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歸元
歸元
日子一天天往前走,歸元十八年也走到了尾聲,太子殿下主理武舉也到了最後環節,許青玄毫不意外地出現在了殿試的名單上。
少年英才,高門公子,風光無兩。彼時的許中源已經在丞相的位置上坐穩,許家也是風光無限,太子殿下的玩笑話好像被當真了,陛下在公開場合也提過許家的女兒可以做太子妃。
宇文懷瑾和許勤亦都覺得,這只是一句認可罷了,算不了數。
歸元十九年是熱鬧的,陽陵王妃預計在六月生産,大周的皇帝陛下要迎來第一個皇孫,太子殿下給它取名熙華,男女皆可。
太子殿下打算給武舉辦點花樣出來,春日圍獵提上來行程,定在三月,當然了,游戲為主,不會真的作為官員品級的判斷标準。只是總要提前準備,由林将軍負責所有軍備事務,太子殿下主理。
陛下不打算參與此事,今日選的官員将來都是宇文懷瑾的器重的臣子,他不想看,省得心煩。
歸元十九年三月十五日,春獵開始,所有人從帝都出發,太子出行,林則今護衛平安,林柏原在獵場布防。春獵對于太子殿下來說,游玩的屬性要大于政治屬性,帝都的世家子弟也可以一同前往。
許勤亦帶着許文鳶去的,皇家的幾位大概是要太子殿下多照顧,所以宇文懷瑾也只是圖個簡單帶上了宇文浩成。春獵要好幾天,宇文瑜陽想去,但又放心不下家裏,宇文懷瑾直接拒絕了他。
歸元十九年三月十六日,狩獵正式開始。,圍獵,篝火,戰鼓,號令,熱鬧非凡的游戲,太子殿下的寬厚和鼓勵,少年驕傲、天縱英才都是這天精彩的地方。
軍隊護衛,铠甲、戰馬、兵器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因素了。
歸元十九年三月十七日清晨,林則今坐在了太子殿下所住宮殿的門口,一切就都變了。
春獵的熱鬧突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安靜,近乎詭異的安靜,鮮血的味道彌漫了圍獵場,那些提前意識到危險的人,用鮮血提示着危險的信號。
內外的對峙是安靜的,但不是最終的結果。
宇文懷瑾走出來的,這個宮殿裏住了不少人,宇文懷瑾、宇文浩成、林柏原、許勤亦、許青玄、許文鳶。
他的表情是幾乎從未有過的嚴肅:“林将軍,是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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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則今也沒什麽表情的變化:“來請殿下,坐上龍椅。”
圍獵場已經完完全全被林則今控制住,宇文懷瑾的太子身份也完全失去了主動性。
“殿下早晚會坐上的,但不能是這樣的形式。”林柏原毫不猶豫地走出來,擋在宇文懷瑾的面前。
他是林則今的兒子,也是唯一的兒子。
只是今天這樣的場合裏,他的存在,突然變得極為尴尬。
宇文懷瑾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推開了他一點:“将軍已然是重臣了,即便本宮成為了皇帝,也無法許諾更好的位置。”
“所以,殿下為什麽不娶臣的女兒呢?”林則今算是解釋,但又不是解釋。
宇文懷瑾還是站定:“娶了又能如何呢?将軍能确定,太子永遠不變,嫡長子的選擇會永遠施行嗎?”
“不能,所以只好用些特別的手段。”
“聞溪嫁給了瑜陽,本宮的謀反失敗也會牽連到他,将軍覺得,他會是新的太子嗎?”他有疑問,總要問清楚的。
林則今點頭,算是認可了他說的話:“所以在臣與殿下正式談判之前,需要殿下寫一樣東西,說明今日之事皆是殿下一人謀劃,是以東宮的名義做事。”
“如果本宮不寫呢?”
“臣給殿下半個時辰,超出的時間自然有人命來承擔,今日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會死,直到殿下依臣所言行事。”林則今招手,将士們押送這來人跪下,這些人有的是本次武舉的學子,有的是世家子弟,全都是宇文懷瑾認識的人。
宇文懷瑾的手藏在袖子裏握緊拳頭,沒說話。
林則今補充:“殿下寫完,麻煩親手交予臣。”
林柏原眉頭緊皺:“父親到底要如何,父親是要把整個林家,整個大周寄托在聞溪未出生的孩子身上嗎?太子殿下處境如此艱難,尚能改變王朝,等到……”
箭矢擦着林柏原的臉頰,血痕一瞬間浮現,他毫不猶豫地擋在宇文懷瑾面前:“父親,你瘋了嗎?”
“太子殿下,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他冷漠,冷漠到了幾乎完全換了個人的程度。
許勤亦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林則今只是面冷心熱,他不是這樣的人,也不應該做出這樣的事情。
林柏原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本能驅使他擋在宇文懷瑾前面,他願意替他死,但不願意這樣。
宇文懷瑾已經做出了結論性的分析,對峙是沒有用的,林則今铤而走險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他會毫不猶豫地殺掉擋在他前面的人,即使這個人是林柏原。
宇文懷瑾後撤了一步:“勤亦,磨墨。”
“殿下?”林柏原回頭,眼神裏除了痛苦,更明顯的是不理解。
許勤亦倒是沒有猶豫,直接整理書桌,研墨。
宇文懷瑾開始地很慢,但寫完很快,安靜的氣氛似乎是人生的最後一次安靜了。
他寫得很快,承認錯誤罷了,他從前也不是沒有過,只是不是這種形式而已,墨跡還沒幹。
他起身打開書架裏面的地道:“這裏有兩條路,往左是密室,浩成和文鳶躲進去,鎖起來,外面會恢複原樣,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出聲,青玄走另一條路,會通往帝都,只是充滿危險,我會給你東宮的令牌,去調軍隊,明白嗎?”
“明白,但是你們……”許青玄沒往下說。
宇文懷瑾沉默了半晌:“考慮到這可能是我人生的最後一天了,我有兩件事情想說。”
“殿下說吧。”許勤亦似乎對命運已經坦然接受了。
他笑了笑:“第一件事情是私事,去年桃花節的時候,那傘是真的要送你的,想為自己做些什麽,不過你的解簽語太悲傷了就不打算說出口了,傘到你手上是意外,後來傘回來了,也就更沒必要說了。勤亦,如果你當時知道,還會這樣做嗎?”
信息量很大,但殿下敘述的很平和。
許勤亦似乎沒有太詫異:“還是會還給殿下的,我對殿下沒有這種感情,殿下要是某一天遇到了自己真正的有緣人,就會發現這不過是殿下太重視我這個朋友了,是因為沒有更合适的人才會生出這樣的感情,這不是問題。不過我依然視殿下為最好的朋友,仍然願意付出一切輔佐殿下。”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宇文懷瑾從他的語氣裏判斷出了別的內容。
許勤亦沒瞞着:“原本是沒當真的,青玄問我的時候我才發現的,除此之外我還要說一句,我只是不通音律,并不是耳聾,至少能聽出來,殿下每次彈得都是同一首曲子。”
“你這樣顯得我很傻。”宇文懷瑾還是笑着的,溫和。
許勤亦點頭:“殿下确實很傻,但很好。”
宇文懷瑾也點頭,第一件事情算是結束了,有個答案而已。
宇文懷瑾看着林柏原:“還有第二件事,不用太擔心聞溪,只要瑜陽還在,他就會保全聞溪的。”
“我知道。”
“還有,即便今天事情變成這樣,我也知道不是你的過錯,我沒有懷疑你,也不會遷怒你,更不會怪罪你,你仍然是我最信任的人,這一點不會改變。”他安慰林柏原,這也是他的真心話。
他這個太子原本也是風雨飄搖的,如果有異心,完全沒必要逢場作戲的。
林柏原不知道說些什麽,沒有輕松的話題。
許青玄沒有思考,他需要做的是盡快找到援兵,盡快結束這一切。
兩個小孩子躲進去,許青玄也走進去,一步三回頭,密室的門被緩緩關上,宇文懷瑾拿起了自己寫的認罪書。
許勤亦跟着他,一腳踢到他的膝蓋上,宇文懷瑾沒有防備,整個人都倒下。
許勤亦拉開了門,拿着認罪書,許青玄最後見到的,活着的許勤亦就是拿着認罪書走出了房間。
這就是他知道的關于歸元十九年三月十七日全部的故事了,他不知道的還有很多。
許勤亦走出去,緩緩開口:“林将軍,晚輩乃太子近臣,晚輩可以代理太子殿下事務,今日由晚輩将文書交付将軍。”
心跳很快,這是一場賭注,以生命為代價。
林柏原是跟着許勤亦的,許勤亦往前走,林則今一只手接過認罪書,掃了一眼,确定沒什麽問題:“好,回去吧。”
他轉身,看着林柏原松了口氣,卻也親眼看着林柏原的臉色從擔憂變成恐懼。
劍刺穿了許勤亦的腹部,他的疼痛沒有持續太久,身體失去控制,直到失去意識。林柏原有驚無險地躲過兩支箭矢,才徹徹底底地對自己的父親失去了信任。
只不過他沒有躲過第三支箭,難以置信而睜大的雙眼,死不瞑目的下場。
宇文懷瑾的膝蓋很痛,但沒有心裏那麽痛,他其實已經很冷靜了,冷靜到麻木的程度。他有自己的佩劍,抽出劍走出去。
看着兩具屍體,克制住自己的全部情緒。
“殿下的身手 殺出去是不可能的。”林則今的話冷漠至極。
宇文懷瑾問:“你是林将軍嗎?”
問題很突兀,但又很真實。
林則今笑了笑,似乎對這個問題有些滿意:“殿下比他們兩個聰明。”
“今天的目的就是為了把我拖下水嗎?”宇文懷瑾已然明朗了,眼前這個人甚至不是林則今,又怎麽會在乎林家的死活呢?真正的林将軍大概早就被毀屍滅跡了,今天這裏的人都死了,将在也沒有人替林家辯駁了。
作為天子護衛的林家将會滿門抄斬,作為太子的宇文懷瑾會“畏罪自殺”,不僅是現在的大周将會迎來巨大的動蕩,未來的大周也會充滿不穩定。
不得不說,這個手段,比正面的戰場要卑劣太多,但也有效太多。
林則今還是笑:“其實林柏原也沒說錯,你做太子尚且能夠改變局勢,我又怎麽敢讓你做天子呢?不過你做太子也挺好的,今日你謀反,你猜陛下會不會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呢?”
宇文懷瑾低頭,了然一笑:“原來,是因為我啊。”
他突然感覺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了,這麽多年,這麽多事,這麽多人,他好像一直在做沒有用的事情,那些以為有用的事情,最後卻變成了這樣的局面。
他擡起袖子抹了下眼睛,語氣倒是難得的堅定:“那不如給我這個太子陪葬吧。”
最後三個字是不清晰的,他的劍刃已經劃破了自己的脖子。
要是早知道苦苦支撐這麽多年到頭來是這樣的結局,在他十四歲意識到死亡可以逃避現實的時候,就該死了。
要是早知道多活了五年就會害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兩個朋友。
要是早知道那麽多人剛剛開始自己輝煌的人生卻因結束。
不該活着的,早就該死了,要是早就死了,就好了。
那些風光無兩的,最後都變成了泡影,朝堂現在的臣子,将來的臣子都變成了歷史長河裏微不足道的一顆沙礫,最後會被人淡忘。連同着所有的真相。
許青玄不知道怎麽走回的帝都,不知道如何描述這樣的情況,只知道戰争是一觸即發的,最後勝利了,也似乎沒有。
王朝的葬禮沉重,他卻不能沉溺于悲傷,他要參戰,他要真相,他還要救自己的妹妹。他度過了人生裏最沉重的一段時間。王朝走向了新的局面。
陽陵王和桓王成為了新貴,許家因為許勤亦的死獲封世襲國公,林家因為陽陵王的緣故,也只保全了陽陵王妃的名聲而非性命。
宇文瑜陽殺光了傳旨的太監,因為他們聽到了王府裏那微弱的嬰兒哭聲。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宇文熙華了。
陽陵王雖然腿疾,但畢竟和宇文懷瑾是同樣的出生,可以用着同樣的資源,他的性格比太子更強勢,更拼命。即便他不能成為下一個太子,也不影響他操作朝堂的能力。
他沒有軍隊,但更像是會弑父登基的人。他已經沒什麽可以失去的了,權力将成為他最大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