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倪影

第12章 倪影

田野會想起程舟的一句話——難道你願意成為一個成熟又現實的人嗎?

當時不能理解的問題,總能在未來的某一瞬間通透。

田野的回答是,不願意。

*

但是田野總是在做自己不願做的事,而且做得很好。

她這波陽來得快去得快,在程舟還咳嗽着的時候,她已經轉陰返回工作崗位了。

或許是因為她發病前的那天全程戴口罩的緣故,她身邊的老師們都沒有被傳染。田野客氣地向數學老師表示了感謝,并提出要請吃飯。

數學老師當然推拒:“不用不用,你看看你,搞這出幹什麽——幫你看一天班而已,這不舉手之勞嘛?”

田野按媽媽教的說:“是這樣的,前兩天不是說語文老師有點不高興嘛,确實也是我考慮不周,所以也想請語文老師一起。你要是能來的話,那就更好了。”

數學老師這才應下:“你這麽說那我就懂了,行,我去給你作陪!”

田野笑道:“也是為了感謝您。我是新老師,您和語文老師對我的幫助都很大,能和兩位老師一起吃頓飯學習學習,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與此同時田野鞋子裏的腳趾快縮到腳心——啊啊啊啊我的嘴都在說些什麽啊!

*

真的,想挖個坑把頭埋進去。

當天中午田野就進行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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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也不是什麽商務宴請,兩位老師也不是會讓場面冷下來的人,有那麽一瞬間田野還真覺得自己是在和兩位多年老友聚餐。

所聊話題也五花八門,一開始是哪道菜好吃、有什麽典故,到後來還真的開始告訴田野學校裏的人際關系,誰能惹誰不能惹,誰愛聽什麽不愛聽什麽。

比如——

“你要是跟英語老師聊天啊,千萬不要問他孩子不孩子的!悄悄跟你說啊,他都那麽大歲數了,夫妻感情也不錯,就是沒孩子!”

田野愣了愣:“所以他是丁克……”

“哪有什麽丁克啊!”語文老師小聲說,“但凡是他老婆不能生,這婚肯定早離了。能兩個人過到現在,大概率是他自己生不了!”

“田老師有個道理你要曉得,不管事實是什麽樣,反正正常人聽說了這個情況肯定都會這樣想,那他肯定就是避諱談孩子的,所以你不提就是最保險的。”數學老師教她道,“不過嘛,男英語老師,懂的都懂。”

田野說:“懂什麽?”

“教師團隊最不招人待見的兩種人嘛,你算是都遇上了——男英語老師和女數學老師。”數學老師笑得有些自豪,“因為男英語老師沒男人味,女數學老師沒女人味。”

*

要不說考編不異地呢,這要是換個外地人,都聽不出數學老師是在誇自己。

鵝鎮是個以粗犷豪放為美的地方,對女人最高評價就是“像個男人”。

“像個男人”似乎意味着理智、能扛事、不小家子氣。而“這麽溫柔啊”“怪會打扮的哦”“還是個婉約派呢”,都屬于是貶低性質的話。

所以田野穿得土純屬正常,作為在鵝鎮長大的小孩,稍稍動了點打扮的心思,就會被批評“心思已經不放在學習上了”“開始花枝招展了”“算是完了”。

當她發現程舟不管上課還是去實驗室都要化妝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驚嘆程舟的勇氣,後來才開始佩服這個體力——反正田野是不可能早起半小時就為了化個妝的。

何況程舟那張臉,在她看來其實沒什麽化妝的必要。

不過就程舟在學校裏受到的惡意來說,田野又覺得可能不是鵝鎮有什麽特殊,堂堂鐘市的大學城,分明也是一樣。

那之後因為聊開了的緣故,田野開始向兩位老師取經,問起一些班級管理方面的問題。

比如有學生在校服上畫畫,導致每周檢查都會固定扣那麽幾分,這該怎麽處理。

語文老師說:“那你肯定要讓她想辦法去掉的啊,哪能讓她就這麽扣下去啊。”

“她确實洗了,但是洗不掉啊。”田野說,“我能看得出顏色淡了不少了,但是說要洗的跟以前一樣,肯定不可能對吧?”

數學老師說:“那就讓她用那個塗改液蓋掉啊。她不是會畫畫嗎?讓她自己調個差不多的顏色蓋住啊。”

田野有點狠不下這個心:“她畫那個畫看起來還挺費工夫的,蓋掉我覺得有點殘忍,而且也未必真能調出一模一樣的顏色,到時更難看。所以我在想既然她都盡力洗了,那能不能就是我去找主任說說,這個事兒就別再扣我們班分了……”

“你這個想法,以後少不了要被學生欺負的。”語文老師苦口婆心,“其實誰都知道這畫洗不掉,那為什麽一直扣分呢?因為怕其他學生效仿。到時萬一成風潮了,一個學校裏人人校服上都畫了畫,那這像什麽樣子?萬一有人畫了點什麽低俗的,上了新聞,你怎麽辦?”

“是啊。”數學老師接道,“所以說一直扣分要的不是校服變回原樣,而是要看一個态度。不是說必須得用一模一樣的顏色去遮蓋——你哪怕蓋得跟狗皮膏藥一樣都行,重要的是你确實蓋了,你用實際行動證明在校服上畫畫是不允許的,這就行了。”

田野連連點頭:“懂了。”

語文老師嘆了口氣:“這年頭當老師不容易啊。尤其你接手的這個班,事兒還多着呢。畫畫什麽的都是小事了——你們班那個倪影你知道吧?拉幫結派搞得一套一套的,家裏父母也都只要成績不管人品,我現在懷着孕遇到她我都躲着走,生怕哪天惹到她出點什麽幺蛾子——長得倒是白白淨淨、漂漂亮亮的,成績也好,你估計都還沒發覺她有問題吧?”

“其實感覺到一點。”田野說着攪着碗裏的甜湯,“一開始只是覺得她人緣挺好的,整天嘻嘻哈哈,朋友也多。後來發現班級氛圍有點不對勁,好像只有和她一起玩的才是核心,不能和她一塊兒玩的就很邊緣,甚至有人因為融入不了她的圈子而自卑……對了,她媽媽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語文老師和數學老師對視一眼:“挺難講的。是個很關心孩子的媽媽,但是吧,也有點極端。你曉得的,家庭主婦嘛,除了琢磨老公就是琢磨孩子。我們做老師的已經夠重視成績了,她比我們還重視,就是,唯分數論,你懂吧?”

田野掐掐眉心:“懂。”

*

田野還挺慶幸在上刑場之前有這麽個打聽的機會的。

雖然沒派上什麽用場。

下午的課間操時間,她把那個叫倪影的孩子叫去了廁所邊上,沒人經過的地方。

确實漂亮,個子也高,有着一種這個年紀的孩子特有的帶着稚氣的美。

田野不想吓到她,罕見地擠出了一個笑容以表善意:“小影啊,你應該知道,我叫你過來是因為……”

“我沒有傳閱。”

女生擲地有聲的聲音聽得田野心顫顫的:“什麽?”

“我說,我是寫給自己看的,我從來沒有傳閱給任何人。”倪影抱起臂來,眼中滿是對成年人的輕蔑,“所以你沒有理由更沒有資格批評我。我15歲了,對兩性關系感到好奇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我媽破壞了我的櫃鎖,這損害了我的隐私,傳播銀晦澀晴的也并不是我,而是你們,田老師。”

田野:???

*

“哈哈哈哈!”當晚,程舟在電話裏爆笑,“咳咳,真牛啊,有勇有謀、邏輯清晰,有我當年的風範。”

“你別開玩笑了,我都快死了!”田野的焦慮在今天到達頂峰,“她這算是給我下戰帖嗎?我尋思傳播銀晦澀晴的也不能是我啊,這不是她媽媽傳播給我的嗎?我又沒傳給別人。”

對面是程舟穿衣服的聲音:“哎呀你管她呢。她一個孩子,能對你做什麽?頂多就是你喊上課她不起立呗,這有什麽?我看你也是個勞碌命,操心的不少。”

“你趕緊來當老師!”田野氣得單手叉腰到處鬼轉,“都說當老師輕松是吧,來來來,你來幹,讓我看看你怎麽不勞碌……你幹嘛呢,高跟鞋踩得噔噔的,你出門了?”

“對,剛剛測轉陰了,出門上班。”程舟說着回身關門。

田野急道:“你多休息幾天啊,不是還咳嗽嗎?你又不跟我似的這麽難請假,着急上班幹嘛?”

“不上班你養我啊。”程舟輕咳兩聲,“你當我跟你似的請病假還能有工資?”

田野聽得嘆氣:“行,那你去吧,賺這三瓜倆棗的也不容易。”

“拜拜~”程舟說着挂斷電話,手機塞進粗花呢的外套口袋裏。

酒吧離出租屋不遠,程舟踩着小高跟噔噔地就到了,但是這次她隐隐覺得哪裏不太對。

黃昏日落下的路口,有個身穿黑色長裙的女人,鬼鬼祟祟地立在那裏。

之所以說她鬼鬼祟祟,是因為不管紅燈綠燈,她一直站在那個路口,時不時看一眼酒吧方向,就像是……像是特意在等酒吧開門。

那也不用站那麽遠啊。

程舟狐疑地歪了歪頭,然後不去看她,徑直上前去拿鑰匙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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