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晴天
第3章 晴天
溫希看着主講臺前換了一個又一個人,也越來越沒心思聽下去,腦袋嗡嗡作響。
她半阖着眼,困乏地盯着臺上。
過了很久,溫希依稀聽見負責主持的領導念了熟悉的名字。
她忽然清醒起來,扛着暈乎乎的意識,看向信步走上臺的少年。
漫長寂靜中,一身校服的少年不急不緩走在舞臺上,絲毫不怯場。
朝向觀衆席的側臉棱角分明,步步穩當,自在大方,似是早就習慣這場面,又似是本就沉穩。
聚光燈打在舞臺上,照的他皮膚愈加白淨。
溫潤又卓越的氣質,引起觀衆席不小的轟動。
少年在主講臺前站定,一如既往地淡淡溫笑着,此時此刻,卻不會讓人覺得疏離。
因為在座的同學,除了新生,都或多或少,拿這位品學兼優的少年當過榜樣。
不少等着聽學習方法,或者是講話的學生,都全神貫注地緊盯臺上,豎起耳朵聽。
“各位老師同學,大家好,我是高三七班的程遲,也是本次高三年級的學生代表,很高興能和大家相遇在北城一中……”
觀衆席的竊竊私語聲傳到前排校領導那邊,校長路政敏無奈輕笑了聲,沒管身後誇程遲聲音好聽的交談聲。
只是側臉看向身邊的副校長,壓低聲音問:“程遲都連着三年作為代表發言了吧?”
“可不是嘛,”副校長聞聲将注意力從臺上收回,胳膊閑适搭上扶手,笑呵兩聲道:“他們這屆的理科年級第一都沒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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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校長不由爽朗低笑起來,欣慰地點了點頭,“程遲這孩子是真不錯,我記得還是學生會主席?平常辦事也很有頭腦。以他目前的成績,只要一直穩住心,沖一沖狀元是完全沒問題的。”
“是啊。”副校長笑眯了眼贊同附和。
溫希堅持聽完了程遲的演講,強撐的精神也瞬間稀碎,想去醫務室看看的想法逐漸強烈。
好在位置靠外,她跟巡查的老師說了一聲,沒讓戴悠然和林曉曉陪着,自己出了座位,沿着階梯向上,打算從禮堂後門走出去。
離開禮堂之前,她回望一眼舞臺,禮儀隊正在給高三獲獎同學頒獎。清風霁月的少年站在最前面,不緊不慢地禮貌接過獎狀。
在遺憾上來的那一秒,溫希收回目光,繼續向前走。
“诶野哥!你快睜開眼,前方道路一百米左右,有個小仙女正朝你走來!”
“滾,”路之野冷不丁被推了下,醞釀的困意被打散,似是脾氣上來,他嗓音極冷地罵道:“你他媽導航?”
睜開的黑眸裏,忽然多了個低頭看着臺階,走上來的身影。
路之野懶得多看一眼,閉上眼就又要睡。
何漾撇了撇嘴,“切,就你這樣兒,八百年能脫個單。”
“什麽樣兒?”路之野不急不緩地質問。
語氣沒收斂,聽上去像是十分不好惹。
溫希忽然聽見這麽一聲,一時沒注意腳下,不小心崴了下腳。她驚了瞬,毫無防備地向前撲去,又急忙伸出手,撐住臺階,沒再繼續往下跌。
看着還有些距離的地面,不由慶幸地嘆了口氣。
禮堂裏這麽多人,好在沒丢大臉。
與此同時,手上的觸感漸漸清晰起來。
溫希一怔,順着左胳膊看去,預想中的座位扶手并沒有在手下。
——是紅底的座位席。
而座位席上的人,像是為了避免被她碰到,長腿飛快地交疊起來,縮減自己的地盤,急而不慌地緊貼另一邊。
溫希縮回手,驚訝擡頭,眼裏的歉意還來不及彌漫,就對上了少年陰沉到像看一個死對頭的眼神。
偏又彎起唇,桃花眼深情,很容易讓人産生他很好說話的錯覺。
自傲無比的話輕松打破錯覺:“好好走路不會?行這麽大禮?”
何漾回過神,看了眼差點沒跳到他座位上的路之野,克制地大笑道:“不是路之野,你貞操感這麽強啊!人同學又沒碰到你。”
溫希怔住,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句話。
想站起來,又過于突出,“受害者”又在說話,她更不好一走了之。
索性尴尬一笑,扯了扯嘴角,好脾氣地道:“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沒,”路之野眉宇染上煩躁,朝後側了側頭,輕吐出一個字:“走。”
溫希只覺這人蠻不講理,跟她欠他幾百萬一樣。
沒再停留,她緩慢站起身,徑直出了禮堂。
何漾臉上皺成一團,轟散了周圍好事兒看熱鬧的目光。
“我說路之野,你心情不好就不好呗,兇人家小仙女幹什麽啊?”他幫着說話,半開玩笑地道:“再說了,你一大老爺們,就算摸你一下又怎麽樣,還那麽漂亮一仙女兒,你走運了我跟你講!”
路之野側了側身,躲開何漾,明擺着不想聽。
何漾卻沒看到,只自顧自地絮叨:“女生本來就敏感,面子薄,你這整的,讓人怪下不來臺,挺尴尬的主要是。”
似是不勝其煩,眉頭緊鎖的人郁悶丢出一句話。
“不是何漾你煩不煩啊?被我爸雞毛撣子揍怕了不行?”
下意識躲那一下。
路之野站起身,氣息冷冽地出了座位,懶得搭理身後哈哈大笑的一群人。
--禮堂外頭--
溫希去超市買完糖,拆開糖紙包裝,塞進嘴裏一顆,暈乎乎的感覺才過去一些。
走到禮堂附近,她看了眼緊閉的禮堂後門,往教室去的步子一頓。
轉而繞到禮堂旁邊的小巷子裏,和學校牆壁僅相距兩米左右。現在典禮正在進行,她出來就不好再進去,難免會打擾到禮堂秩序。
等到結束,所有的學生都會從這離場,程遲也會。
溫希看向被樹葉影子覆蓋的巷口,擡手擋住令人睜不開眼的烈陽,打算在那等等。
雖然沒能給他頒獎,但偷看一眼不驕不躁的少年,她覺得也足夠。
卻沒想到,竟然在這兒,看到了剛才那個男生。
他懶懶倚着牆,看的出來在很努力思考着什麽,手指不停在下巴上來回摸索。
似是察覺到動靜,那男生也愣了下,側過來臉,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溫希拿着糖果袋的手一緊,兩眼驚慌幾秒,又很快恢複如常,面色平靜地轉身。
“喂,站住。”
溫希驀地頓住腳步,她深吸一口氣,慢慢轉過身,暗自握緊幾分糖果袋,不鹹不淡地問:“有事嗎?”
路之野漫不經心地掃視過去,少女分明睫毛輕顫,還故作冷靜。
看上去溫溫柔柔的,像是只要他說幾句重話,就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也沒什麽事兒,就想問你,幫我翻個牆呗?”
語氣這會兒倒是和緩了不少,溫希暗自腹诽,絲毫沒有猶豫地脫口而出:“不幫,你自己想辦法吧,我先走了。”
不帶脾氣的話音,卻顯得格外有脾氣。
路之野輕啧了聲,眼瞧着長發柔順的女生越走越遠,快要走出巷子。
他正了正身子,眉宇不耐,昂首沖那道背影喊了聲:“請你喝奶茶!”
溫希沒停。
“請你吃飯!香的辣的都成!”
依舊沒停。
“艹!幫你寫三年作業!”
這下溫希停了。
她轉過身,看向手插在口袋,一副氣急敗壞模樣的路之野,滿臉認真地問:“真的嗎?”
倒不是她不想寫作業,就是覺得,她要是真讓他寫,這人絕對會氣到炸。
路之野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奈何腦子一熱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他糾結了會兒,換條腿作身體重量的支撐。
陰郁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眼溫希。
一看就是好學生,作業能真讓他寫?頂多丢給他一兩次。還是寫了也沒什麽用,純屬湊數的作業。
他随便畫畫就是。
“真的,”路之野松口,下意識想脫口而出的“滾過來”急急止住。
跟何漾他們沒個正經慣了,差點忘了這女生不是何漾那群人。
嬌氣得很。
兇不得,一兇就脾氣大的很。
“你過來,給我扶着石頭。”
溫希走過去,順便擡眼瞅了下牆的高度,又不可思議地瞧了眼路之野的大高個兒,頓時面露古怪。
這牆也就一兩米左右,他翻不過去?!
路之野當然知道溫希在想什麽,不由抵了抵後槽牙,咬牙忍住暴脾氣,沒好氣地道:“扶你的石頭,亂瞟什麽?”
“你一個堂堂七尺男兒,怎麽比女生還矯情……”溫希嘀咕,她不就看幾眼嘛,嘴上也不留情:“我要是你,我就無地自容了。”
路之野腦門一黑,笑得極冷:“那還好我不是你,嬌氣得要死,不像我,皮糙肉厚,字典裏就沒無地自容這個詞兒。”
嬌氣??
溫希眉頭一皺,回怼過去:“那叫厚顏無恥。”
還有,她什麽時候嬌氣了?
懶得再同他争論,溫希轉過身,繼續往外走,好心提醒道:“校規有說不能翻牆外出的,你要不別翻,要不別找我,反正我不會協同作案的。”
路之野清俊的面容又青又白,再爆炸的脾氣,也硬生生憋了回去。
被雞毛撣子打了好幾下的屁股抽痛,要不是這,他至于翻不過去?
反正他是不想在學校繼續待着。家裏老頭非得揪他來聽那誰,哦,程遲的演講,讓他跟人家學學。
學個屁啊!
想到這,路之野三步并作兩步地追了上去。滿臉的戾氣,打算吓一吓那臭丫頭,好幫他扶個石頭。
他伸過手,想去拍下溫希肩膀。
還不等他碰着,忽地手腕陣痛,路之野沒忍住罵喊一聲:“卧槽!你他媽哪來的牛勁兒?”
溫希臉前的發絲被疾風吹開,夾雜着一股好聞的薄荷氣息。身後的痛罵聲很近,身前是幹淨的校服。
她驚訝而遲滞地擡眼望去,程遲忽然出現在狹窄的巷口,握住了她身後那只手,停在她頭頂左側。
少年依舊雲淡風輕,仿若只是順手接住一片即将掉落的葉子。烏黑的發絲垂在眉宇,自然微分,眸似濃墨地睨向她身後。
那點溫潤的淚痣,此刻也随着少年散漫瞥去的視線,變得淩厲寡淡。
靠近眼前的冷白小臂,青筋隐隐。
“你有意思?”他嗓音淡淡地開口,随手丢開路之野的手腕,揣進褲兜,顯然沒有坐視不管的意思,“她不認識你,就算認識,随便對女生動手動腳的,沒點自覺?”
左手還拿着一個厚厚的藍色文件夾。
路之野甩了甩手腕,後退兩步,忽地失語氣笑起來,面無表情道:“你知道我跟她不認識?多管閑事。”
他确實不認識這女生,但也沒想把她怎麽着。
程遲這麽護着,他單純不爽。
頭頂樹葉的光影落在巷子口,蟬鳴仿佛也因為争執而更加聒噪。
溫希目光忽地滞住,覺得這話有歧義,容易讓人誤會。她仔細又飛快地打量一眼程遲,像是急切想要解釋,小臉憋得通紅。
“我不認識他的!只是來這邊等人,”她擡頭看着程遲,以往不敢對視的人,這會兒卻期望他能看過來,看到她眼裏的認真,“看到他在——”
“在對着牆面壁思過!”
溫希想了想,還是沒有出賣身後的男生。
程遲這才看向面前的女生,他稍稍低頭,眉目微挑,像是聽到什麽新奇的回答。然後唇邊漸漸彎起笑,眸色溫和地問:“我知道,走嗎?”
看上去,仿佛平靜地相信溫希。
并沒有管那個男生怎麽說。
溫希握緊糖果的手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松開,她躲開那雙眸子,低頭盯着糖果,點點頭道:“走。”
耳尖發燒的感覺,讓她下一秒就想邁開腿,逃離心跳的感應範圍。
“誰他媽面壁思過了!”身後傳來那男生的低聲咒罵,可溫希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她只是專注盯着腳下,控制好跟前面那道身影的距離。在影子傾斜之後,悄悄往左邊挪了一點。
晴天盛夏,前頭是太陽暴曬的水泥地,在巷子樹影消失之前,她的影子,重合上他的影子。
僅僅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