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亂葬崗

第28章 亂葬崗

“沒有, 什麽都沒有!”柳文的臉色越發慌亂,似乎要把那乾坤袋翻個底朝天,“你究竟把那東西藏到哪兒去了?”

葉星辰雖是站着, 但姿态卻是慵懶的,有些不耐:“都說了沒有。”

他微動指尖,将乾坤袋挂回腰間。

綠意輕嗤, 擡手,下一瞬, 柳文身側弟子的後頸印記消失。

那弟子尖叫:“不要!”

他雙腿發軟, 跪在地上,極度的恐慌和死亡的氣息籠罩在他周身, 鲛人怨靈手持長槍, 一步步朝他來。

“葉星辰,我錯了。之前修學時我不該欺辱你,你救救我!”

他不該帶着淩雲峰的其他弟子孤立他,是他錯了。

狼狽的模樣, 絲毫看不出來他是玄月仙尊門下高高在上的弟子,眼淚縱橫, 幾乎是顫着身子,低伏在葉星辰的腳下:“你救我, 我幫你殺掉柳文如何?”

柳文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并未被選中,聽到他這樣說, 眼中頓時劃過一絲狠色:“就憑你也想殺死我?”

他也顧不上平時宗門裏的儒雅, 喚出劍來,劍意閃過, 滾燙的血濺在他的衣衫上,那弟子的頭顱滾落在幾人身前。

有些膽子小的修士, 對上那弟子還未瞑目的雙眼,發出凄厲的尖叫聲。

“哐當——”柳文手上的劍落在地上,又驚又怕地仰頭看着葉星辰,“星辰師弟,你将那東西交出來好不好?”

葉星辰只是冷眼,淡淡地看着他。

柳文咬牙,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想起件事來,忙不疊揚起笑:“幾年前你還教過我如何領悟劍法,你看,我們之前關系那麽好,你當真眼睜睜地看着我死去嗎?”

真惡心。

葉星辰心想,他毫無表情:“為何不能?”

他早該殺掉柳文,只是怕髒了自己的手,才任由他活了那麽久。

柳文慌了,這一刻才意識到葉星辰從來是疏離的,從以前就是。

裝得高高在上,明明一道拜入淩雲峰,但他能輕松奪走別人的目光。

再難的心法,他只需看上一眼,就能領悟。

可他已經足夠有靈氣了,為何還要那麽勤奮?

柳文想到了好幾年前,那時的葉星辰還是宗門天驕,天生雙靈根,只要他想,十年金丹輕而易舉。

他卻不滿足于此,有些人就是這樣的,天賦異禀還要厚積薄發,只是八年就摸到了金丹的修為。

柳文恨!

憑什麽,憑什麽天道如此!

于是他開始每日詛咒葉星辰,有一天,他突然發現,好像天道當真聽進去了。

葉星辰廢了。

毫無征兆,少年眼中的光慢慢消失,曾經引以為豪的天賦仿若昙花一現。患了怪病,成了一步三咳的廢物!

少年渾渾噩噩,過得不算好。

有同門弟子說莫要落井下石,可他心裏扭曲的快感讓他沉淪。

這一切本該這樣,葉星辰風光夠了,也該從那神壇上滾下來。

忽然有一天,葉星辰不再執着于尋靈丹妙藥修複經脈。柳文覺得真怪,他好像變了個人一樣,不再不自量力地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和他們一道入秘境,也不再跪在通星殿外求九陽仙尊指點,就連劍法課也不去了。

大多數時候,他能看見葉星辰的,都是在淩雲峰陽光最好的地方,懶洋洋地閉眼小憩。

明明,他已經成為廢物了啊……

玉虛宮的那些人,還是護犢子一樣護着他。就連沖喜這種無厘頭的事,都願試上一試。

他膽戰心驚,好在沒什麽效果。

但現在,少年這樣睨着他,眸若寒霜,直直刺在他身上,仿若他永遠在那高位,從未被拉下來過。

柳文大驚,急紅了眼:“葉星辰!你得救我!你別以為宗門裏的其他弟子,對你就有我好。”

他整個人都有些瘋魔,指着身後一衆冷眼旁觀的人,笑着道:“你沒有看見,你沖喜時他們眼中的驚懼!他們生怕你好了,怕你從廢物重新變成天才。”

“哈哈哈,”似乎笑得肚子痛了,他緩氣,語氣又急又躁,“他們私下裏,笑你、辱你、罵你,落井下石,冷眼旁觀。”

“你救我,我幫你殺掉他們。”

柳文的話仿若丢入的池中石,蕩起圈圈漣漪。

有弟子眸色深深暗暗,忽然,不知是誰先開始了攻擊,靈力直直朝葉星辰去。

其餘人也動了,他們在少年身上留下一道道紅痕,緋紅色的衣衫漸漸被血染成紅色,他們道:

“葉星辰,你交出那東西來。”

“抱歉。”

“這都是你應得的。”

“我想活着出去。”

“……”

血霧遮住視線,理智搖搖欲墜。迷迷糊糊中,葉星辰只覺無法呼吸,仿若被人掐住脖頸。他倒在地上,“哇”地吐出血來。

綠意從高位上下來,魔氣順着層層階梯往下蔓延,她道:“陰寒之物竟是你自己嗎?”

“當真可笑。”

衆子弟一聽這話,眼中重燃希望,柳文幾乎趴在她的腳下:“他便是那陰寒之物嗎?那我們把他獻祭給你,放了我們好不好?”

他們從未嘗試衆人合力擊敗綠意。

她太強了,即使是最兇險的秘境,也沒有遇見過有魔修能修煉到僅魔氣就能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更何況還有鲛人怨靈!

只有将葉星辰獻祭出去,只有他死了,綠意才會放過他們,他們才能有一線生機!

頂多,頂多是回宗門後被訓斥罷了,訓他們沒有愛護同門,訓他們無憐愛之心。

可那又怎樣,死掉一個隕落的天驕,救下那麽多上游宗門的修士。對于玄天劍宗來說,還能得到更多宗門的擁護,利大于弊。

綠意低眼看他,微微壓手,柳文的臉撞在地上。

若是放在往日,誰敢這樣對他,他絕不會放過這人,反而會百般折辱。

現下,他倒是不覺得有何不妥,額頭磕破,滲出血來,卑微地仰頭道:“閣下覺得如何?”

令人作嘔。

綠意彎腰,挑起他下巴,下一瞬,他的元神硬生生被碾碎,發出凄厲的慘叫來。

周圍安靜得可怕,衆子弟敢怒不敢言。

“真難吃。”綠意無視他們的目光,将吞入腹中的元神吐出,朝着身側的鲛人王道,“給你了。”

然後他們看着鲛人王如餓狼般,張嘴,将柳文的元神撕碎。

“唔,”她裝作委屈,似乎真的在認真思考,“剩下的腌臜東西該怎麽辦呢?不如也扔到亂葬崗吧。”

“你說呢?”綠意在一個小弟子面前停住,笑着問。

小弟子顫着聲:“好……好。”

她玩夠了,蹲下身,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葉星辰,少年的長袍被血浸紅,他的呼吸愈加薄弱,最後竟是沒了鼻息。

這就死了,當真沒用,綠意心道。

既是如此,她也不必再用一個死人來維持陣法。

左右她已經也知這修士身上陰寒之氣如何而來。

那……只能讓其他人來彌補了。

唔,誰弄死的就誰來吧。最後一劍,好像是她旁邊的小修士呢。

綠意問:“跟着你們一道進來的那幾位長老修為高嗎?”

她要一點點蠶食掉他們的希望,她要更多的懼意。

有弟子哭啞着喊:“不準和她說!等長老尋到我們,我們就有救了!”

“哈哈哈哈,你猜為何整個宮殿都尋不到你們長老的身影?”綠意仿若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滿臉趣味地看着他。

對啊,為何不見那些長老身影?

為何明明是一道進來的,有些弟子卻不在此處?

他們這才發現,在宮殿外,俨然全是金丹以下修為的弟子。

而那些金丹修為以上的……

“唔,發現了嗎?”不知何時,她站到了那個弟子身側,“只有築基修為的弟子哦。”

下一瞬,小弟子被魔氣拖着往上,纏繞在他的脖頸,懸空的雙腳用力掙紮着,額間青筋爆起。

時間慢慢流逝,他不再掙紮。綠意将他修為吸食完,任憑他死掉,冷哼離開。

“這鲛人遺跡只允金丹以下修為進入,你們宗門師尊想要進來,恐怕得廢些勁呢。”

她心情頗為愉悅,“我算算,可能得廢掉自己大半修為變成築基,但能不能活着出去嘛,那就說不準了。”

她稍稍停頓,看着衆人臉上驚懼的神色,揚唇:“你們不過築基修為,要不要賭一賭,他們是否會選擇進來救你們?”

衆子弟臉色慘白。

他們知曉,絕對不可能的。

若他們是金丹修為,宗門可能還願救他們。可他們不過區區築基,宗門裏最不缺的就是築基弟子。

“你不是說只要我們幫你尋到葉星辰身上的陰寒之物便放過我們嗎?”有弟子咬牙道。

“是啊,你們找到了。多虧你們傷了他,要不然我都不知道陰寒之氣就融在他的修為裏。”

也不會知道他身上陰寒之氣是從何而來。

綠意微微一頓,甜甜地笑着,“但要放了你們,本尊不願。”

幾乎是她的話一落,衆子弟心中絕望便加深幾分。

“更何況,他已經死了。”綠意又道。

“死了?!不可能!”有弟子尖着嗓子,“他怎麽能死!”

葉星辰不能死,他死了,沒有陰寒之物,他們怎麽辦?

有人爬着往前,探了探躺在地上的人鼻息,驚恐地往後退,搖頭,随即呆坐在原地,不願相信:“不可能!”

“他死了,本尊也不需要死人。幻境所要的陰寒之氣,就你們來吧。”

“你們說,選誰好呢?”

她的視線落在站在離葉星辰最近的弟子上。

有人道:“是他最後一劍葉星辰才死的!”

丹修宗弟子臉色煞白,渾身顫個不停:“怎麽可能呢?我身上又沒有這陰寒之氣!”

綠意冷聲:“本尊前幾年難得有興致,在凡世思南塢見過一法,取一城之人七魂六魄中三魂四魄,附于修士元神喂養數年,可得陰寒之氣。”

“将宮殿外其餘人的魂魄,放在你身上養好不好?”

不過是要喂着這些廢物多年罷了。

說着,她也不再管丹修宗弟子同不同意,無視掉他驚恐又凄厲的叫聲。她微擡手,鲛人怨靈往前來,帶着躺在地上的少年消失。

既然死了,就沒必要再存在了。

不過區區一個蝼蟻。

宮殿外有人低低哭着,也有人怒罵,使了勁想要将脖頸後的紅紋抹掉。

綠意看着姍姍來遲的容念風,饒有興致:“跑出去的小東西自投羅網了。”

他踏入宮殿的一瞬,便是入了鲛人陣。除卻鲛人外沒有修士能從陣法裏出去。

幽藍螢火灑在蜿蜒的血跡上,白色鲛绡紗落下。

容念風抓住一旁弟子的肩,面色慘白,長而卷翹的羽睫輕輕顫着,他問:“你可見到葉星辰?”

那弟子抱着雙腿蜷縮着,呆愣着搖頭。

他有些急了,又問身側另一人:“你可見到葉星辰?”

無人回答他的問題,他們蜷坐着,仿若不知何為生,何為死。

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

他突然害怕知曉真相。

他不該來的。

他應該躲得更遠些,等無極仙尊進來就好了,何必需要他。他只需等到鲛人遺跡破,等修為大跌的無極仙尊帶着奄奄一息的葉星辰回淩雲峰就好。

只是,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卻是葉星辰慵懶地躺着,遮陽用的話本有一搭沒一搭地展開,有風吹過,掀起,又落下。

少年挪開話本,帶着笑看他。

他不再是小說中的人物,長了血肉,會笑會生悶氣會臉紅。

“他死了。”

有人道。

“我們明明可以活的!若不是他死了,我們明明是可以活的!”

又有人道。

他們在怒罵葉星辰,罵他弱不禁風,罵他無用,罵他死了都還要帶着他們一道死去。

“都怪他!”

都是他的錯,怪他死了,怪他不救他們……

容念風孤立無援,絕望籠罩着他,他猛地意識到,在這裏,葉星辰不是龍傲天,無人可救他,也無人愛他。

即使他死去,也只是落得一句:若不是因為他,我們明明不該死的。

可葉星辰從未欠過他們什麽……

黑劍倏而握在手中,容念風面無表情,劃破那人的肌膚,鮮紅的血流淌下來:“你剛才說,葉星辰在哪兒?”

罵聲戛然而止,丹修宗弟子驚恐道:“亂……亂葬崗。”

再回過神時,容念風已然消失。

遠處,綠意微頓,她的眸色晦澀。

那少年是如何從鲛人陣法中離開的?

亂葬崗最是陰寒,兇屍厲鬼哀嚎,攀附在無數修士的屍體上,享受着遲來的盛宴。

它們餓了千餘年,晝夜更疊,這裏只能看見漫天飛舞的灰燼和一片死寂。

是離無間獄最近的地方。

“葉星辰!”

有人闖入。

是活人!

他的聲音又急又躁,複而再喊:“葉星辰!”

可它們最會玩弄人心,消失,隐匿着自己的氣息。

“你怎麽來了?”清朗的聲音落下。

容念風看着眼前的‘葉星辰’,陷入沉默,半晌,他啞聲:“你不是他。”

“哈哈哈哈。”

眼前人化作黑霧,凄厲地大笑着。

鋪天蓋地的怨氣繞在他的身側,他聞到了腐爛的腥臭味,還有聲音低低落落,竭力在他耳邊模仿着記憶中的葉星辰。

“你別走。”

“你為何不救我?”

“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熟悉的語氣讓容念風心神愈發不穩定,倏而,地下伸出數只血手抓扯住他。

想要拉他一道沉淪。

月光斜斜照在地上,清冷,孤寂。

和黑劍結契時,他一直不知取什麽名字好,現下,他倒是想到了。

寂無吧,就喚寂無。

心念一動,寂無凝形,發出嗡嗡的鳴聲。劍意閃過,破開他周身的黑霧,血水悄然消失,只是他白淨的衣衫上落下了紅印。

探頭的惡鬼,小心地退下。

“是他,他回來了。”有聲音道。

它們知道那把劍!

桀桀笑聲此起彼伏。

從亂葬崗裏爬出去的那只惡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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