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末的夜晚,空氣裏充斥着樹木蒸騰的味道,川流不息的汽車一輛一輛的駛過。街邊明亮的路燈給一切籠上一層光,光怪陸離。濱城的二十二點,依舊喧嚣。
靳野毫無顧忌的穿插在車流中間,車速絲毫沒有因為路況減緩,而他原本以為會聽見的刺耳尖叫,死命抓着自己不放的情況都沒有發生。
後座上的人很安靜,安靜到讓他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
靳野瞥了一眼後視鏡,鏡中女孩的眼神裏,不光沒有害怕跟緊張,反倒有些許的興奮。風将她的頭發全部吹至腦後,平靜的表情更像是在享受。
他垂眸朝自己的腰上看了一眼,清瘦纖細的手臂沒有他預想的硌人,軟乎的很,環得不緊不松,既保證了自己的安全,也不會影響他駕駛,很正确的力度。
她的表現,絕對不是第一次坐摩托車跑車會有的反應。她懂機車?
靳野不由多看了幾眼。
機車如豹般駛到了A大附近的教職工分配房小區。
林纾想讓他在小區門口停下,自己走進去,還沒喊停,卻聽見他的聲音隔着頭盔傳來,模模糊糊的,倒也聽得清,“幾棟?”
車已經進小區了,再說停下也沒有意義了,林纾只好報了棟數。
讓她驚訝的是,這個男人居然不需要她指路,左拐右拐的還真就在自己住的這棟前面停下了。
機車穩穩的停住,靳野沒急着喊人下車,一路這麽快的速度,剛停車就下來,腿還是虛的。可一分鐘後,後座的人卻遲遲沒有下車的意思。靳野也沒回頭,抱着胸戲谑的說:“怎麽着,還打算碰瓷碰到底啊?”
林纾輕輕嗤了一聲,下了車,站在了一旁。她要是真想碰瓷,就沒他什麽事兒了。
她舉起手裏的東西,怼到他頭的高度,“我沒什麽事,可是我的小十,被你那急着去投胎的車速給吹得傻啦吧唧的。”
沒想到自己好心好意耐着性子送人回來,人還這麽不知好歹,靳野猛的扭頭看向她。
頭剛一動,臉頰傳來毛發的觸感,蹭的他有些癢,再一看,不曉得是什麽的東西赫然出現在自己眼前。幾乎貼着他臉,如此近的距離根本看不出是什麽。
林纾舉着的手往回縮了縮,靳野的頭往後退了退,拉開二十多公分距離,終于看清楚了是什麽東西。
這他媽是什麽鬼?剛剛吓了他一跳!
她手裏正抓着一個獅子玩偶,不是特別大,那獅子一頭濃密的棕黃色毛被風吹的往後翻,看上去十分的蠢。
他想起了前幾天在聊天群裏看到的表情包,什麽風中淩亂,還配上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圍笑。小十?這蠢獅子的名字?
靳野嘴角抽了抽,所以,他送了個幼稚園小朋友回家?
林纾看靳野的表情,仿佛像看到了刷屏的彈幕。
“有誰規定不能養一只玩偶當寵物嗎?”
沒有。
***
靳野覺得今天是被什麽東西附體了,居然答應了送她上樓。
看着她走路姿勢,好像是崴的有些狠,算了,就當他送佛送到西。
房子有些年頭了,沒有電梯,樓梯還特別的擠,每個臺階十分的窄,別說他,就是林纾的腳踩在上面,都有一小部分懸空。
靳野隔了兩個臺階跟在她後頭,看着她晃晃悠悠的一步一步往上邁,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從褲口袋裏掏出來,防止她一個不留神往後倒。
因為林纾崴了腳,走得十分的慢,兩分多鐘才走到三樓,靳野有些不耐煩,又不好催促,畢竟腳崴了是他的責任,開口問道:“你住幾樓?”
“五樓。”說話間,林纾腳下沒注意,霎那間身體不受控的向後仰。
還沒來得及驚呼,腰就被一只溫熱的大手牢牢的托住,林纾回頭,撞上男人漆黑的眼眸,四目相對,“故意的,嗯?”
不然怎麽他一說話就踩空了。
林纾直起身,皺着眉頭瞥着他,仿佛在說你故意往後倒一個試試看!
腰處還存留着方才的觸感,啧,這人占了她便宜,還倒打一耙。流氓吧!
隔着一個臺階,兩人身高拉近,女孩目光清澈,唇紅齒白,視線交彙,靳野剛收回手的大拇指不自知的細微牽動,林纾看到男人深邃的雙眼裏一晃而過的細碎光亮,像一望無邊平靜的湖面中央似有似無的漣漪,她花眼了嗎?
一秒的時間似乎被猛得拉長。
回神後的林纾轉身,盯着前面的臺階,淡淡的說道:“嗯,故意的”,然後繼續擡腿往上走。
靳野還踩在臺階邊緣的腳又是一停,對待她的反擊笑了一聲後。啧!當他瞎嗎?耳根都紅了。
明明是水,裝什麽酒精?
終于走到了五樓,林纾擡手去摁樓道燈。
昏黃的燈照得一方小樓道朦朦胧胧的,連帶着人也看的不真切,虛虛實實跟夢一樣。
林纾側身看向身後的男人,“我到家了。”
靳野垂眸看着她,點點頭,“嗯,走了。”
身後卻遲遲沒有聽到開鎖的聲音,他疑惑的扭頭看去,她手裏抓着鑰匙,站在門前盯着鎖孔一動不動,靳野腳步下意識停了。
林纾扭頭看向他,眼神裏竟帶着些無措。
靳野皺了皺眉,一路上,這女孩給的印象是膽大包天的,伶牙俐齒的,這會兒這麽一個表情,又怎麽了?
林纾指着門把,輕聲說:“有人進去過。”
靳野愣了一下,這都他媽是什麽事兒,跟玩解鎖闖關游戲一樣,沒完沒了,一環接一環。
他皺着眉走回去,站在她旁邊,看向鑰匙孔。
鑰匙孔裏有一截頭發絲,另一截纏繞在門把上。
這姑娘防範意識夠可以的啊!這種辦法也知道。
這片地方治安不太到位,老舊的居民房更是連監控都沒有,單元口的防盜門已經壞了,這樣的安保,一個女性住在這裏确實是有勇氣。鑰匙孔裏的頭發顯然是她出門前特意放置的,一種很聰明的做法,隐秘不易察覺,比起那些在門口留個标記,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做法要好得多。
他低頭看着她,女孩兒濃密翹卷的睫毛投出淡淡的小片陰影,掩蓋住了她眼底的波動。
靳野凝神停了一會兒,屋裏沒有響動,按照他的經驗,裏面應該是沒人,“別怕,你先開門。”
林纾擡頭看了他一眼,深潭般的眼眸,似乎有令人信服的力量。她插|入鑰匙,順時針扭動,推開了門。
漆黑的屋子裏靜得連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靳野還站在門口,就聽見她長呼了一口氣,緊接着玄關的燈亮起,她轉身雙眸笑成月牙狀的看着他說:“是我媽來過。”
說完,她拿起一張便簽條,在空中晃了晃,上面寫着:安安,媽媽給你煲了雞湯,放在小鍋裏了,你回來熱一下就好了。
靳野挑了挑眉。空氣裏彌漫着雞湯的香味兒,他沒說話。
林纾麻溜的換完鞋後,站在門口,看着靳野突然一個九十度鞠躬,誠懇地說:“謝謝你。”
盡管他害她把腳給崴了。
靳野雙手插在口袋裏的手抽了抽,女孩兒這道謝折扣都不帶打的。
“沒事。”這下他終于可以走了吧。
可是下一秒,林纾眨巴了一下眼睛,問道:“你吃晚飯了嗎?”靳野皺了皺眉,她又要幹什麽?怎麽這麽多事兒啊?
林纾仿佛知道他心裏所想,“我沒想今晚上會扯着這麽多勞什子事情,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請你吃飯?”
靳野樂了。他很久沒接觸過這個年紀的女孩兒了,都不知道現在的青少年們是個什麽樣兒。
說她搭讪吧,從頭到尾也沒做出什麽舉措,要說沒什麽吧,這會兒他也不會站在她家門口了。“還正好你媽給你送了雞湯?”靳野突然想起了那張便利貼。
林纾點點頭,“bingo!”
靳野扯了下嘴角,果然,這女孩兒,就不能按套路來揣測。
靳野進屋後,往客廳一瞥,就見擺放在不同地方的玩偶,長頸鹿,長臂猿,八爪魚,不知道什麽品種的鳥….看材質和風格,跟她那只獅子應該是同一品牌。
林纾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了他,“我家只有礦泉水。”
其實還有茶和咖啡,不過看他一個混道上的,應該不會喜歡這種高雅的東西吧,林纾猜。
林纾性格活潑,只要她想,三兩句話就能跟人把天聊上。初中那會兒受古惑仔無間道的熏陶,她對黑社會的人還挺感興趣的,不過她一良民,平日裏沒什麽機會接觸到。
今天正好被她撞見了一只。
靳野接過礦泉水,再望向南邊角落裏設計感十足的儲物架上清一色的法律書,随意在一個小吧臺旁邊坐下。兩腿敞開着,一手撐着頭,看着她在廚房裏翻箱倒櫃。
律師?怪不得。
這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剛進社會吧。
這邊林纾把湯熱好後,盛了兩小碗米飯,看他坐到了吧臺上,于是幹脆把碗筷放到了吧臺上,在吧臺上吃飯。
這吧臺原本沒有的。房子是她姥姥的,她姥姥是A大的教授,早幾年退休後房子就一直空着,她上研究生後,姥姥就直接把這套房子過戶給了她。房子裏學校近,所以她就沒住學生公寓。
房子歸她後,她重新裝修了一次,怎麽方便怎麽來,連房子的格局都讓人改掉了,九十來平米的兩室一廳,客廳分出三分之二變成書吧,廚房改成半開放式,設計了一個小吧臺隔開,然後一間卧室,一間成了多功能室,電影放映、健身都可以,家具一律用的最簡單的,最大限度的節省空間,沒有過多的裝修,整體卻顯得頗有感覺。
靳野看了眼熱氣騰騰的湯,又看向對面的林纾,語氣輕飄的問道:“你就不怕我做出什麽不軌的事情嗎?”
靳野發現,她雖然不怎麽笑,但一笑起來卻很好看,眉眼彎彎的,女孩特有的自然美。說話也是,不像個小刺猬一樣刺他的時候,聲音也挺甜的。
如果他有個這種年紀的妹妹,大半夜的就這麽随随便便把一個男人往家裏帶,他估計得拎着耳朵好好罵她一頓,太不把自己的人身安全當回事兒了。
現在他對這姑娘真的挺好奇的。
林纾輕輕笑了一下,攪動着勺子,然後把飯一股腦倒進湯裏,對上他的視線,“這一路上十幾個監控,都拍到啦!”
靳野是真的笑了,不過是嘲笑,他繼續開口,口氣裏都多了一絲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諄諄善誘:“那又怎麽樣?我犯法的時候監控能站出來把我給辦了?”
林纾一愣,沒辦法反駁。
确實,大多數違法者都清楚後果是什麽,可他們還是犯錯了。這種情況,并不是有多少個監控,多少個目擊證人,多少個證據能解決的。當你實實在在處于危險時,這一切都是那麽無力。
看她吃癟,靳野心裏有點兒樂,他一手撐在吧臺上托着頭,憋着壞,吊兒郎當笑着開口:“還有,這車不是我的。”
言下之意,靠通過鎖定車牌照找人,不好使。
林纾這下是真的怼不回去了,原本挖起來要往口裏送的勺子都停住了。
又想了半天,這才擡頭,對上他的眼睛。
“你不會的。”
一個開出幾十米遠的人能調頭回來看情況的人,不會太壞。
靳野從五樓下來時,腦子裏還回想着女孩兒篤定的話語:你不會的,這就是我敢邀請你吃飯的原因。
小姑娘清麗的聲音,還有嘴角揚起的一抹微笑,美好的不像話。
只是這樣的美好,對他來說,久遠的恍如隔世。
今晚上發生的事情,也像是一場夢。
夢醒了,生活還是照舊。
等靳野走出樓道,發現原本應該停着車的地方,卻連車輪胎都沒看見。
他就停留了半個小時還不到,車就被偷了?
靳野掏出手機給李成越打電話,這車是他的,剛上牌照不久,借給他玩兩天,他今天正好回酒吧順路把車還給他,這他媽車就不見了。
車安了定位,靳野到不是覺得這車有多重要,刮着磕着了,頂多他再買一臺送過去這事兒就算完了,他就想知道誰偷的車。
小區隔音效果不好,樓底下的動靜樓上都能聽的一清二楚,男人下樓半天了,卻遲遲沒聽見發動機的響聲,怎麽回事兒?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林纾趴在窗臺上,伸出腦袋往下看,第一眼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他的車呢?
又看了下四周,都沒瞧見,林纾沒忍住,噗嗤了一聲,車被偷了?
所以她家沒進賊,他倒是被小偷光顧了一次?倒黴的到底是誰哦?
林纾想了一下,折回客廳拿了樣東西。
靳野還在打着電話,見他腳邊有束光晃了晃。
他擡頭順着光源看去。發現那個女孩,一手舉着手電筒,正伸出頭看着他,見他看過來後,突然伸手往外抛了一樣東西。
靳野下意識伸手抓住。有些尖銳的觸感。
攤開掌心一看,是一片車鑰匙。
他一愣,反應過來後,不确定的按了下解鎖鍵,幾乎是同時,前面停着的一輛SUV車燈亮了。
她這意思是,讓他先開她的車?
靳野這會兒是真的有些驚訝。他又擡頭看向五樓,她還伸出個腦袋看着。
“車還回來就行。”
耳邊的電話裏還傳來李成越的聲音,他上前拉開車門,坐進去的同時開口。
“不用叫人了,我親自過去。”
等李成越把定位導到他手機裏的時候,靳野瞥到了副駕駛上放着的一疊紙。
一份課題的開題報告,第二頁右上角,貼着她的證件照。穿着黑色的西裝,化着淡妝,依舊蓋不住的漂亮。
信息欄裏,靳野看到了她的名字。林纾,A大法律系研究生。
還真是個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