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靳野開着林纾的車,沒駛幾條街就在一條主幹道上看見了李成越的摩托車。

夜晚十一點的路上已經比較寂靜了,再加上這邊又是老城區,除了叫嚣的蟲鳴,安靜得很。這樣的夜裏,一點動靜都被放大,何況是被改裝過的摩托車的發動機聲。偷車賊不敢弄出這麽大的動靜,只能推着摩托車走。靳野也就前後離開了半小時左右,摩托車也不是個秀氣的款,那賊拖着這麽一龐然大物自然走不遠。

靳野等紅綠燈時看見這毛頭小子把車推到路邊,然後一屁股坐到旁邊,冷笑了一聲,這才多遠,就嫌累了?

他打着方向盤,靠路邊行駛,離摩托車還有三米遠停下來,面無表情下了車。

頭發染成黃色的小混混撇了一眼靳野,見他徑直走向自己身後的便利店,也就沒在意,繼續坐在路邊上發着呆。

靳野買了包煙從便利店出來,站在門口抽出一根點上,隔着灰白的煙霧看着這小子的勾着的背,不急不慢的走上去,站在小混混邊上深吸了一口,然後将還剩大半的煙彈出去,邊用腳踩滅邊說:“你這車不錯啊。”

小混混先是笑着應了一聲,接着像是被雷劈過,反應過來後立馬起身撒腿就跑。

靳野反應更快,片刻間直接将小混混的雙手反剪,一手捏着他的脖子将人摁在了旁邊的樹幹,手微微加力度,小混混立馬龇牙咧嘴叫疼,靳野仿佛沒聽見,手勁越來越大,直到他不再反抗,這才說:“跟了多久?”

小混混哪裏是靳野的對手,開始他從車裏下來經過自己旁邊時就知道比自己高大半個頭,看着清瘦的體型,結實得很,他被鉗制住的手怎麽都掙脫不開,這會兒氣都喘不上來。

靳野松了松力道,他立馬說:“大哥,沒有沒有,什麽跟了多久,我就路過那片區,見這車不錯….”

後頭的靳野沒說話,打量了一眼小混混的打扮,二十歲還不到的樣子,穿着件破爛的無袖背心,露出的肩膀上紋着手法劣質的紋身,腳上還趿拉一雙拖鞋,想起了什麽似的,問:“胡志輝的人?”

話音還沒落,小混混不可察覺的縮了一下。胡志輝是他大哥的大哥,他剛出來混,哪有那本事混到老大身邊,沒想到現在被身後這人直呼出了自家老底,口氣還十分随便。

靳野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正準備把人綁了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轎車停下來,後座車門打開,李成越下來,身後還跟着兩個人。

那兩人自動上前接手,靳野松了手後扭頭跟李成越說,“胡志輝的人。”

李成越冷笑了一下,開了根煙給走過來的靳野,看都沒看那小混混一眼,囑咐手下把人帶回去,又把靳野還回來的鑰匙随手丢給其中一人,等靳野湊過來點燃煙後,滅了打火機,“今晚上你那玩兩局?”

靳野應了一聲,兩個人便站在路邊抽煙,幾分鐘後一前一後上了林纾的車。

快到前面路口時,李成越扭回頭,懶洋洋的說:“就胡志輝還想搶我們的地盤,真的是越老越蠢,看看他手底下都是些什麽歪瓜裂棗,都用不着你出手,遲早自己會把自己玩死。”

後者聞言笑的不置可否。

前面似乎是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有些堵,反正兩人也不急這會兒,靳野便沒有變道,順着車流往前開,這會兒被迫停下,看一眼坐的絲毫沒有正形的李成越,出聲道:“最近多長個心眼兒,新開的場子斷的不止胡志輝一人的財路。”

李成越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這才注意到這輛車,他印象裏沒見靳野開過,座椅太靠前了,他坐的有些束手束腳,邊調座椅邊問:“這誰的車啊?”

靳野沒回話,他四處打量了一圈,無意瞧見中間放着的一份文件,正準備拿起,哪裏曉得打着方向盤一直看着路況的靳野突然開口道:“別随便亂翻。”

李成越一愣,硬生生的把手收回去,他認識靳野這麽久,什麽時候見他在意過這麽芝麻大點事兒?愈發好奇起來,剛準備旁敲側擊套套話,就見靳野從兜裏摸出手機,一只手在屏幕上左點右點的發短信,信息發出去後鎖了屏把手機随手一丢,踩油門跟上了前面。

手機摁滅還沒有三十秒,随着提示音亮了。

靳野長臂一伸,看了一眼後,輕笑了一下。

一大老爺們對着一條信息笑除了有情況呢,還是有情況呢?這一趟來得值啊!

他剛問明天上午還車有沒有時間。

禮尚往來,署了名。

發完也沒打算理的,快淩晨了,估摸着人都已經睡了,哪想到這姑娘這麽快就回複了。

“姓名和聯系電話,知道只是時間的問題。”

方才吃飯時,林纾問他叫什麽名字。當時他是真樂了,飯都一起吃上了,才想起問他的名字。當時一是憋着壞,二是覺得沒必要,反正以後不會見面,現在看,還真打臉。

幾秒鐘後,一條信息又飛進來,“明天上午有時間。”

淩晨。偌大的城市,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可能剛進入睡眠,也有年輕好玩的男男女女在夜裏放縱着。靳野和李成越一前一後踏入了城市的燥熱中,昏暗迷幻的燈光,勁爆噪耳的音樂,霹靂吧啦的酒瓶撞擊聲。

靳野有家酒吧,在這樣一個從不缺玩樂的地兒,生意蒸蒸日上。

靳野對摩托車的癡迷到了一個什麽程度呢?那就是酒吧的裝潢全部都跟機車有關,酒吧門口一進去頭頂就是兩輛實打實的哈雷一左一右吊挂着,裏頭更是擺放着各種型號的摩托車,而且都是真的,可以說只要對摩托車稍微有點了解的,都能在裏面找到自己的心頭好。

所以一家極具主題特色的酒吧,本就能有特定的客戶群,再加上幾個出了名的調酒師,時不時舉辦的摩托車炫技秀,壓根就不擔心客源這種問題。

不過最近因為跟李成越合夥新開了一娛樂會所,一兩個禮拜也沒怎麽過來看看,兩人還沒走到二樓,就聽見經理過來說今晚上來了幾個太子爺,兩人本打算叫幾個人過來玩的,聽經理這麽一說後,索性改了道,進去打招呼。

清晨六點多,靳野渾身帶着些酒氣的從二樓下來,還是昨晚上的那件黑色的襯衣,扣子解開了兩顆,袖子也被挽起到小臂,其中一支手臂的紋身露出了一小節,他有些疲憊的捏了捏眉心,邊走對身後跟着的人囑咐把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李成越給送回去,然後想起了什麽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片車鑰匙丢過去,“把我昨天開的那輛車送到….”

司機還在後面等着他把話說完,沒想到剛到手的鑰匙又被他拿回去。

“你先回去,有事我打電話”,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大門。

凱迪拉克開到這片老城區,一路上都是些出來的遛彎的老人,逗鳥的打太極的練劍的吊嗓子的,咿咿呀呀,倒是別有一番生氣。

他一手彎曲着搭在車門框上,掏出手機給林纾打電話。哪裏曉得手機裏早有一條信息躺在了信箱裏。

“律師事務所有點事兒我被臨時叫過去了,鑰匙你送到門衛室就好,我跟保安說好了。”

十七分鐘前發送的。

靳野看着這條信息,不置可否,鎖好車門後,卻并沒往外走,而是熟門熟路往另一個方向走,進了一幢稍微新一點的樓房,不急不慢的上樓,在某扇防盜門前停了下來。

狹窄的樓梯間,牆壁上全是黃黑色的腳印,數不清的小廣告貼的密不透風,連門上都無一幸免,而靳野面前這張門,幹淨的不像話,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片刻後,他擡手敲了門,安靜站着等裏頭的人來開門。

吱呀一聲,有些年頭的房門打開,系着圍裙的蔣清麗擡頭看清來人後,瞬間喜笑顏開。沒等她開口,靳野雙手插兜,先叫了一聲媽。

蔣清麗正在做早飯,聽見有人敲門,先是吓一跳,開了門發現是快一個多月沒見的兒子,十分的高興,連忙拉着兒子進來,問吃早飯了沒有。

這些年靳野的作息時間跟正常人完全是反的,煙酒不眨眼的往嘴裏送,這個時候沒有絲毫胃口,他坐在沙發上,擡頭看着滿眼關切的母親,卻笑着說:“這不上您這來蹭早飯的麽。”

蔣清麗一聽心裏喜的不得了,“想吃什麽?媽給你做。”

靳野一雙大長腿窩在單人沙發裏,雙腿大剌剌開着,雙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想吃您的陽春面。”

蔣清麗一聽,二話不說摘了圍裙,急忙忙拿過零錢包,“媽出去再買點肉給你熬湯”,靳野說不用忙活,人就已經把門關上了。

他看着關上的房門,臉上笑容漸漸消失,面無表情,只是盯着那扇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套房子很小,一室一廳,家具還是他小時候那些,連位置都沒有變過。安着防盜欄的窗戶開了一半,時不時能有些風吹進來。角落裏的小四方桌腿上,還有他用削筆刀劃的劃痕。

二十幾年,五六十平米的空間裏,時間仿佛是停滞的。

屋子裏很靜,靜得讓他有些發慌。

蔣清麗回來時,看見兒子已經靠在沙發上睡着了,她拿了條薄毯輕手輕腳給他蓋上,掖角的時候,仔仔細細的看着靳野,閉着的雙眼下一片青色,劍眉微微蹙着。

靳野的睡眠很淺,饒是蔣清麗如此小心翼翼的動作還是驚醒了他。那雙銳利的雙眸睜開一霎那,蔣清麗收起了擔憂跟猶豫,換上和藹的笑容說:“醒了?先去餐桌上坐着吧,面一會兒就好了。”

說完便轉身去了廚房,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氣掩在了腳步聲裏。

她不知道她的兒子在做什麽,他不說,她也不問。靳野有的時候連着幾天來看她,吃她做的飯,有的時候連着一兩個月都見不着人。來的時間也不定,早晚沒個準信。

跟她說話時永遠都擒着笑,耐心的聽着她念叨,塞給她的幾張卡,她看了眼裏面存款,加起來上百萬,他只說喜歡什麽盡管買,不夠再管他要,她卻一分都沒動。

換做別人準會說她有個孝順的兒子,可靳野這幾年愈發的強顏歡笑、沉默寡言,什麽事都瞞着她的樣子,她高興的起來?

都疼在了心裏。怪的了誰?自己造的孽,這一世她只有靳野,也只剩下他了。

靳野看着熱氣騰騰的面,香氣絲絲縷縷往鼻子裏鑽,他吃的很快。蔣清麗在一旁靜靜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吃着,時不時叮囑他把肉也給吃了,“你這孩子就是嘴刁,小的時候只喜歡吃肉,怎麽長大了反倒筷子都不去一下了!”

“小時候不懂事兒。”

靳野終究夾起了一片肉往嘴裏送。童年裏的記憶,伴随着饑餓,有着盛夏悶熱的夜晚裏老舊的電風扇的咯吱咯吱,有蔣清麗背着他抹掉的眼淚….

聽到靳野這麽說,蔣清麗心抽的一疼,面上仍然是如沐春風的笑着看向兒子,“你是不懂事兒,快三十歲的人了,媽連女朋友都沒見你帶回來過,隔壁的李大爺都有兩個孫子了!”

埋頭吃面的人擡起頭,一雙像極了她記憶裏某個人的眉眼,眼角輕輕挑起,“您羨慕了?”

蔣清麗:“能不羨慕嗎?!要不媽托人幫你介紹介紹?”

吃碗面的靳野,背往後一靠,雙手抱胸,吊兒郎當的說:“行啊!”

從蔣清麗那裏出來後,靳野準備去還鑰匙,想起信息裏林纾提到的保安。這丫頭說的保安就是門口那大爺吧?

這幾年随着城建,開始注意起安保問題。這種老居民房,哪裏還有人管?應付上頭檢查,在路口搭了一個活動板房再雇個人就算完事了。本就是個擺設,也沒人會想着起作用。

這小區原本住了挺多的教授,後來生活好了,慢慢的搬了出去,房子賣的賣租的租,住在裏面的人越來越亂,就連居委會自己都搞不清住了些什麽人,更別說外來人員登記了。

坐裏頭那保安,每天進去也就是睡個覺再看個報。就這樣,這姑娘也能認識這保安,夠可以啊!

靳野彎腰敲了敲門衛室的窗戶。

裏頭大爺看報的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起身開了門。

“大爺,早上是不是有個姑娘跟你說,替她拿片車鑰匙?”靳野彎着腰問。

大爺聽完又從頭到腳打量靳野。靳野也不惱,任他打量,從兜裏掏出煙盒,抽出兩根,遞了一根過去。

大爺接過一看,眼睛放亮,“這麽好的煙。”靳野笑笑,沒說話。

眼前這個男人很高,穿着黑色西裝襯衫,一看就知道不是住這裏的人。這裏離市區遠,房子又舊,因為租金便宜,住的都是些大學生跟年輕的上班族。他平日裏也見過那些小夥子穿着西裝打着領帶去上班,但跟面前這個男人一比,完全不是一類的。那些人西裝外套穿得一絲不茍,哪像這位,領口還松松垮垮開着。

他口裏那個姑娘他也知道。幾個月前小區裏突然多了一輛嶄新的凱迪拉克,他就留了個心眼,這地方哪有人買得起這種車的?後來跟着幾天都見那臺車進進出出,才知道車還真是住裏面的人買的,開車的還是個年輕的姑娘,穿衣打扮也跟周圍住的人格格不入。

“挺漂亮一姑娘的,你是她什麽人吶?”大爺笑眯眯的看着靳野,“男朋友啊?”

別說,兩個人看着還挺登對的。

靳野也跟着大爺笑了笑,這大爺挺八卦,他沒回話,把車鑰匙放到桌子上,“大爺,鑰匙還勞煩保管。”

“放心吧,交給我準給你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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