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如今
如今
許青玄還是在牢房裏坐着,束縛手腳,宇文浩成坐了兩個時辰,他們兩個就這樣坐着,沒什麽交流。
還是宇文浩成先開口:“你見過夙王兄嗎?在你殺了他之後。”
許青玄搖頭:“沒有,韓王的處理我不過問,而且他不是沒死嗎?”
“和死了沒什麽區別,他還活着,但他的身體已經開始腐爛了,他的□□會比他先死。”宇文浩成平靜地講述,“韓王兄為了保全你所采用的手段,有些喪失人性了。”
許青玄只道:“陛下派我去南方,是為了和談嗎?”
“只要有一個人有謀反的心思,就會帶來動蕩,這很正常,朕只是想看看,是韓王還是夙王。”他的手指摩挲着椅子扶手上的花紋,“他們都需要你來調動兵力,雖然手段铤而走險了些,但有效就好。”
“陛下不擔心嗎?如果我選擇謀反了。”他笑,不知道是覺得陛下可笑,還是自己可笑。
宇文浩成認真思考了片刻:“你對曦月,有防備吧?”
笑容僵硬在臉上,他是沒有防備的,宇文曦月是宇文浩成送過去的,說是為了安全,他從來沒有懷疑過。
“曦月十四歲的時候就不是任人宰割的柔弱公主,十六歲的時候顧家就有意選她繼承皇位,如今已然二十歲了。”宇文浩成的敘述是平淡的。
宇文曦月很喜歡許青玄,在所有人裏最喜歡的就是許青玄。可是人的一生不是只有喜歡的,她也是宇文氏,她也要維護宇文氏的江山。
如果許青玄選擇了謀反,她會猶豫,但還是會殺掉他的。
人死了不一定有用,但死人很難有用。
許青玄擡頭,正視宇文浩成:“陛下和我想得不太一樣。”
“幼稚,有情緒,被感情沖昏頭腦,陰晴不定,殘暴成性是嗎?”宇文浩成微笑,“其實都是我,只是我還沒有辦法像皇兄那樣,在每時每刻都控制和隐藏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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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愛于宇文氏,不過人生的千萬分之一罷了。”許青玄突然說的這句話。
宇文浩成接到道:“這千萬分之一只會給一個人。”
“陛下不愧是太子殿下傾囊相授的。”許青玄嘆了一口氣,“陛下打算殺了我嗎?”
“你和夙王二選一的情況,朕會和韓王做一樣的選擇。”他頓了頓,“關于歸元十九年……”
“我不記得了,別再問了。”許青玄打斷了他。
宇文浩成眉頭微蹙:“朕沒什麽要問的,倒是要帶你出去,告訴你歸元十九年的真相。”
“……”他沒說話。
宇文浩成繼續道:“你見過顧承簡嗎?”
“顧氏的年輕翹楚。”
“他是你我少年時都曾滿心期待的小孩,也是歸元十九年那些人心心念念等待出生的小孩。”宇文浩成盯着他的臉,想從他的表情裏窺探他的知情,“他出生之前就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熙華。”
許青玄愣住了,震撼要打過其他的任何情緒:“他是……?”
“三哥和聞溪姐姐的兒子,大周真正的第一個皇孫,宇文熙華。”他說出了真相,告訴了他。
那一年并不是完全摧毀性的打擊,陽陵王殺掉了所有的傳旨太監,但還是收下了聖旨的原因。
在這一刻,得到了解釋。他一定要找到真相,一定要證明林家的無辜,他可以死,他可以接受任何形式的結局,卻又總是矛盾的原因。
“他還真是……”
他起身,解開了束縛他手腳的鐵鏈:“你和三哥是一樣的,已死之人帶給你們的悲傷不是第一位的,活人才是最要緊的,他求的是林家平反,承簡平安,你求的是許家門楣,家宅安寧。”
“走吧,去林府看看,朕找人挖了林府。”宇文浩成沒打算在這裏就把事情說清楚。
還有其他人需要知道真相,那些人,已經在林府等着了。
許青玄換上了宇文浩成準備的幹淨衣服,披上黑色的披風,帶上帽子,動作有些緩慢,他确實是很久沒有動了,狀态很差。
天牢外的陽光只讓他覺得刺眼,他下意識閉眼擡手擋住,适用一會才睜開。
宇文浩成走在前面,他落後了幾步。确實有些恍惚了,從前他也是跟着的,面前總有一個黃色的身影,只不過那個時候距離很遠,他們之間隔着很多更出彩的人物。
林宅很荒蕪,牌匾早就被砸了,禦賜的國公府邸,陽陵王拿性命保留的過去。
許青玄跟着走進去,建築被全部拆除,院子裏的土都被翻新了:“陽陵王居然沒攔着陛下挖嗎”
“攔過,王兄發過很大的脾氣,不過從挖出第一具屍體開始,就沒再攔過了。”宇文浩成道:“一間不會變化的房子,不正是往日裏最好的證據嗎?”
“說的也是。”許青玄不再問了,走到主宅,有一把椅子放在室外,陽陵王坐着,表情嚴肅。
許中源也在,蹲在一具屍骨旁。
“許相,确認了嗎?”宇文浩成擺手示意不用行禮,直接說事就好。
趙旭先給陛下搬了椅子,許青玄有些疲憊,想随便找個地方坐下,宇文浩成拉着他坐到椅子上,自己站着。
許中源起身站定:“林則今獲封國公的時候,是因為替陛下擋過兩刀,都傷到了骨頭,一個在右腿,一個在肋骨,這具屍體和他的傷口是一樣的,只不過現在已經找不到昔日斬首的那具屍體了,不能确定這個就是林則今,而且屍首被砌在牆裏,難保不是時間造成的影響。”
“枯井裏還挖出來了兩具屍體,刑獄司仵作還原之後的長相與林則今的近衛非常相似,而且死亡時間比這句要更早。”宇文浩成結果話,“許卿是把問題抛給朕了嗎?許卿覺得是他嗎?”
許中源先行禮,接下來說的話會有些冒犯:“臣以為,既然陛下斬首了林氏及其親衛滿門,那麽現在找到的屍體和斬首的屍體自然不是同一個人。這事自然還需要那日的親歷者來判斷。”
“朕與青玄都是親歷者,朕的記憶已經不明晰了,青玄還記得嗎?那個林将軍,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許青玄憑借着稀薄的記憶開口:“如果臨瑾王殿下沒有被騙的話,林柏原對那天的事情是毫不知情而且袒護臨瑾王的,而且……”
他頓住了,他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麽,也知道自己說出來意味着什麽。
其他人都等着他的答案。
“而且,他應該是要殺林柏原的。”他的語氣也帶了些難以置信,過去的記憶逐漸變得清晰。
宇文浩成記不了那麽多細節:“為什麽?”
“因為太子殿下寫認罪書的時候,把他拉到殿內,而不是關在殿外。”許青玄是記得這件事情的,他的遺言就是對應的許勤亦和林柏原。
宇文懷瑾雖然看起來是任人宰割的,但也有着最起碼的危機意識,他緘口不語那麽多年的秘密若不是預料到了毫無轉機的死亡,他根本不可能告訴任何人。如果不是對在場所有人的信任,他也是不可能開口的。
許青玄是突然意識到的,不只是宇文懷瑾,那天選擇留下來的三個人,沒有一個是打算活着走出去的。
他們比任何人都要早地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卻又坦然走向自己的結局。
宇文浩成欲言又止。
宇文瑜陽開口:“我傾向于這裏是真正的……”
“王爺是林家的女婿,這話不能也不應該由您來說。”許中源打斷了他。
宇文浩成不置可否:“皇陵裏的那個秦文正不是真正的秦文正,我在北方也被長相一樣的人刺殺過,寧王側妃溫氏也是一樣的道理,這一切沒那麽簡單的。”
他看了許青玄一眼:“所以,需要有人查出來,還有沒有其他的被替換的人,必要的時候可以全部殺掉。”
“歸元十九年是一場陰謀,是一場針對皇長兄又利用父皇的殺戮。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真相。”他這句話是對着宇文瑜陽說的。
最後的視線停留在許青玄身上:“你得做點見不得人的事情了。”
“我曾經是做将軍的。”許青玄有些不知道怎麽說。
“我從來沒想過做皇帝,但我知道,為什麽現在我能成為這個皇帝。”宇文浩成說着模棱兩可的話。
“如果從那個時候,就能用一樣面孔的人取代朝堂裏原本的人,那麽現在被取代的人只會變多,不會變少。”他的話題逐漸嚴肅,“娘娘是有替身的,秦文正是有的,夙王和呂昂也有可能,危機還遠遠沒有結束。”
宇文浩成說的是事實。
是比往事更要緊的事情。
“皇兄,現在還不是平反的時候。”他平反,很難保證顧承簡不會卷進去。
宇文瑜陽沒說話
“許相,青玄并沒有無罪釋放,你帶他回去先休息休息吧。”他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他們離開了。
許中源和許青玄告退。
宇文浩成坐在枯井邊:“真相怎麽樣?”
宇文瑜陽已經考慮了很久了,他只是開口:“你問的是什麽?歸元十九年?還是現在?”
宇文浩成低頭避開了視線,只是笑了笑。
許青玄被府上了自家的馬車,他沒有受到刑訊,只是有些虛弱,回家的路不算太長,但也不進。
陛下幾乎是明示的,他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着高風險的事情。
他們兩個一路無話,許中源替他攏住兜帽,帶他從後門走回家。
許明打水,許中源挽起袖子,給他擦手,擦臉。許青玄沒動,順從地接受。
其實他們直接,沒什麽親密的舉止,重新梳了頭發,戴上發冠,許青玄喝了兩口水,許中源牽着他的胳膊,安靜坐着。
他感覺自己很快就要失去了,再一次失去。
“父親,何必如此不安。”他坐着,看向窗外,時間過得好快,又是冬天了,一年又要過去了。
許中源艱難開口:“作為父親,我希望你不要那麽聽陛下的話。”
“那父親呢?先帝在位的時候雖然不是昏君,但也不是明君,父親為什麽願意聽先帝的差遣呢?”許青玄抽出自己的胳膊,又安靜了很久,才開口,“父親,你擔心的僅僅只是我嗎?有什麽話,不能說嗎?”
“餓了吧,我去廚房給你煮碗粥。”許中源起身,沒打算回答。
許青玄的眼神追随着他的身影:“父親,你認為沉默是可以解決問題的嗎?”
有些事情就是要直接說出口的,他已經不想被糊弄了,他不想做糊塗的幸存者,從前不是,現在也不是。
“真相對我來說沒那麽重要。”許中源在門口還是停住了腳步,“不管曾經發生了什麽,不管将來要發生什麽,我只知道國計民生需要一個穩定的社會環境。”
“那個時候,你對陽陵王說了什麽?”他沒說,但很清楚是什麽時候。
歸元二十二年,他回帝都述職的時候,宇文瑜陽已經在朝堂上擁有的絕對的話語權,那幾年,手段和心思全在朝堂上。有好的影響,也有不好的影響,他的腿不會再好了,權力為他所用,卻又帶來了更大的矛盾。
宇文瑜陽是直接堵在了相府門口,強勢地想要知道真相,是許中源攔住了,他們說了什麽,他并不知道。只是宇文瑜陽的行事作風确實有一些改變,不變的只有執着。
他可以一直裝糊塗的,如果不是陽陵王今天看了他父親一眼,神色的複雜超出了他的預料,他可以一直不懷疑他們的。
許中源轉身,帶上些無奈:“我只是問了他一個問題,他是想要他心裏的真相,還是想要真正的真相。他有能力,也可以改變史書的記載,這樣就能解決問題嗎?陽陵王想要的真相,是天下承認的真相。”
“如今陛下……”
“青玄。”他叫了他的名字,溫柔打斷,“如今的陛下和從前的天子殿下,如今的你和從前的勤亦,如今的陳邵青和從前的林柏原,又有什麽區別呢?把你們三個放到昔日裏,或者把他們三個放到現在,做出的選擇,又有什麽不一樣呢?”
“現在沒有那麽嚴重,對嗎?如果我能……”許青玄的眼神是期盼的,他想要得到認可。
許中源搖頭:“陛下所遭受的危險遠遠比你想得多,他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放到最危險的地方卻又全身而退,只會帶來越來越多的挑釁。”
“你不是勤亦,陳邵青不是林柏原,陛下也不是他。”許中源還是緩緩開口,“你很清楚,陛下不會和他做出的選擇,但正在走向一樣的結局。”
話雖然冷漠,但事實就是事實。
許青玄心裏的事情再次得到的驗證,宇文浩成是不會選擇自殺的,他有把握,或者說他并不是毫無還手之力的,但他會死,甚至是必然會死。
無論是有人冒充他繼續做皇帝,還是換個人做皇帝,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