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看.守所遠離市區,從林纾家出發,有将近兩個小時的車程。
車裏面的裝飾十分的簡單,同時出乎意料的幹淨,有淡淡一股煙味。
林纾坐在後面,看着手裏的小包子也沒着急着吃,反倒是問:“靳野,你對這小區很熟悉嗎?”她猜他是對濱城每一條道都熟門熟路,畢竟黑.社會嘛,出去打個架什麽的不是經常的事嘛!
第一次聽她叫他的名字,靳野先是愣了一下,現在敢直呼其名的也只有她了。尾音有點上揚,意外的有些好聽。
“嗯,我以前住這兒。”
诶?
“我以前也經常來這裏,怎麽從來沒見過你啊?”準确的說,你長得這麽帥,在路上我不可能沒注意到。林纾意外的同時,又想到,不對啊,這小區最開始住的都是附近學校的教職工,這兩年才開始其他亂七八糟的人住進來的。
“可是,這小區以前住的都是老師诶…”
這猶猶豫豫的語氣,言下之意不就是他一個道上混的,怎麽會住在這種地方?
他瞥了一眼後視鏡,“我媽是附屬中學的老師。”
林纾雙眼瞪得渾圓,顯然沒想到一教師子弟長大後成了一道上混的,驚訝程度不次于她大學體測2000米跑了第一。
“怎麽,很意外?”輝騰轉了個彎,駛入另一條路。
林纾不好意思的點點頭,繼續問道:“那…阿姨是教什麽的呀?”
能讓自己孩子走上“歧途”,不是教美術就是教音樂的吧?畢竟,學藝術的人可能比較放蕩不羁愛潇灑?比較開放新潮?反正,一女老師總不可能教體育吧?
“歷史”,前面開車的人說。
說好的讀史使人明智呢?
這得是有多大徹大悟啊?才走上了這麽一條道?
林纾在心裏想。
靳野不想再繼續被八卦,他的事情知道太多沒什麽好處,他沒想到自己會主動跟人說起自己的家底,把話岔開,“吃早飯吧。”
一路無話,到了看守所門口,又等了幾分鐘,秦皓行從一輛出租車裏出來,靳野把車窗降下,秦皓行見狀朝他們走去,打了招呼後,沒上車,側頭對後排的林纾說:“你先跟靳總在車裏等着,我見了王文斌再說。”
林纾點了點頭。
一次只允許一人探視,林纾以前沒有接觸過這類案件,而且這個案子關鍵部分她也不清楚,自然是秦皓行出面。
看守所的鐵門打開,秦皓行進去後,青灰色的鐵門又緩緩關上。
一牆之隔,裏面和外面卻像是兩個世界。
林纾在後面靜靜地坐着,手裏頭還有一份資料,昨天吃完中飯後回律師事務所她又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現在又拿起來翻看。
一場陰謀,始于人無窮無盡的欲望。兩條人命,終于幫派間金錢的争鬥。
永遠不要把人性看得高尚和偉大,也不要輕易的诋毀和鄙薄它。這句話,是她上第一節課,系主任在講臺上一字一句說的,她一直都記着。
最開始接受案例教學,那些作案動機、犯罪手段、行兇過程讓她徹底懷疑過周圍的一切,不相信世間存在美好和善良或者道德與良知,她生氣憤怒,全然不是一個法律工作者應該有的樣子。
後來見多了,就麻木了,可以在茶餘飯後把一件奸殺案當作消遣跟同學讨論,即便被害者跟自己年紀相仿。可以雲淡風輕的說這場官司要怎麽打,才能使委托人得到最輕的判處。
畢業後,傅正清見她第一眼就說她光有律師的架子,沒有律師的裏子,走不長遠。林纾當時還很不服氣。傅正清像是見多了她這種不屑,也不惱,反倒語重心長地跟她說,能打贏不可能打贏的官司,只能證明他業務水平不錯,但一位合格的律師,是無論面對多少的肮髒與黑暗,多大的壓力與誘惑,都心懷信仰。
林纾問什麽信仰。
堅守良知和底線,相信正義終将戰勝邪惡。
這就是信仰。
直到那時候林纾才真正明白系主任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簡簡單單一句話,做到的人卻寥寥無幾。
車裏頭靜悄悄的,只聽得見後面紙張翻動的聲音,靳野半開着車窗,慢條斯理地抽着煙,淡淡的看着後視鏡裏的人,半晌後,開口問道:“害怕嗎?”
林纾擡頭對上鏡子裏那雙狹長的眼睛,眼神深不見底。她想了想,說:“會有生命危險嗎?”
靳野深吸了一口後,把煙蒂彈出去,胳膊擱在車窗邊上,“那倒不會。”
“那我不怕。”
靳野不置可否的笑了一聲,“你膽子一直都這麽大嗎?”
林纾:“練的。”
當沒人可以依靠,當沒人替你遮風擋雨時,曾經你以為你一輩子都無法戰勝的事情,其實也就那樣。人生吶,能過去的都不叫坎。
也許是看出她的神情有些凜然,靳野注意到她的包,“今天沒帶你的寵物出來?”
話題轉的太快,林纾啊了一聲,“看守所這種地方…它還小,來不合适。”
一句話不知怎麽讓靳野剛調動的氣氛又沉下去了。
林纾不知道這句話怎麽就惹了這位爺,靳野問的時候手裏還漫不經心的把玩着打火機,打火機蓋一開一合的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她說完,就見靳野修長的手稍稍一頓,接着打火機就被扔進車門櫃裏頭。
坐在後面無法知道此刻他是什麽表情,難道他覺得她剛剛那句話是在含沙射影?
過了大約一分鐘後,靳野說話了。
“你做好份內的事情就行,至于其他的,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
林纾一愣,她怎麽覺着,他的語氣不像是保證,更像是一種承諾?
是案子本身複雜?還是牽扯進來的人事複雜?林纾疑惑。
這個男人越接觸越琢磨不透。林纾覺得自從那晚誤打誤撞認識他起,自己就像進入了茂密的叢林,裏頭不光有肆意生長的樹木,還彌漫着一層濃霧。
她很喜歡王爾德的一句話:我喜歡有未來的男人和有過去的女人。
有未來的男人往往也有過去。
她眼前這個男人,顯然就是。
看.守所某間屋內,王文斌戴着手铐,懶洋洋的坐在椅子上,面帶譏諷的看了一眼對面西裝革履的秦皓文,“靳野要你來的?”
秦皓行聞聲擡眸看向他,面無表情的說道:“你知道你自己是死路一條吧?”
王文斌呵了一聲,背往後一靠,“我清楚得很,用不着你來提醒。”
秦皓行面對如此惡劣的态度也不惱,開門見山說:“只要你翻.供,能保證你老婆跟孩子沒事。”
王文斌像是早知如此,不急不慢的說出了條件:“100萬,把我老婆跟孩子送出省。”說完,安安靜靜的等着,仿佛十有把握。
秦皓行冷笑了一聲,“你以為只要不把胡志輝供出去,胡志輝就會讓你活着出來?”
秦皓行觀察着他的臉色,繼續說:“死人的嘴比活人的嘴可靠,這你應該清楚吧。”
這句話像是戳到了厲害處,王文斌眼神有些許松動,但還是沒松口,“100萬,一分都不能少。”
“100萬可以,但買的”,秦皓行頓了一下,“不只是你承認胡志輝要你殺人這句話。”
王文斌瞳孔驟然放大,猛地擡頭,“你什麽意思?”
秦皓行拍了拍衣袖,嘴角勾起,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更像是欣賞他現在這副模樣,“什麽意思你知道。”
“想明白了再告訴我答不答應。”
說完,秦皓行好整以暇等着王文斌,沒有絲毫不耐煩,好似有十足的耐性。
二十多分鐘後,秦皓行拎着公文包出來,上了車。
林纾扭頭看着他,靳野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一手擱在大腿上,也在等他說話。
秦皓行拍了拍前面的座椅,“路上說,勞煩送我去機場。”說完又掏出煙盒,向靳野借了個火,深吸了一口後,“王文斌也知道自己不會活着出來,開口要了100萬。”
靳野聽完,面不改色,像是早就知道一樣。
秦皓行接着說:“胡志輝确實是你打聽到那樣,沒出國,去了江城,這兩天應該就回來了。王文斌說讓他翻供可以,口風也能漏,但是不敢保證胡志輝這次去就把事談攏了,江城那邊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林纾越聽越不明白,也不好打斷。
專心專意開車的人回複了秦皓行,“把胡志輝送進去還不夠,我要他這個人,沒了。”
輕飄飄一句話,跟在談論天氣一樣。林纾的心髒猛地一停,迅速擡頭看着靳野的背影,那神情不可置信。秦皓行沒想到靳野這次出手這麽狠。
他擡眸看了眼靳野,那眼神像是有話要說又礙于林纾外人在場不好出口。林纾也看出來了,他們之間的談話已經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範圍,有什麽事情要比她原本設想的複雜一萬倍。直覺告訴她,裏面有太多見不得人的東西,而她不想聽。
林纾想着要不趁現在開口,讓他們等會到了機場,她找個地方呆着後,兩人再說。
靳野瞥了一眼後視鏡,知道秦皓行什麽意思,他打着方向盤,沒給林纾開口的機會,“沒事,你繼續。”
秦皓行一愣,他接下來要出口的話涉及了他的老底,靳野居然不避諱讓林纾知道。他十分意外,但是也沒多細究,繼續說:“王文斌老家是江城的吧?之前打算給你牽線的那莊生意,是他以前的鄰居告訴他的,說江城那邊看中你場子幹淨,沒什麽人盯,你後頭又有人罩着,不會出事。那批貨量大很,不容易脫手,才會打主意往外省流。”
靳野呵了一聲,不置可否。
秦皓行接着說:“這事兒王文斌跟胡志輝說了之後,胡志輝親自去了,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打通這條線…”
“你要想處理掉胡志輝,首先最好能在胡志輝回來之前,把給王文斌氰.化.鉀那人找到。那人是胡志輝老婆的一遠房親戚,胡志輝肯定知道這事兒,沒胡志輝的同意那人也不敢把東西給他。現在問題就是,那人死估計沒死,八成已經跑路了。”
靳野嗯了一聲,終于開口,“人我負責找到。”
秦皓行點點頭,“那就行。”
機場離看守.所進,開車十五分鐘的樣子,很快就到了。靳野在航站樓入口前停下,人來人往的停不了多久,秦皓行拎起公文包,準備下車,摳門把前又瞥了一眼靳野,像是有什麽話還沒說完。
靳野回頭看向他。
“靳三兒,我還有一句話要跟你說。”他指了指自始自終一句話也沒說的林纾,“這小姑娘雖然是我把她帶進了這趟渾水,但她還小,手也幹淨,你們那些不走法律程序的事兒,就別她扯進去了,成嗎?”
兩個男人四目相對,一個面帶着些許囑托的笑意,一個面無表情。片刻後,後者開口:“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