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兒夜啼
小兒夜啼
農歷八月,帝都又悶又熱,太陽火辣辣地蓋在頭頂,曬得人心煩氣躁。
“你問清楚沒有,到底是不是這裏?”
“你別急,我再打電話問問。”
火辣辣的柏油路上,一對年輕小夫妻站在太陽下,男人懷裏抱着個孩子,面色焦急。
女人斜着身子舉着傘,為父子二人撐起一片陰涼,同時還不忘踮起腳尖左右張望,突然她神色一喜。
“你看那裏是不是?”
男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在這條路的盡頭,隐隐約約能看到一棟半舊的三層小樓。
小樓隐藏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榕樹裏,男人極目遠眺,依稀能看到二樓的位置挂着塊牌匾。
他蹙眉遲疑道:“應該是這個位置,我們過去瞧瞧。”
一家三口步履匆匆,朝着道路盡頭走去。走到近處一看,二樓的牌匾上規規整整寫着“陳氏老中醫”五個大字,正是他們要找的地方。
夫妻倆對視一眼,急切地推門而入。
門一推開,只見亮堂的大廳裏,坐着一個高中生模樣的青年,他臉上還帶着嬰兒肥,五官精致像個洋娃娃,一雙杏仁眸子黑黑亮亮,手裏捧着一盒老壇酸菜味的泡面,呲溜呲溜往嘴裏吸着。
看到他們進門,青年立刻眯起眼睛微笑,腮幫子鼓鼓的,看起來像是偷藏堅果的小松鼠。
看到青年的笑臉,夫妻二人煩躁的情緒消散了些,他們抱着孩子走到他跟前:“小兄弟,你們診所的大夫在嗎?”
“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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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麻溜把泡面推到一邊,擦了擦油哄哄的嘴巴。
“你?”
女人看了看大廳裏“陳氏老中醫”的牌匾,又把陳宸從頭打量到腳。
青年穿着白大褂,文質彬彬的,忽略掉他好看的外貌,怎麽看也跟老沾不上邊。
陳宸也跟着掃了一眼牌匾,不甚在意。
“對,是我!”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懷疑。
醫生這個行業,越老越吃香,他們夫妻就是沖着這個老字來的,誰曾想見到的竟是個孩子。
丈夫猶豫了下,試探地問道:“你們診所還有沒有其他大夫?你師父在嗎?”
聽說中醫講究傳承,青年的師父應該錯不了,最起碼年齡肯定比他大。
青年抽出濕巾,默默擦了擦油乎乎的雙手。
“今天沒有其他大夫,診所是祖傳的,上一任所長是我爺爺,老人家年紀大退休了,只偶爾來坐診。”
他也不着急證明自己,用擦過手的濕巾繼續擦桌子,擦完轉身把泡面盒一起投進旁邊的垃圾桶。
男人見他不慌不忙,白大褂穿得也算規整,忍不住問道:“你真的會看病?”
“當然。”
接二連三被懷疑,青年還挺沉得住氣,他擡頭沖着兩人笑着點點頭,露出一對尖尖的小虎牙,讓人實在生不出厭惡。
男人轉頭看向自己的妻子,低聲商量:“要不讓他看看?”
女人心疼地看向丈夫懷裏的孩子,怎麽也下不了這個決心。
這時青年動了,他熟練地拉開抽屜,從裏掏出一堆證書遞到年輕小夫妻面前。
“這是我的執業證書、行醫許可證、診所備案證,還有中醫藥大賽的獲獎證書,如果你們想看,隔壁屋還有患者送的錦旗。”
夫妻倆略帶歉疚地接過證書,仔細比對陳宸的照片,對比完後兩人低聲交流了兩句,在離開還是留下的艱難抉擇中,最後選擇了留下。
之前他們已經帶孩子去兒科做過全面檢查,所有數據都正常,醫生診斷不出病情,無奈之下他們只能百般打聽。
朋友說這家診所治療疑難雜症很有一套,倆人才抱着孩子橫跨半個帝都,找到這裏。
女人蹙着眉又看了陳宸一眼,最終一咬牙,從丈夫懷裏接過孩子,抱到陳宸面前。
“這孩子最近半個月不知道怎麽了,每到晚上就害怕哭鬧,眼睛瞪得老大,就像看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似的。”
“有時候好不容易睡着,沒五分鐘就會哼哼唧唧,一鬧就是一整晚,這兩天更奇怪,不哭不鬧也不睡,整天就眯着眼睛丢魂一般,誰叫都不應……”
陳宸一邊聽一邊将他們帶進診療室。
“我先給孩子切下脈。”
妻子抱着孩子坐到桌案旁邊,丈夫尋了個角落裏的沙發,把抱枕抱進懷裏,支着腦袋打瞌睡。
脈弱而亂,艱澀不暢,面色乍青乍白,指紋色紫,是為驚懼。①
通俗講就是,因為被什麽事情吓到而引起的小兒夜啼。
除此之外還有貧血跡象,應該是最近吃不好、睡不好,營養不良引起的,等恢複之後食補即可恢複。
陳宸收回手,擡頭問道:“半個月前,孩子是不是被什麽東西吓到過?”
小兒夜啼一般都在一歲以內,這個孩子至少三歲,按理來說很少會出現這種症狀。
女人皺着眉想了想,遲疑地搖搖頭:“應該沒有,平時都是他爺爺奶奶帶,沒聽說孩子被吓到……”
聽到這話,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猛地擡起頭:“吓到過!”
“在七月十五那天晚上,小寶自己跑下樓買冰激淩,在門口碰到兩個cos厲鬼的小年輕,吓的哭了好大一場。”
那天他難得沒加班,一進小區就聽到小寶的哭聲,急匆匆跑過去恰好看到那兩個小年輕。
那倆個人估計也是花了大價錢買服裝,扮得非常像,他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看到,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就是從那天開始,小寶每晚都哭鬧。”男人說到激動處,伸着手比劃,“就是電視上演那種厲鬼,一身白衣,臉色煞白,嘴角還不停地流血,有個人還整了條假腿,血淋淋地抱在懷裏,扮的還挺真,我都被吓了一跳!現在的小年輕,真是不講究,什麽都敢cosplay……”
“你怎麽沒跟我說!”女人狠狠瞪了丈夫一眼,随後轉頭向陳宸求助,“是不是那晚把小寶的魂吓丢了,您給孩子招個魂?”
陳宸挑了挑眉,這項業務他是真不會。
“招魂我不是很拿手,但從孩子的症狀來看,是驚吓過度引起的急症,用針灸輔以安神湯可愈。”
一邊給孩子的父母解釋,陳宸一邊檢查孩子的舌苔,白色舌苔厚膩泛青,看來腸胃也受到了影響。
“針灸?”
聽到他的診療方案,女人皺起眉頭,下意識看向丈夫。
丈夫眉頭蹙成一團,糾結的整個人恨不成團成一個疙瘩。
中醫式微,尋常老百姓有個頭疼腦熱,要麽去藥店買幾盒藥片,要麽直接去醫院打點滴。中成藥都很少吃,更別提針灸了。
陳宸取出針包,半真半假地開玩笑:“放心,我祖上八代都是幹這個的,當年我媽懷我時,胎教就是怎麽施針。”
說罷他取出針包,把孩子安置在床上,準備施針。
驚懼夜啼是心神受驚所致,是以取穴中沖,淺刺出血即可,不留針。陳宸下針如飛,修長的指尖接連飛舞,取穴既穩又準,刺破出血一氣呵成。
看他的動作,夫妻倆不自覺屏住呼吸,眼神随着他的指尖上下翻飛。
末了,陳宸将掌心貼在孩子頭頂,食指和拇指指尖分別按摩着不同的穴位。幾分鐘後,原本昏昏沉沉的孩子睜開眼睛。
他左右看了看,撇着嘴朝女人張開雙手:“媽媽。”
大半個月來,孩子頭一次能如此清晰地表達自己的訴求。
女人喜極而泣,飛快上前将孩子抱進懷裏:“媽媽抱,媽媽抱着小寶,乖孩子,別怕!”
看到小家夥張口說話,陳宸輕輕呼出一口氣,他慢悠悠坐回原位,提筆刷刷開了三張藥方。
“你們倆近日憂思過甚,火氣已經外顯,輕則口舌生瘡,重則心火難敗,要是信我就抓兩副藥喝一喝,免得心氣一松,明天早晨起來上火。”
夫妻二人哪裏還會懷疑,立刻接過方子,連連向他道謝。
爽快地付完診費後,丈夫擡頭問道:“小大夫,明天小寶還用繼續紮針嗎?”
“不用,”陳宸把抓好的藥材貼上标簽,遞給他們,“這幾天給孩子吃點有營養的東西,但不能太油膩,小孩子恢複得快,過不了幾天就會又生龍活虎。”
聽到這話,夫妻倆心中一陣熨帖。對陳宸再三感謝後,才抱着孩子離開,神情比剛來時輕松了不少。
一家三口出門時,小寶怯生生趴在媽媽肩頭,沖陳宸揮手告別:“哥哥再見!”
軟綿綿的小奶音,怯生生帶着羞赧。
陳宸立刻揚起笑容,學着他的模樣鼓起腮幫子揮揮手:“小寶拜拜。”
送走小夫妻陳宸重新拿出一盒泡面,誰曾想熱水還沒燒開,就有人推門進來。
是隔壁菜館的老板娘王蘭,她四十歲出頭,身材壯碩、嗓門嘹亮,看到陳宸桌上的泡面立刻黑了臉,眼睛一瞪:“我就知道老陳不在,你自己肯定不會好好吃飯!”
陳宸幹笑兩聲,偷偷把泡面扔回抽屜。
“有您照看着,我肯定頓頓好好吃。”
“那是!”老板娘把裝着飯菜的盤子放他面前,順手又抽出兩根筷子塞進他手裏,“老陳可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他就你這麽一個大孫子,我指定幫他照顧好!”
之前老板娘的丈夫劉老三幹活傷了腰,一度起不來床,是陳宸爺爺幫忙針灸治好的。
一開始他們夫妻不信中醫,去醫院治了一個月,本來能伸直的腿都沒了知覺,兩口子一合計辦了出院,轉頭求到他家老爺子頭上。
老爺子接手後不到半年,劉老三徹底擺脫輪椅,重新站了起來。
自那之後,陳氏老中醫收獲骨灰級粉絲一枚,王蘭是走到哪誇到哪,以致于方圓好幾裏,就沒有不知道這家中醫診所的。
陳宸大口炫飯,自動屏蔽老板娘喋喋不休的誇贊,他吃的極為認真,細嫩的牛柳伴着辣椒,滋味十足,一口咬下去,牛肉的鮮嫩和杭椒的翠辣甜接連爆開,層次感十足,好吃的讓人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
十分鐘,滿滿一大盤蓋飯見底,連個米粒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