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心

真心

許青玄很少在陌生的環境睡着,他也不算太累,只是懶得睜開眼睛。

陽陵王府的仆從不多,宇文曦月來這裏算是來去自如,和每個自己認識的人打招呼,一路小跑到宇文瑜陽的房間。

他一貫是倚靠在窗邊坐着,站不了,也不想躺下。

曦月一向跳脫,老遠宇文瑜陽就知道就知道是她來了。

宇文曦月大喘氣,奔跑的腳步在踏進他房間第一步之後突然停頓。

窗前的軟榻上坐着兩個人,一個是宇文瑜陽,另一個是年輕的小孩。

年輕人站起身,行禮:“微臣顧承簡,參加公主殿下。”

“承簡?行川哥哥的兒子吧,你可以直接喚我姑姑的,不用如此生疏。”她慢慢挪到宇文瑜陽背後,有那麽一點點的尴尬。

嘴上勸着別人不生疏,自己還是有些陌生的。

顧行川的幼子,過年了才十五歲,優秀的小孩子。

“是,殿下。”他稱呼還是沒改變。

宇文瑜陽笑着拍了拍宇文曦月的手:“你不是要去見許青玄嗎?有什麽要緊事要你現在過來?”

她看了一眼顧承簡,顧承簡退後幾步,她彎腰,貼在宇文瑜陽耳邊:“我聽皇兄說,那位女子喪夫了。”

聲音很輕,面色凝重。

宇文瑜陽笑着往旁邊讓讓,讓自己能看着他的臉:“你這個表情,難道是陛下動手的?”

Advertisement

他沒有壓低聲音,但也是玩笑的語氣。

“不知道啊?所以才來告訴你。”她搖頭,這次聲音沒有那麽低。

他伸手捧起她的臉,晃了晃:“把你的這些胡思亂想都甩出去吧,陛下不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而且他要是真做了,往後怎麽面對她呢?”

“可是很喜歡啊?”

“就是因為很喜歡,所以才要考慮對方的感受,要是驸馬連文臣都做不了,你還這麽想嫁給許青玄嗎?”

她抿嘴,眸光暗下來:“他不能做臣子的話,會很可惜的。”

“是啊,他告訴你應該是有些其他的想法,否則不會告訴你的,你別問,也別說,時機成熟了會告訴你的。”他寬慰小孩,繼續道,“不是剛做了漂亮衣服嗎?準備穿什麽去見許青玄,讓他眼前一亮?”

宇文曦月走了兩步,轉身坐在宇文瑜陽的身邊:“已經看到了,出宮就見到了。”

“那他人呢?”

“在馬車裏補覺?”

“補覺?”他突然警覺起來,語氣也變得不太和善。

宇文曦月拼命搖頭:“不是不是,我是剛剛在宣德門口見到他的,他昨天和皇兄在一起,他看上去挺累的,皇兄情緒也不太高。”

“看來你還是想見他,都不送他回去嗎?”宇文瑜陽調侃,摸摸她的頭,“既然如此,你們可以找個茶樓坐會,到晚上再去看燈。”

“王兄喜歡安靜地品茶嗎?”她歪頭,自然而然靠在宇文瑜陽的肩膀上。

宇文瑜陽眨眼幾次,才開口:“不記得了,只是和對的人在一起的時候,做什麽都喜歡。”

她沒接話,只是坐起身:“那我走了,承簡過來坐吧。”

她沖着顧承簡招手。

顧承簡行禮:“曾祖父還在家裏張羅,微臣也告辭吧。”

宇文瑜陽微微點頭,顧承簡先行離開。

宇文曦月看了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宇文瑜陽:“承簡做官之後,好像還是不愛說話。”

“又不熟,有什麽好說的,過年走動一下而已。”他沒當回事,威威搖頭,“你也走吧。”

“王兄……”

“雖然我是孤家寡人,但也別露出這種憐憫的眼神吧。”他已經拿起手邊的書卷,半躺着。

宇文曦月癟嘴,突然拍了拍他:“王兄!我以後有孩子了給王兄帶吧!”

“你先成親吧,一個人可沒法有孩子。”他沒算拒絕,也不算答應。

宇文曦月起身,倒着走了兩步,指着他:“那就說好了,王兄可別變卦。”

說罷,沒等他反應,又跑了出去。

宇文瑜陽想說點什麽,看不見人影就沒說了,只是搖頭。

他沒什麽帶小孩的經歷,從前曦月在宮裏也是母後帶着的,他也只是偶爾見見,出宮的話,也跟着嬷嬷,或者許青玄在照顧。

至于他自己的兒子,只見過一面,沒有哭,也沒有氣息,甚至沒有溫度。

他認真思考了那時候的前塵往事,他能感覺的自己的記憶已經變得有些模糊了。明明那個時候覺得天都塌了,兜兜轉轉居然已經那麽多年了。

陽光撒到書卷上,呼吸了溫暖的空氣,元宵節,多點兩盞燈籠吧。

顧承簡先出來的,許青玄坐在馬車外面,看起來不算疲勞。

顧承簡行禮,許青玄點頭示意,聊勝于無的交流。

他們之間,本來也差着輩分,家裏現在輩分也亂,主打一個各論各的。

宇文曦月很快也出來了,許青玄站起身。

等着她。

她跑了兩步,在他面前停下:“你睡醒了?”

“嗯。”他點頭。

“那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殿下決定吧。”

“那你……”

“殿下,你來安排就好。”大概是疲倦,他的聲音有些缱绻的溫柔。

宇文曦月的話堵在嘴邊。

“殿下?”他喊她。

她回神,猛然意識到自己臉紅,欲蓋彌彰:“今天天氣不錯,有些熱。”

“現在還早,熱些也正常,看燈會的話大概還要穿件披風才好。”他了然,只是側身伸手,讓她扶着上車。

他們兩個上次見面接觸也有十多年了。

宮裏也有些過節的氛圍,許文鳶午後才醒。

休養的日子過得簡單,只是作息有些分不清日夜,芷蘿煎藥送來,放在床頭的桌子上:“娘娘,喝藥了。”

她扶着許文鳶坐起來,墊了兩個枕頭在她身後:“娘娘,還是要細心修養的,早日恢複健康。”

許文鳶扯了扯笑容:“你不是天天照顧嗎?在慢慢變好了。”

她想安慰,現在能進內殿的人變得更少了。

芷蘿也沒瞞着,解釋了宮人的變動,她說的含蓄,怕她激動,但也沒有否認。

歷來太後都是長輩,她的太後不僅沒有長輩的威嚴,甚至飲食起居都能被新帝把控。

“準備些回禮吧,送給帝都中的幾位王爺公主,寧王那邊……也不要太苛刻。”她忍不住操心,多說了幾句。

“這些事情陛下都已經交代過了,娘娘安心修養就是。”她微微嘆氣,“陛下近日裏來長春宮的次數又變多了,總陰沉個臉,娘娘還是要謹慎相處啊?”

“多嗎?”她想了想,“開始的時候來過,再有就是今天了吧。”

芷蘿搖頭:“陛下每天至少會來一次的,只不過娘娘都在休息,陛下總是坐一會或者站一會就離開了。”

“每天?”

“是的,少則一刻多則半個時辰。”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色大概白了白,幸好是病了,不會太明顯。

芷蘿繼續道:“今日陛下可能還會再來一次的,今日是元宵,上午又匆匆忙忙,說不準。”

許文鳶咬了下嘴唇,盡量自然開口:“他來了都做什麽?”

“就是站在窗前,或者坐在這裏。”她指了指不遠處的椅子,“大多數時候陛下都在思慮事情,陛下脾氣向來殺伐果斷,這次和寧王之間也是見了血的,下次要是對娘娘……”

“芷蘿,別猜了。”她的聲音很輕,輕到蓋不住芷蘿語氣裏的慌亂。

芷蘿聲音還是顫抖的,她跪着,握緊許文鳶的手。

“別猜了。”她閉上眼,看不出來情緒。

芷蘿擦了擦眼淚,她已經不知道怎麽在這皇宮裏生存了。

從前只要關在自己的宮裏就沒事了,有着強勢且居高位的父兄,怎樣都不會太艱難。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好像什麽都不一樣了。

娘娘還這麽年輕,一生卻好像已經結束了。

從前在家裏,磕到碰到都會眼淚汪汪的大小姐,在宮裏,中了毒,要死了,卻好像沒什麽情緒起伏。

許文鳶閉眼,倚靠着,很快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态。

她睡不安穩,也不喜歡喝藥。

沒有躺平,半夢半醒的狀态裏也不喜歡有人擺弄,就這樣睡着了。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還是很亮的,不過已經變成燭火了。

她又閉上眼睛,感覺有些渴,手動了一下,就聽到了聲音。

熱水倒到杯子裏和冷水的聲音不一樣,溫水喂到她嘴邊,她喝了兩口,有手帕貼近她的下巴,預備着接住露出的水。

她別過臉,不願意被擦。

“準備擦到枕頭上嗎?”宇文浩成的聲音突兀。

許文鳶硬撐着睜開眼,看見是他,只覺得胸口突然變悶。

宇文浩成退後,把手裏的杯子和手帕放下。順手紮起了床邊的床簾,他坐在床位,離她又近又遠。

“陛下……”她開口,不知道說些什麽。

宇文浩成想打破尴尬:“娘娘比前幾天好多了,挺好的。”

“嗯……”

莫名其妙,又陷入尴尬。

宇文浩成深吸一口氣:“今天是元宵,要看燈嗎?”

“哪有?”

“想看的話現在安排。”

“太冷了。”

“也是,前幾天還下過雪。”

“嗯……”

日常的一問一答。

“要吃些什麽嗎?”還是他開口。

她搖搖頭。

“那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還是搖頭。

他繼續開口道:“芷蘿是從前在家就跟着你嗎?”

點頭,沒有多說。

“那你們關系很好嗎?”

還是點頭。

“她好像很擔心你。”他斟酌用詞,“或者應該是擔心我,擔心我做些什麽不好的事情。”

許文鳶左右手放在一起,有一瞬間的呆滞。

“我沒做什麽,只是讓她在外面候着。”

她很快放松,勉強開口:“她……對我很好。”

“我知道。”他道,“不過我不想放她進來。”

“為什麽?”

“進來做什麽呢?如果我逾矩了,殺了她嗎?”他的語氣有點惆悵。

許文鳶搖頭:“你不會的。”

這次輪到宇文浩成愣了愣。

随即一笑:“你太小看我了。”

“你不會濫殺無辜的。”聲音還是很輕。

宇文浩成撓撓頭:“其實,重點是第二句。”

“什麽……”

逾矩嗎?

什麽時候?

“唉。”他長嘆一聲,低頭自嘲笑笑,“最近事好多啊,今天早上和你哥哥聊了幾句,腦子更亂了。”

他低頭,扶額,只剩下嘆氣。

“兄長說什麽了?”她試探性發問。

她幾乎沒有見過他這種狀态,糾結,無法處理。

“就是突然覺得,不知道怎麽和你相處了,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他坐正,還是盡量微笑,“而且,想娶你的人真的太多了。”

“什麽?”她的腦子轉不過來。

她不知道許青玄究竟說了些什麽話,讓他有了這樣的想法。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反複思考了我和你之間的事情,很亂。”

他這話說的很正經,許文鳶都不知道要回答什麽才合适。

他停頓了很久。

嚴肅開口:“其實有個問題,從兩年前就想問了,我希望你能夠如實回答。”

許文鳶的腦子已經逐漸清明了。

她示意他問。

“那個時候對我,是真心的嗎?還是騙我的權宜之計?”他問了。

終于問出口了。

她沒回答。

宇文浩成還是笑:“回來之後知道了更多的事情,千絲萬縷的聯系,根本想不清楚,索性就想直接問問你了。”

“能夠影響選擇的事情太多了,我就想問問本心,不要考慮其他人其他事,不要考慮過去、将來、以後,我就想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有愛嗎?”

他太直接了,直接到自己都覺得有些陌生了。

情緒一陣一陣變化。

“有愛嗎?哪怕一點點。”

說出來的話太多,害怕聽到的答案太多,他的聲音逐漸低下去,眼神也從堅定變得閃躲。

許文鳶知道答案會得到怎樣的後果。

無論什麽樣的答案他都不會生氣,也不會殺了她。

只是今天這個答案,不可能對所有的事情毫無影響。

許文鳶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其實這個時候不應該說任何真心實意的話,她病的都快要死了,也沒有打扮,蒼白無力。

眼前這個人有生殺予奪的權利,又多了些陰晴不定的意思,每天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們也不是互通心意的少年男女。

除了已經成親和沒有成親的這些名義,他們還是“母子”,雖然沒人承認,也沒人尊重。

她看着他在等待答案的過程中,眸光逐漸變得暗淡。

宇文浩成好像沒有聽見最後一句話,他身體前傾,靠在她的腹部,雙手抱住她。

自然而然靠在她身上。

他閉上眼睛,隔着被子都能感受到許文鳶的僵硬。

“謝謝。”

他只喃喃了兩個字,似乎是已經得到了答案。

許文鳶放輕呼吸,沒有抱他,也沒有推開。

她是真的喜歡他的。

只不過總是不合适的。

她得做她應該做的,給新帝選後妃,替先帝打理後宮,給許家留個好名聲。

該做的,不一定是喜歡的,她是可以任性一點的,在北境的時候就不回來,對外只說病了,或者去了,都可以。

她可以永遠不回來的。

只不過她向來不賭感情的,做許家大小姐的時候也曾規劃過婚姻生活,那個時候她就明白她靠的是許家的門楣,而不是丈夫的寵愛。

帝都裏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門當戶對的婚姻太多了。

人哪有那麽簡單就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宇文浩成也許也是一樣的,他只是對過去的結局耿耿于懷,國喪期間又不能遇到新的人,才對她這個舊人念念不忘罷了。

曾經是真的就夠了。

以後……

他會有很好的以後的。

她最終還是沒有動作,只是順從,或者說放棄了掙紮。

只是總是要有些結局的。

雖然總有很多不合适的,但總也要說的。

“遇見你這件事情……”她啓唇,擠出幾個字,“其實……我很高興。”

她盡量輕輕說話,讓自己的腹腔沒有起伏。

她看不見他的神色,看不見他的眸光又亮了起來。

她嘆氣,繼續道:“不過,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已經結束了。”

她算是拒絕了。

她總是拒絕,也應該拒絕。

宇文浩成沒說話,他又抱了會,才松開。這已經是他們最親密的行為了,雖然不如以前,但也有所突破了。

他起身的時候已經收斂了神色:“不早了,好好休息吧,有什麽想吃的想要的只管吩咐就是了,明日開朝,之後朕會很忙。”

稱呼改變的突然改變,似乎昭示着某些事情。

他起身,行禮告退,又變回了那個剛回帝都,守禮規矩的皇室子弟。

她目送他離開,雖說本就提不起什麽情緒,但仍然感覺心裏空落落的,有一絲沮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