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茶室那頭老杜和老友們的談論說笑聲還在繼續,南星起身去外面洗手。

她人一走,門關上,坐在茶案前的男人溫和眉眼收斂幹淨,再擡眸,像是驟落凜冬暴雪倏然而至。

案幾上上好價值連城的青玉茶盞拂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那邊人們談論的聲音頓了一拍,都張望過來。

他們大多數不識貨,認不得這茶具是什麽,只覺得外觀甚佳,只有杜若偷偷地肉疼。

這一件的價格半個老宅子的修葺都能砸進去了。

“下面這些話,即便師父早這裏我也要講。”

“長庚還只是個上高中的小姑娘,無論是與非,一群男人當面将議論一個小姑娘,都是不尊重她。”宋京墨起身,語氣低沉,視線淩厲。

“她只是她,不是任何人。”

“其恕乎,待人之道,推己及人。”

“諸位如果還對她妄議的話,那我代師父送客,從今往後,藥堂也不歡迎諸位當中的任何人。”

說完,他邁過碎在地上的茶盞碎片,推門出去了。

藥堂裏安靜了一瞬,周圍的人大氣都不敢出。

不知為何,明明不過一個少年郎,語氣雖施壓卻并無咄咄逼人之勢,卻讓人覺得心悅誠服,甚有大家家主之風。

出了茶室,外面竟出了太陽,陽光和煦。

南星正蹲在廊檐臺階處與樹下的黑貓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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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嘴裏還叼着從廚房偷來的魚幹,貓背躬着僵硬在那裏。

瑩綠色的貓眼和小姑娘瞪得混圓的杏眸相對,殺氣四溢。

宋京墨看着只覺得好笑,南星小時候來老宅,似乎就和這只黑貓不對付。

眼見宋京墨出來,黑貓似乎被轉移了注意力,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南星卯足了力氣,一個猛撲撲了上去。

黑貓更靈活,身子在半空翻轉騰挪,幾乎靈巧地竄躍,就躲到宋京墨身後去了,緊挨着男人的褲腿。

南星只顧着瞄準目标,悶頭追,眼見着視線裏出現男人白色衣擺,卻來不及剎車了,小小的哀嚎一聲,就要一頭撞上去。

她下意識地罵了句髒話,閉上眼。

預料裏的疼痛沒有來襲,卻額頭被人手掌溫暖的護住,落入男人好整以暇敞開的懷抱裏。

院裏的樹梢上積雪在陽光下融化,白絮一樣紛紛揚揚往下墜落。

她睜開眼跌進他溫和包容的眼眸裏。

男人眉眼生得太精致,此刻他低下頭來,離得極近,呼出的氣息落在她額際,南星竟被迷得恍惚了一瞬,才驚慌失措從他懷裏退出來。

她瞪他,“你怎麽在這兒?”

“茶室太悶,出來透氣。”他答,随即當着她的面蹲下來,黑貓立刻巴巴地湊過來,挑釁地看了南星一眼,随即調好地過來蹭男人伸開的手掌。

“這只臭貓從廚房裏偷吃魚幹你還護着它?”見此,南星氣不打一處來,幾步湊過來就要伸手去揪黑貓的領子,“星爺我今天就要為民除害,病秧子,你得站我這邊兒......”

伸出去的手掌卻一下被宋京墨的手指包裹了進去。

屋檐下的風鈴陣陣搖晃,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的手掌大她一圈,手指修長,指甲修建平整,淡粉色甲肉,白色的月牙,包裹住她手的時候,指腹有粗粝的薄繭一層即過。

“你——”她沒料到他會突然牽她的手,驚得說不出話來。

宋京墨俯身過來,幾乎将她嬌小的身子整個兒包裹在屬于自己的氣息的領域內,他身子俯得低,手掌拖着她的手,帶着她,往前伸。

“長庚,這樣來。”

剛剛那枚掉在地上的小魚幹放進她攤開的掌心中,他的掌心與她掌背相貼,托舉着她,往前靠。

剛剛還沖南星呲牙咧嘴的黑貓忽然老實了,胡子動了動,小心翼翼地,試探着,走過來。

近了,更近了。

“咕咚”一聲。

南星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緊張。

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快得像是撞破胸膛而出。

終于,黑貓像是放下了戒備,湊過來,溫熱的下巴蹭在南星的掌心上,開始放松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魚幹。

陽光落在他們身上,風鈴在晃,細細的飛雪白絮一樣飄飛。

這是一種格外神奇而柔軟的感覺。

與她追貓的那種感覺完全不同。

這種感覺可以讓她徹底放下心來,仿佛可以如此坦然它即便有鋒利的爪子和牙齒,它不會傷害她。

它也如此篤定,即便她有比它龐大數倍的身軀,她也不會傷害它。

不知道什麽時候,宋京墨的手掌撤開了。

他站在廊檐下,衣擺随風飄動,嗓音也溫和:“長庚,你現在可以抓住它了。”

南星半蹲在地上,正認真好奇地看着黑貓吃東西的樣子,她是頭一次湊得這樣近來觀察它。

聽到他這樣說,她立刻否決:“我不要!”

宋京墨眉眼舒展開,彎唇不語。

黑貓吃完了整條小魚幹,還努力地伸出舌頭舔舐南星的掌心,将殘渣舔食幹淨。

南星一邊伸着手就着它的高度,一邊在宋京墨的注視下,忽然整個人不顧形象不管不顧地匍匐趴在地上盯着黑貓的□□看。

剛剛還神色溫和的男人詫異一瞬,滿頭黑線:“長庚,你在做什麽?”

南星臉貼在地上觀察的極其仔細。

黑貓吃完了,“喵喵”叫了一聲,幾個跳躍上了屋檐去曬太陽了。

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某人興奮地叫了一聲,跳了起來,眉眼間帶着得意洋洋,扭過頭來看他:“哈哈哈哈哈,病秧子,我看到了!”

“這貓的是母的!怪不得它和你關系好,哈哈哈哈,你這張臉果然招小姑娘的喜歡,連母貓都喜歡你!”

她一副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一樣,大搖大擺地走過來,髒兮兮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度夠不到,在他胸前的白色衣襟上留下幾個小爪子印兒,笑眯眯道:“所以,病秧子你別擔心,你會娶到超級漂亮的神仙姐姐的,屋子裏那群臭老頭的話你別信。”

原來趴在地上是在看那個。

還堂而皇之地當着他的面來看,看得那叫一個坦蕩。

宋京墨有些啼笑皆非。

良久,他才開口:“所以,我也招你的喜歡嗎?長庚。”

風停了,屋檐風鈴停止了搖曳。

南星被他這猝不及防地一句整得整張臉像是被燒起來一樣通紅。

怎麽聽着這話這麽別扭。

他們這個關系怎麽可以問什麽喜歡不喜歡。

太有歧義了!

羞窘到極致,她支支吾吾半晌落進他帶着笑意的黑眸瞳眸裏,氣不過,嘟囔着:“我想起來我還有作業沒寫完,我先去寫作業了。”扭頭往回跑。

宋京墨卻出聲叫住她。

“等等。”

“怎麽?”她扭頭眯眼,這個病秧子莫不是故意要看她出糗,“你怎麽今天廢話沒完沒了。”

“你跑反了,長庚。”他修長的手指擡起朝另一邊一指,“你的房間在那邊。”

南星:“......”

她徹底啞巴了,鬧了個大紅臉,一聲不吭往另一邊跑。

今天真是糗大發了!

-

嵩嶼接連下了幾場小雪,轉眼到了年末,溫度不知不覺連升幾度,道路上積雪融化,化成雪水,夜裏溫差一大,又被凍結成冰,走路格外濕滑。

杜若走路不利索,于是宋京墨去上門問診的次數也漸漸增多。

南星每次都跟着,信誓旦旦要幫宋京墨拎藥箱,但是每次都不知不覺藥箱輾轉落回男人手裏,她手裏則是大包小包抱滿了各種零食。

轉眼間将鎮子上各種特産好吃的吃了個遍,小臉蛋也肉眼可見圓潤不少。

但後果就是,宋京墨漸漸發現南星對吃飯不傷心了,每次都草草扒拉一點飯就跑回屋子吃零食追劇。

小鎮子小賣部裏進購的能是什麽好零食,添加劑色素一堆堆的廉價三無食品,吃多了對健康無益。

他提醒過一次,南星依舊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無奈之下,只能讓杜若一舉告發到了南峰那裏,停掉了南星的零花錢。

小姑娘得知後,這幾天賭氣都不跟他見面了,宅子裏遇見都繞路走,甚至連吃飯都不來飯廳,擺明了是在跟他鬧別扭。

眼瞅着人連着三頓飯都沒來飯廳吃了,杜若有些着急,畢竟是老友的親閨女,顯得他們照料不當,自家少爺又對她的态度也不一般,他不敢怠慢,餓出個好歹來,他幾次去敲南星的房門,小姑娘都賭着氣,支支吾吾地說不餓。

杜若急的團團轉:“這萬一餓壞了身子怎麽辦?要不我給南老弟打個電話,讓他派人來接這丫頭回家得了。”

在藥櫃後整理草紙的宋京墨微垂的眼睫顫了顫,良久才出聲:“不必打,讓她自己賭氣待着罷。”

“這都一整天什麽都沒吃了,待下去也不是辦法,”杜若想起什麽,忽然一拍大腿,“少爺,要不您去敲門問問,這丫頭和您關系好,要不您去勸勸?”

神色原本溫和的男人聽聞此句,拿指的手指頓了一下,良久,想起什麽般,溢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小姑娘是真的犟,也是真的會欺負人。

杜若去敲門,好歹還應個聲,換了他去,小家夥連吱都不吱一聲,擺明了對他怄氣。

“不必了,我來想辦法就好。”他嗓音溫和道。

南星的卧室裏可囤了不少零食,一頓兩頓不吃可餓不到她。

但是這光吃零食不吃飯的臭毛病,是一定得給她改過來。

中醫講五谷為養,五果為助,五畜為益,五菜為充。

五谷者,植物之種子也;種子者,植物之精華也。

只有合理營養的飲食,才能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藥堂燈光柔和,炭火燒得旺盛。

黑貓桑葚從簾子角鑽進來,蹭着男人的褲腿枕在他靴面上打瞌睡。

男人眼睫柔和地垂下來,眼眸裏是一片溫柔而無邊無際的海。

長庚,你要好好吃飯,按時睡覺。

長庚,我想讓你平平安安長大。

一生無虞,長樂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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