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孤雁
孤雁
再次醒來,長春宮還是一樣的安靜。許文鳶動了動手指,她的手被牽着,喚醒的是許青玄。許青玄坐在床邊,只是閉目養神。
“醒了?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他的語氣很輕。
許文鳶微微搖頭:“我沒事,哥哥怎麽在這?”
“你不記得了?”許青玄摸了摸她的額頭,沒發燒,也沒什麽。
許文鳶認真想了想:“像是做夢了,夢裏好像捅傷了一個人。芷蘿呢?”
“被殺了。”許青玄不喜歡拐彎抹角,“你沒做夢,捅傷的是陛下。”
“他……”
“他年輕,恢複起來問題不大。”許青玄給她找了件披風披上,“早該想到的,你身邊的人才是最有問題的。未達目的,花費幾十年的光陰,原本就在情理之中。”
“哥哥不是應該在天牢嗎?”許文鳶終于找到了說話的機會。
他坐在床邊:“名義上,我一直都在。父親今天還會在天牢裏和我一起過年。”
他簡單講了一下這段時間的事情,還有今天的事情。
“從前我們對你的要求一直不高,卻沒想到危機之下,自保也如此艱難。”許青玄自顧自碎碎念了很多,“雖然夙王以謀反論處,但我也很難脫身,家裏的話……”
許文鳶抓住他的胳膊,安撫他:“沒事的,這不是沒事嗎?”
“文鳶,你是真心喜歡他嗎?”許青玄的話題來得突然,他迫切地想要确認一些事情。
許文鳶沒回答,她不知道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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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悅是真心喜歡小陳将軍的,可是他們之間的問題早就不是真心喜歡就可以解決的了。
“如果陛下不是陛下了,你……”
“那不是正好嗎?”許文鳶其實對這件事情有自己的理解,原本他們之間的問題就是無法放棄的出身和不能放棄的權力。
如果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了,而他們又僥幸地活了下來。甚至失去了現在所有的一切,其實和最開始他們認識的時候,又是一樣的了。
一開始也是什麽都沒有,在懸崖下等待天亮,等待他醒來的時候,她就這樣想過。
其實她也認真想過,和他每一天的相處都不是百分之百真心實意的,總有些心思花在如何離開他身上。
只有那一天,在河邊,醒過來的時候,看着他的臉,出奇的平靜。
那個時候沒有一點別的心思,只是覺得他人不錯,傷很重,想對他好一點。
或許更早的時候,那一只說不清楚來意的簪子,是她在黑暗裏唯一安全感來源的時候,就有些別樣的情緒的。
和其他的一切都沒有關系,就只是純粹的感情罷了。
感恩和愧疚只是一個源頭,從那時起就有說不清楚的感情了。抱着他,承諾永遠不會離開的時候,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內心的,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很清楚要辜負的是什麽樣的感情。
不止是他的感情,也辜負了自己。
許青玄聽她說出這句話,似乎也有什麽思路轉過來了:“倒也,有幾分道理。”
“哥哥,現在所有人都在找孤雁嗎?”許文鳶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我們家那個不是嗎?”
“我們家有琴?”許青玄對家裏的東西不是很清楚,她一直在家裏住着,應該知道的多一些。
許文鳶也不太确定:“有吧,在父親的書房裏,棋盤的軟榻下面是有空間的,看大小,應該是琴。”
“父親收起來了?”許青玄是記得的,父親是一再否認的。
新年的鞭炮聲響了,許中源一個人回到了相府,相府一直以來也不算熱鬧的地方,一直以來也很安靜。
回到書房,關上書房門。
搬開棋盤,拿走墊子,掀開木板,裏面有一個琴包裝着的大件,白色的,繡着花紋。
他雙手抱起來琴,放在桌子上,打開,琴角的梅花比琴出現得更早,孤雁比一般的琴要大一些,也重一些。
孤雁的背面,有一封信,是宇文懷瑾寫的,裏面寫着當今陛下的身世以及對他的寄語和安慰。
琴是送給許勤亦的,至少一開始是這樣的,歸元十九年那個春獵的早上,東宮的人送來的楠木盒子,是給許勤亦的禮物,但不着急,可以等春獵結束再打開。許中源收下了,他一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
是又過了很久,收拾勤亦的遺物,才打開了盒子。
一把琴,一封信。
信封上沒有署名收信的人,只寫着——宇文懷瑾書 歸元十九年
許中源猶豫了很久才打開,那個時候的宇文懷瑾似乎比所有人預料的要更早知道危險,只是沒有預料到危險的程度。
他說,如果可以的話,這封信永遠不要出現在任何人面前。
宇文懷瑾是賭徒,這封信的用處遠遠高于他的預料。
身世對于宇文浩成來說是雙刃劍,他可以安撫寧氏,也可以代表宇文氏,同樣的,他講會被寧氏排擠,也将會受到宇文氏的讨伐。
他只在危機的時候能成為最适合成為皇帝的人,當國家的危機過去,他就會成為危機本身。
如果先帝選的新帝不能應對複雜的場面,他就可以成為兩邊都認可的新帝。如果一開始就選了他,他反而在這個位置上不會坐太久。
寧氏的十四瓣重梅,宇文氏的八方流雲紋,是永遠不可能繡在一件衣服上的。
除了天下太平之外,無論事情怎樣發展,陛下都會走向風口浪尖,而且會一直在風口浪尖。唯一的好處就是,他不會死,兩邊都不會輕易選擇殺了他。
許中源把琴包起來,換了個地方藏着,這家裏雖然也不是鐵桶一般密不透風,但也有自己的保全手段。
新的一年了,都會好的。
宇文浩成受傷了,他吃的藥大概是止痛為主,睡得還算安穩。他睜眼的第一反應是,又活了一天。
陳邵青在禦前侍奉,宇文浩成撐着自己坐起來。
新年初一,宇文瑜陽進宮拜年,一進養心殿看到的就是他躺在床上,一時語塞:“昨夜遇刺了?”
“是啊。”宇文浩成聽出來了懷疑的意思,在宮裏,他受傷幾乎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只有他受傷了。
宇文瑜陽眉頭緊皺:“刺客呢?”
“放走了。”宇文浩成回答,感覺下一秒宇文瑜陽就會給他一巴掌。
宇文瑜陽坐在床邊椅子上:“叫我提前過來,是有話要說嗎?”
“是。”
安靜又嚴肅,是大事。
“關于什麽的?林家的事情還是顧家的事情?”
“都是,也都不是。”宇文浩成坐起來,但也沒坐起來,傷口還在恢複,不能擠壓,“我想說的,是太子的人選。”
“寧王世子相對來說是最合适的,年紀合适,課業的考核也不錯。”宇文瑜陽能理解,也就客觀評價。
“皇兄,我找你來,是要繼續上一次的談話。”他有争吵的覺悟,卻又希望大家都能夠心平氣和地溝通,“宇文秉旭不是首選,對嗎?”
“對。”這次他回答了,“他不是最優秀的,也不是最合适的,寧王雖然幽禁的時間不長,但難保世子登基之後不會報複。”
“現在需要的太子,得把國計民生放在最前面,他要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也要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麽。他要能得到至少一半朝堂官員的支持,至少要你信任和支持。除此之外,還要年輕,要能再堅持一個國喪孝期而不受到娶妻生子的催促。”宇文浩成說的容易,但現在還真沒有合适的人選。
宇文瑜陽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了。
“受過苦而沒有怨恨,這一點很難,比其他的都要難。他十四歲只靠學識就超過了絕大多數的人,他對政治有自己的理解和選擇。”他看着床頂,“皇兄,你阻礙不了他的,他命中注定就該是在帝都的人。”
“可他不知道。”
“皇兄沒說過沒問過,不表示他不知道,他知道的也許比你想的要多得多。”他有一種感覺,從見到顧承簡的第一眼就有這種感覺。
他知道的事情比他看起來多,只是他不在意,他比所有人想得都要坦然。
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接受主動選擇或者被動選擇的一切,并做好這些。
孤雁這個琴,也許并不是适合宇文氏的,只是這個名字,卻是适合這些人的。
或許,也并不合适,在他們獨自前行的那些時間裏,他們也并非是孤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