏天,總是格外的炎熱。
謝蘭香打濕了好幾條毛巾,給三孩子一人頭上裹上一條,再讓孩子們帶上鬥笠,背着小背簍,自己再挑着空籮筐出門。
最小的女兒妞妞趕緊拿着水壺灌滿了一大壺井水後,才小跑着跟上哥哥和媽媽的隊伍。
謝蘭香已經走出屋子有點距離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最後垂下了眼簾,沉默的走了。
她知道,屋裏此刻的李志軍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着。她不是沒想過去叫醒他,但是前幾天因為多念叨了幾句家裏快沒糧了,讓他也出點工分,結果,卻換來了一頓拳打腳踢。
到現在,她左邊的肩膀還隐隐作疼,左手都沒辦法完全伸上去。
快走到隊裏這次分給她采摘的黃花地時,遠遠的看到了嘴最碎的李滿糧家媳婦周桂圓。謝蘭香有心想避開這人,結果人家隔着一段距離就直接喊上了,“蘭香妹子啊,你這是怎麽滴,還把三歲孩子也給帶地裏來了啊?這麽小的娃,能幹啥啊!身子還沒黃花杆子一半高呢,別一不小心把杆子都給弄折了。”
謝蘭香聽着,手都忍不住握緊了個小拳頭,可最後,還是輕輕的放下了扁擔。接過妞妞背着的背簍,默默的摘起了黃花來。
那頭的周桂園見謝蘭香不答話,她自個倒是說的特別的帶勁,又開始喊上了,“哎,我說你家男人呢?昨晚又是跑哪去耍了吧,是不是還擱床上躺着啊!”
兩人中間到底是隔了點距離,周桂園在喊話的時候,特意扯着個大嗓門,生怕謝蘭香聽不見。
不過這會,不光是謝蘭香聽見了,就連周圍一起在土地裏摘黃花的村民們也聽見了。頓時,一片議論聲。
“哎,這李家二小子啊,怎麽就懶成了這個樣,可憐了這幾個娃喽。”
“可不是嘛,沒看三歲孩子都跟着下地了,他一個大老爺們也好意思不出來。”
……
偏生村民們的嗓音都不小,所以這些話都傳到了謝桂園和幾個孩子們的耳朵裏。幾個人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各自都顧着自己手裏的活。
七月的天,頂着個大太陽摘黃花,如果動作要是再不快一點,只怕晚上回家,手又要脫一層皮下來了。
妞妞年紀小,還摘不了黃花,但她乖巧,一直跟在哥哥和媽媽的身後,看哪個背簍裏稍微多了點,就拿着小籃子接過來一點,幫着倒到籮筐裏。
兩個雙胞胎兒子好歹快七歲了,雖然還是沒有黃花杆子高,但将杆子稍微掰彎點,還是摘的到的。
謝蘭香的速度就更快了,沒一會兒,就摘完了一排,從另一頭開始摘回來了。
作為孩子的媽媽,她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可是誰讓她命苦,攤上了這麽一個丈夫呢?
就像現在這樣,摘黃花這麽辛苦的活,有幾個當父母的願意把三歲的孩子也給帶出來的?一想到前幾天摘完黃花後,妞妞手上都曬出了一大片的水泡時,謝蘭香頓時心如刀絞。
可是這孩子懂事,還跟她說,“媽媽,我一點也不疼,我可以的,我能幫你幹活的。”
黃花菜是李家村的特産之一。
很多人都說黃花菜好吃,營養價值高,卻不知道采摘這東西卻是最辛苦的活。
它盛開的季節在每年的七到八月,早上太陽還沒有出來的時候,當天的黃花還沒有長成。一般得等到中午十一二點的時候,村民們才會開始出去采摘。
而太陽,也是從這個點開始慢慢變毒的。
偏生它還金貴的很,如果沒辦法在下午五點左右把當天成熟的黃花采摘完,那麽它就會開花,品相就會大打了個折扣。這樣的話,收購部的人來收黃花的時候,價格就會低一些。價格一低,每年分給村民的錢就少,所以只能是在最毒最熱的時間去摘。
因為辛苦,所以黃花采摘的時候,是按照重量來記工分的。所以,幾個孩子才會非要跟着出來幹活,就為了能多掙點工分,少挨點餓。
沒辦法,她家男人不幹活,不掙工分,孩子自然就會比其他人家的要辛苦一些。
回去的時候,謝蘭香挑着滿滿一擔黃花。兩個兒子跟在後頭,因為肩膀背不起一背簍,就把背簍帶子擱到額頭前頂着。
背簍的帶字深深的在額頭上,給印下了一條寬寬的印字。就連妞妞,也吃力的拖着小半籃子的黃花。
摘好的黃花要統一拿到大隊書記那裏去過稱登記,然後會有一些老人燒水将這些新鮮的黃花直接蒸熟,明天一早就可以拿去晾曬,等到曬幹,就是外面賣的那種黃花菜了。
這是晴天的曬法。
如果是下雨天,就要用木柴熏幹了。這樣弄出來的黃花菜,品級肯定是比不上日曬的。
謝蘭香将黃花過完秤後,在擔到蒸黃花的後院去。她婆婆謝桂花因為上了年紀,所以被分到了這個輕省一點的活。但相應的,工分也少一點。
“蘭香啊,志軍呢?他是不是還擱那屋裏躺着?”
謝蘭香拿過一個圓形的竹簍子,一圈一圈的将黃花往裏面擺好,然後輕聲的“嗯”了一下。
謝桂花和謝蘭香娘家都是一個村裏的,還挨的比較的近。當初謝蘭香願意嫁過來,謝家也是想着有個謝桂花這樣的婆婆,她以後的日子會好過一些。
哪裏想的到,婆婆是不錯的了,可是這丈夫,确是……
哎,一言難盡啊!
謝蘭香不敢去說李志軍,可謝桂花不一樣。她将手往圍裙上擦了擦,然後解下圍裙就風風火火的沖了出去。
謝蘭香仍舊低着頭幹活,像沒看到一樣。其實心裏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即便是每次謝桂花整這麽一出又能怎樣?她那懶兒子李志軍,第二天照樣躺床上,一動也不動。
哦,錯了,如果有人來邀他打牌的話,那是動的比誰都快的。
謝蘭香裝黃花的時候想到這裏,忍不住對謝桂花也多了一絲怨恨。她是李志軍的老娘,難道自己兒子是個什麽德行她會不清楚?可當初托人來說媒的時候,偏偏把那李志軍誇成了一朵花,一句壞話都沒有。
而自己家,因為太過相信,連派人探查一下都沒有,就這麽的把自己給嫁了過來。結果,結婚不到半月,原形畢露。
李蘇睡的迷迷糊糊的時候,腰上猛的被人一扭。那股勁兒使得呦,她整個人都從床上跳了起來了。
一邊摸着自己被扭的腰,一邊暴怒,“哪個神經病醫院出來的人啊!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了啊!”
不用掀開衣服看,她都知道那一下,肯定得青了。
沒好氣的轉過臉來想看一下是哪個神經病這樣子來惡搞她,結果還沒等她看清楚,耳朵已經被人給扭起來了,“你這個忤逆子,連你媽你都敢罵了啊!看我今天不教訓一下你。”
說着,扭耳朵的那只手還特意的轉了轉圈,疼的李蘇趕緊使勁一把推開這人,才把自己的耳朵從魔掌底下給救了回來。
她不就是上班的時候不小心打了個盹嗎?至于這樣子來對她麽?
可是下一秒,看清楚自己所在地方的李蘇徹底的給呆住了。
這是一間土牆屋子,因為沒有裝玻璃的原因,光線很是暗淡。可即便是再暗淡的光線,李蘇還是把整個屋子看的清清楚楚的了。
這是一間只有在電視上才看到過的土屋,根本就不是她熟悉的辦公室!
地上還躺着一個一直在那裏“哎呦,哎呦”直叫喚的中年婦女,穿了一件白色的女士加大碼汗衫,一條黑色的七分褲。可能李蘇之前推的那一下力度有點大,她正躺在地上摸着自己的腰,一個勁的叫喚着。
嘴裏還罵罵咧咧的,因為是方言說的,李蘇只聽懂了個大概的意思。
她心裏莫名的升起了一絲恐慌,像是明白了什麽,但又不願意相信。她明明之前還在辦公室裏面偷着打盹,雖然她知道這樣是不對,但老天你不能因為這樣就這麽的來整她吧?
想她一輩子,還沒做過什麽壞事的啊?老天爺,你至于這麽跟她開這麽大的玩笑嗎?
謝桂花氣沖沖的來喊李志軍起床,果然看到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李志軍。頓時一下子氣到了極點,她沖上前對着李志軍腰上來了這麽一下。
這事往常不是沒有幹過,她家兒子渾歸渾,但是對她還是不敢動手的。哪裏想到這一次會失策,竟然直接把她給推到在了地上。
這力氣大的,讓她的老腰都差點沒折了。躺在地上,半天也起不來,只能一個勁的在哪裏呻吟着。
而李蘇,已經徹底的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