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心理
第43章 心理
第二天的程舟老實巴交地站在一旁, 兩手規矩地交握在身前:“領導您看,我确實沒接待未成年。這孩子當時心情不好,我就開了瓶礦泉水跟她聊了會天, 這監控都錄到的……”
人家義正言辭地警告她:“你們這是酒吧,屬于未成年人不适宜進入的場所,允許未成年人進入就已經是個問題了!現在學生個個心情不好, 以後在你這兒坐一排得了?念你是初犯, 而且沒有售賣酒水、沒有收取費用,現在對你們的處理是責令改正、予以警告。如果再有下一次, 停業整頓, 并處罰款!”
“是是是, 謝謝領導教育,絕對不會有下一次了!”程舟連聲保證,畢竟人家不罰錢就已經很講情面了。
“有‘未成年人禁止入內标志’嗎?”
“有的有的,在這兒呢您看。”
“字兒太小了,換個大點的。”
“好的好的,這就換。”
笑眯眯地送走二位領導之後, 程舟的臉色垮下來。
倒不是憤怒,也不是難過,那是一種茫然——現在的初中生居然是真會舉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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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跟你說了嗎,現在的初中生很可怕的!”田野在電話裏叫道, “這學期才開學多久啊, 學校裏已經三個老師被投訴了!”
“那都投訴些什麽呢?”
“作業太多, 辱罵學生之類的。哦好像還有一個是因為早上6點半在班級群通知今天上學要帶個小馬紮參加活動的。”
程舟一臉無語:“這個是家長投訴的吧?給我我也投訴啊。”
“可是上面就是6點多才通知老師啊。”田野嘆了口氣, “我也覺得很奇葩啊, 可有什麽辦法嗎。”
“所以你也通知到班級群了嗎?”
“我沒有啦。”田野有氣無力的,“早上6點半我着急出門呢, 哪有時間看手機啊,所以我們班是拿書本坐地上的,我挨的是領導的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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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難辦的是,當學生們看到其他班都有小馬紮坐,自己只能坐地上,而原因是老師沒有通知帶小馬紮,其實也會很氣憤。
所以這事兒如果通知了,就是挨家長和學生的罵;如果沒通知,就是挨領導和學生的罵。田野已經很明白,學生罵老師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要老師對學生好,學生才會敬愛老師。那一個讓學生天不亮就起、作業寫到半夜才睡、下課都不許人跑兩步跳兩下的老師,在學生眼裏能好到哪去?
田野倒很慶幸自己對這行沒什麽熱情,真要是夢想做老師、一來就奔着和學生交朋友去幹,那到最後得有多失望啊。
這個話題她和程舟也聊過,她曾說感覺這世上最自洽的女生就是“本來就以老師為夢想”的女生,就只需要向着這個目标努力就好了,所有人都會覺得她很理智很有出息。怕就怕她這種奔着老師“福利好”“社會地位高”,被家人趕鴨子上架來的,上班上得跟死人一樣,辭職則比死還難。
但程舟告訴她,以老師為夢想的人也很慘的——老師的門檻被卷得越來越高,這個夢想想實現,也不是易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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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該說不說,田野這兩天還真找到一點感覺。
是可愛的學生帶給她的。
在仲岩送她到小區門口的路上,可能是覺得一直沉默很尴尬,這孩子跟她沒話找話:“嗯……老師,我媽很啰嗦吧。”
田野一如既往地當和事佬:“怎麽會呢,媽媽也是為你好嘛。”
“我媽……其實不怎麽管我的。”仲岩說着低頭笑笑,“我小時候是跟着奶奶的,上了小學才被接過來。”
“你爸媽做生意的嗎,肯定是剛開始太忙了顧不上,後來生意一有起色就去接你了。”田野熟練地描繪着一番合家歡的景象,“你媽媽挺疼你的,現在工作這麽辛苦,還把你和你弟弟都帶在身邊,你也要……”
你也要好好學習,以後好好報答媽媽。
到嘴邊的臺詞卻忽然說不出來。
她話鋒一轉:“你也要積極對待生活,早日找到自己願意為之奮鬥一生的目标,讓媽媽為你高興。”
這話一出,場面安靜了片刻。
田野說:“是不是聽起來有點怪。”
仲岩撓撓頭:“好像是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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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句話過于奇怪的緣故,仲岩似乎開始思考田野為什麽會說出這種話。
然後她好像找到理由了:“老師,我媽是不是跟你說了我小學時……劃手腕的事兒了?”
田野是真沒想到這句話會将話題引向這個方向。
否認沒有意義,但是田野可以用減少家庭矛盾的方式回應:“是我自己看到的啦,所以今天才會來家訪。反正……事情過去了就好,對,就是積極看待事物,樂觀應對生活。”
田野腳趾摳地。
仲岩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在田野正焦躁着有沒有蒙混過關的時候,這孩子忽然又很開朗地笑起來:“其實我媽更關心我弟也是理所當然的啦,畢竟我确實幹過讓媽媽特別失望的事。”
她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那時候我總是鬧着要奶奶嗎,我媽聽了氣不過,說了我奶奶兩句不太好的話。我當時不懂事,就打了媽媽兩巴掌。後來我才知道,最開始是奶奶不讓我跟爸媽走的,為了讓他們能再生一個。我媽一開始不願意生,好像,奶奶也幹了不少為難她的事……”
“那個時候還小嘛,就是一時有點接受不了。”她的聲音有些抖,“就是覺得,啊,原來我最喜歡的奶奶這麽壞,而奶奶口中很壞的媽媽其實又很可憐,然後我還站在奶奶那一邊欺負媽媽。所以那段時間媽媽有點生我的氣,都是爸爸接送我上學什麽的,周末也是跟着爸爸。我爸他脾氣也不太好,然後有一天我忽然就很低落,然後就……”
她說着做了個動刀的手勢,然後笑笑:“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現在媽媽也挺需要我的,有什麽不開心的都願意向我傾訴,我們就像朋友一樣。給我和我弟買東西,也是給我的更好,我的退舊下來再給弟弟。所以現在想想小時候挺傻的,因為那麽一點小事就那樣,挺不值得的……對吧?”
田野和她同頻走着,按理說她應該高興地說:“是啊,你這麽想就對了!”
但是她好像高興不起來,而且她知道仲岩也沒有看上去那麽高興。
她說了句:“那你從小就很棒啊。奶奶照顧你,然後你就會維護奶奶,我覺得你挺勇敢的。”
夕陽之下,仲岩忽然毫無預兆地抱住她,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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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我們田小野怎麽會這麽棒,這換成是我我也會哭的!”程舟上班也不耽誤共情,“你這種應該就屬于天賦型吧?你是怎麽做到瞬間找準最關鍵的矛盾點的?真的太棒了,我覺得你天生就應該做心理咨詢行業!”
“不不不,我不是我沒有。”田野心裏高興,語言卻依舊瑟縮着,“然後後來她就說很高興有人能這麽說,很感謝我什麽的。我也跟她講了放寬心,不要帶着對媽媽的愧疚感活着。”
“喲喲喲。”程舟又揶揄她,“道理在別人那說得一套一套的,怎麽到你自己這兒就不行了呢?”
田野被怼得一頓:“我還好吧?我媽至少不會跟我說她有多少多少難處,也不會要求我去安慰她什麽,更不會把大人之間的紛争加到我身上。”
“對,她會說這些都和你無關,你只要學習好就行喽。”
“這麽一想不也挺好的嗎,親戚之間那些人情往來我本來也懶得管。”此時的田野心情頗好,“這件事我只跟你講了啊,要是傳出去了就是從你這兒出去的,你嘴巴牢一點。”
程舟的口風當然是嚴的:“放心吧,這麽複雜的事兒我複述都複述不出來,我能跟誰講啊。沒什麽事兒我挂了啊,上班呢。”
說完就把電話按掉:“您好,您的B-52轟炸機。”
眼鏡把酒接過,有點好奇:“什麽事兒啊,這麽神神秘秘的?”
程舟一如剛才所言:“太複雜了,我真複述不出來。這杯口感怎麽樣?”
眼鏡嗦了一口,咽下:“用咖啡覆蓋苦味的想法是不錯,但那股白胡椒味還在啊,你能理解咖啡加白胡椒的感覺嗎?”
“那就再想辦法嘛。”程舟依舊樂觀 ,“白胡椒是吧,讓我想想啊……”
眼鏡等了一會兒,見她沒下文,到底還是先把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話說,你打電話時總叫的那個田小野,是不是其實叫田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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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正在房間備課的田野聽到了媽媽買菜回家的聲音。
她探出頭去:“媽,今晚吃啥啊?”
“今晚吃我閨女最愛的話梅排骨啊。”聽得出媽媽今天心情也不錯,“哎,你跟笑笑約了明晚見面是嗎?”
一句話把田野整蔫巴了:“啊,對。煩死了,周一本來事就多,晚上還不能歇會兒……”
“說什麽呢,你日子不過啦?真把自己賣給學校啊?”媽媽嗔道,“別一天天除了上課就是學生的,我就沒見過哪個老師工作做到還得睡在學校的……哎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你之前說的你們班上那個心理出問題的孩子,現在怎麽樣了?”
那一瞬間,田野連自己埋哪兒都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