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大軒在酒店外面“蹲”了兩天後,大概摸清楚了林纾的一些喜好。
他們這位年輕的大嫂忙是真的忙,累是真的累。
當然,厲害也是真的厲害。
大軒從來沒有見過做事比林纾還要專注、高效的女人。那股永不知疲倦的幹勁,總讓他覺得她就像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人一般。
酒店對面有一家星巴克。他一天要見穿着長款風衣的林纾從酒店裏出來三四次,都是去買咖啡。
應該是中途休息時間太短,她每次幾乎都是抓着手機疾步穿過馬路走進店裏,像是小跑似的,風衣下擺連帶着擺動,十足的都市白領模樣。有的時候紅燈也腳步不歇,左顧右盼的湧入車流中,看着有些危險。
大多數時候點完單後就站在櫃臺一邊,邊看手機邊等。咖啡好了後,端着杯子就走,出門把糖包丢進垃圾桶,步履匆匆的上樓。
偶爾會有同伴一起下來買咖啡,林纾這個時候會放下手機,跟同伴交談。從表情和嘴巴一張一合的速度看來,讨論的話題也是正事。
一刻都停不下來的樣子。
他跟靳野彙報的時候,電話那頭的男人得知她把咖啡當水喝,沉默了好幾秒,才問她看上去情緒怎麽樣。
情緒麽?他說不準。
林纾不像她新認識的幾個女學生那般素面朝天,她化着淡妝,看上去永遠是氣色不錯,神采奕奕,精明幹練的樣子。
至于心情,說實話,大軒只想這麽告訴靳野——哥,嫂子除了對您笑的跟小太陽似的,大多數時候雖然也言笑晏晏,但是依舊有距離感啊!
看着親切,實際上疏離。
是他們這幫兄弟私底下對林纾一致的評價。像冰美人似的,除了他們大哥,也沒幾個人能駕馭得住。
林纾這朵帶刺的玫瑰,豔麗耀眼,但也太紮手了。
這話,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說出來。在心裏嘀咕幾句就夠了,就靳野現在對林纾一百個上心的态度,說她一個不字,是嫌自己活的不耐煩了。
培訓第一天,大軒聽靳野交代,林纾要換一個房間,讓他安排一下。于是大軒直接就讓林纾住在了自己隔壁房。
行李箱是晚上培訓結束後,林纾自己拎進去的,拒絕了他的幫忙,他自然也沒辦法打聽是怎麽一回事。
而且對于林纾這種自己的事情絕不麻煩別人的做法,他有些不适應,弄的他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不過這個習慣倒是跟他們大哥一樣,靳野也是這樣,盡管如今身價上千萬,依舊沒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座駕買的是輝騰和大切諾基,幾套房子都是中高檔類型,除了清潔的鐘點工,沒請任何阿姨。低調、不動聲色,仿佛還是當年和他們一起出生入死的模樣。
可他們都清楚,靳野早已不具年少時的輕狂張揚,多的是歲月對這個男人的打磨。歷經風吹雨打,沉澱下來的穩重,變成了一把入了鞘的長劍。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出鞘時,光芒萬丈,驚心動魄,危險攝人。
林纾換房間時,一起來的還有她的室友。林纾拿着門卡刷門的時候,許冉還摟着林纾的胳膊,十分抱歉又愧疚不安的樣子。
林纾倒是絲毫不在意的模樣,關門時,還笑着解釋,“真的沒關系,我睡眠向來質量不高,晚上翻來覆去會連帶着你休息不好。培訓強度這麽大,這個時候就不用再講客套了。”
這話半真半假。把她換房間的理由全攔在自己身上,許冉再怎麽覺得不妥,也只能就着林纾的臺階下。
那天晚上從肯德基回酒店後,一行人在電梯裏閑聊,林纾才知道許冉跟自己一間房。
本來還挺高興的,許冉跟她一個小組,還又是一個房間。七天裏不愁沒有同伴,要是聊得來,還能交一個朋友。
可現實永遠沒有想象的美好。
兩人一起進房間後,跟在後面的許冉忍不住抱怨說:“這培訓方真是小氣。報名時交了住宿費的,結果還是安排的标間。”
林纾四周環顧了一眼,笑了一聲,沒反駁。她到得晚,不像其他人,有的昨天就來了,周圍的環境都摸清楚了。
這會兒才開始注意這些東西——入目兩張标準的1.2米單人床,床對面的牆壁上做了一張桌子,上面放着礦泉水和燒水壺,一把轉椅。
林纾見怪不怪,培訓方是幹什麽的——盈利組織。這條件算不錯了,還有獨立的衛浴,至少不愁洗公共澡堂。只是在房間裏,無法辦公罷了。
許冉先去洗澡,林纾給靳野發了條微信後,就開始開箱,把生活用品拿出來。她這次帶的東西不算多,一星期的換洗衣物,和必用的護膚品。
她那會兒心裏還揣着事兒,心思不在上面,瓶瓶罐罐随手就往小桌上放。等許冉擦着頭發從洗手間裏出來,看着堆得一點縫隙都沒有桌子,滿臉的震驚,她才注意到怎麽回事。
林纾抱歉的笑了笑,起來開始整理小桌,看了一眼許冉。
她穿着一套粉紅色棉質長袖睡衣褲,睡衣上每個扣子都扣得一絲不茍,心想她穿的好保守,這麽大了,還生怕走光似的,睡衣領口上得連鎖骨都看不見。
家教應該很嚴吧?林纾心想。
餘光裏看見了許冉的行李,一個24寸的小箱子安安靜靜地放在角落,床頭櫃上擺放着一套國産水乳,除此之外,不見他物。
相比之下,她顯得像搬家,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東西有點多。”
許冉這下沒有否認,也笑着打趣,“吓我一跳,剛出來看到這些,我還以為你搞代購呢!”
林纾噗嗤一聲,沒有多說,拿着睡衣和洗護用品進了浴室。她有些潔癖,再加上深知國內服務業的水深,住酒店時一般不會穿布料過于少的睡衣,饒是這樣,帶過來的還是一條黑色稠質吊帶及膝睡裙,不同以往的露到腰肢的睡裙,在她看來十分的保守了。
可靠在床頭用電腦的許冉,聽見動靜擡頭看見她胸前白花花一片,眼睛不知覺的瞪的老大。反應過來後,連忙移開目光。
林纾倒是不在意,開始對着鏡子塗塗抹抹。許冉一邊打字,一邊聽着幾米外林纾輕輕拍打的動靜,忍不住好奇,問道:“你皮膚真好,每月光花在護膚上的錢應該上千吧?你生活費好多啊!”
林纾順着臉部紋理的按摩的手停下,通過鏡子看了一眼許冉,皺了皺眉,她剛說話時語氣裏想表露又不想表露的試探猜忌是什麽意思,自以為隐藏很好的嫉妒又是想要幹嘛?
林纾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不要以貌取人,所以當看到許冉那一套價格加起來還抵不上她一只眼霜錢的水乳并沒有什麽想法。
她一直認為,有多大能耐就過哪個層次的生活。
她所有的衣服包包護膚品全都是花的自己的錢。
以前還不能賺錢時,用不起國際品牌的東西,她也從不羨慕嫉妒那些美個容上萬的女人。現在自己有能力支撐想要的生活水準,有什麽不對?
可許冉那種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讓她不喜。特別是林纾弄完後躺在床上,等她上完廁所關燈,許冉滿腔抱怨的嘟哝:“這國道擠得連腳都放不下去。”
林纾聞言側頭瞥了一眼,許冉說這話的時候正好經過她擺不下只好堆在她床邊的34寸行李箱。
要是再聽不出許冉是什麽意思,林纾就是缺心眼了。從她住進來後,關于房間小的話就一直在拐彎抹角拿出來說,這會兒明顯的擠兌。
可是她滿腦子都是林立仁在找“女婿”的破事,壓根沒心思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拌嘴,就是此刻內心不煩躁,她也懶得吵。
忍着想出去抽煙的念頭,好不容易睡着了,夢魇就像沼澤一般,她越是掙紮陷得越深。
一遍又一遍重複同一個夢境。一個她十分清楚導火索的夢境,她曾在無數個夜晚徹夜難眠,甚至害怕入睡,睜着眼等天空第一道光線出現。
畫面裏有一雙手死死的摟着她的腰,掀開她裙擺,不停的撫摸着,滾燙的溫度灼得令她顫抖,她拼命的捶打反抗。
終于,在即将放聲尖叫的那一刻,逼着自己醒了過來。
林纾刷的捂着胸口坐起來,滿頭的冷汗,她壓着嗓子喘氣,意識全部回籠,才記起此時身處何處。
黑暗裏,看了一眼旁邊睡得無比安穩的許冉,徹底放松下來。
林纾輕手輕腳下床,找到礦泉水瓶,擰開喝了一大口。壓下心悸後,掀開一點窗簾,站了一會兒,這才重新躺下蓋好被子。
這次出來她沒帶任何可以助眠的用品,手機上顯示淩晨三點,清楚是無論如何都睡不着了,可能接下來好幾晚都會被那個惡心至死的夢境糾纏着。
一瞬間,林纾眼睛有些發酸。翻到與靳野的聊天見面,打下一行“我睡不着”,删掉。繼續打字,“我做噩夢了”,删掉。如此反複幾次後,還是把手機摁滅了。
她寫了那麽多,其實心裏真正想說的是,如果這個時候他在身邊有多好。
這種依賴,讓她有些吃驚。
靳野什麽時候在她心裏重要到了這個地步?
會讓她在毫無反抗能力的時候主動尋求安慰和保護的人,除了楊靜雯以外,靳野是第二個。
為此,楊靜雯花了三年,用她整個初中獲得了林纾的毫無防備。
靳野只用了一個多月,就讓她敢像個沒吃到糖果的小孩,在他面前放聲大哭。
不用擔心自己脆弱,會被人嫌棄;不用逼着自己刀槍不入。
可撒嬌的話最後還是沒有發出去,是因為就算告訴了他,也只能徒增他煩惱罷了。
湛陽裏濱城上千公裏,這個北端的城市,早已步入深秋,夜裏是徹骨的涼。
既然是徒增煩惱,就不要說好了。
父母離婚後,林纾一直是這麽告誡自己的。
于是,第二天一早,林纾給靳野發了一條信息。
“她打算換一個房間。“
三秒後,系統對方顯示已讀。林纾等了一分鐘,除了已讀一直沒有顯示對方在打字的提示,也沒有收到靳野的回複。還急着上課,她鎖上了手機。
屏幕剛暗下去,立馬亮了。
靳野打了電話過來。
在林纾等待的一分鐘裏,靳野捏着手機,心裏冒出無數個想法,最後只剩下擔心和疑惑。
越來越了解林纾的性格後,靳野覺得林纾是個情商極高的姑娘。
她能将自己的情緒控制和調節的極好,同時也能潛移默化的影響和引導別人的情緒,避免争吵、焦躁等一些列負面的東西,形成有效的溝通。
不過,林纾心裏絕對有一道坎,是她邁不過去的。
昨天晚上看了一條信息後,她煩躁到抽煙解悶;那天晚上也是悶聲不響一口氣吃了五分牛肉,借着辣氣忍不住眼角閃爍。
而且,靳野直覺告訴她,讓她反常的都是一件事。
她不是一個嬌氣的人,相反,随遇而安。既能優雅的吃着米其林三星,也能放學跟同學中午搓一頓十塊錢的麻辣燙。
而現在沒有告訴他理由的說準備換間房,想清楚後他迅速回了個電話過去。
由于林纾還趕着上課,兩人來不及廢話,林纾本以為他會問為什麽,說辭都想好了——房間太小了。
其實她還擔心要是哪天晚上突然尖叫着醒來會吓到許冉,再加上正好許冉又話裏有話,幹脆住出去得了。
電話裏只有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傳來,他說:“我知道了,我讓大軒安排一下。”
就像上次她半夜鬧着要去吃火鍋一樣,他也是這般,無條件的順着她,不會說她好端端的發什麽瘋,不會嫌她瞎折騰,甚至帶着她去瘋去鬧。
林纾心裏像落到了實處似的,她低低地應了一聲,“好。”
然後聽見他繼續說:“湛陽又要降溫了,說不定會下雪。”
“喊他去就是随刻照顧你的。你什麽都自己來,我開的工資可不低。”
後面的話,林纾已經聽不太清楚了,只知道那時候她站在下降的電梯裏,身邊是一起去大廳上課的營員,擠得動彈不得,而靳野的聲音仿佛讓她悠閑地躺在廣袤無際的沙灘上。
***
然而,第三天下午三點過十分,大軒卻沒見到林纾的身影。
照前兩天的規律,林纾這個時候應該會出來買杯咖啡。
七樓的大廳裏。林纾垂着頭靠在椅背上,打不起精神。她是下午一點多發現自己不對勁的,頭越來越重,而手腳卻開始發冷,甚至有些控制不住的打冷顫。
這種症狀,林纾猜想自己八成是感冒了。上午時,後邊的男生一直在咳嗽,再加上正如靳野說的,湛陽新一波冷空氣來襲,溫度驟降了五度,卻遠沒到開暖氣的時候。
坐在她旁邊的許冉也發現林纾的不對勁。一下課,就湊過來問:“林纾,你是不是不舒服?”
許冉本來擔心林纾會在背後說她的壞話,畢竟自己确實時帶着把她擠出房間的打算說話的——她不是有錢嘛?全身上下,全都是名牌。一雙鞋子她就是省吃儉用半年都買不起。這種大小姐會受得了跟鳥籠一樣大的住宿條件?
她都受不了。不同的是,她卻只能抱怨。
讓她沒想到的是,林纾很快的搬了出去,并且說是怕自己影響她睡眠質量,而且她們不按安排的這件事,林纾也沒有說出去,更沒有暗地裏說她的一點不好。
這樣的林纾,讓她明白,她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林纾的好教養是從骨子裏刻出來的。
因此關心也是真的關心。
林纾怕把感冒傳染給她,往旁邊挪了挪,“沒事兒,我應該是感冒了。你不要靠我太近,萬一傳染就更糟糕了。”
林纾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五點半,那時她感覺到自己在發燒。
好在今晚上的課程可以自主選擇聽不聽,她實在是堅持不了了,下課後就上樓了回房間。
一陣亂翻後,終于找到了上次生病沒用完的感冒藥和退燒貼。喝完後,脫了外套褲子,直接鑽進了被窩。
手邊還壓着一大堆事情沒做,作為組長她的任務本就比組員重一些,可是現在頭痛欲裂,完全沒有力氣做其他事情。
睡也睡不着,渾身上下冷得要命,空調調到了30度,溫度卻不能馬上升上來。
除了躺着,實在是沒有其他事情做的了。
林纾再次醒來,天色全部暗了下來。
她是被渴醒的。
感冒藥一點效果都沒有,不僅燒沒退,她更難受了,有一點脫水。
不用說,燒得更厲害了。
林纾掙紮着坐起來,一陣天旋地轉,惡心的直想吐。好不容易下床,找到水瓶,仰起頭開始喝,還剩大半瓶的礦泉水瞬間見底。
屋子裏卻是沒有多的水喝了。
手機顯示淩晨一點差十幾分鐘,她這個樣子看來不去醫院吊水是不行了。
她想,一個人住着,叫也叫不到人,不能放任自己睡過去,趁現在還算清醒,上一趟醫院。
***
大軒還在外面晃蕩的時候,突然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從酒店裏出來。裹的跟個粽子似的林纾,踉踉跄跄上了剛停在門口的出租車。
他吓得魂都沒有了。
趕緊攔了一臺的士,跟上。邊催師傅開快一點,邊打林纾的電話。可傳來的是無法接通,他一直打到林纾下車。
然後就見路都走不穩的林纾,在醫院門診部挂了號。然後一屁股坐在等候椅上,等着自己的號。
她已經沒有力氣關注周圍的事情。讓前臺幫她叫了一輛出租車,自己好不容易把衣服穿好,一路是強撐着到了醫院。
她算過了,自己是應該能獨自到醫院的。
燒得一塌糊塗的她,完全沒想起來還有一個大軒的存在。
以往也出現過夜裏突然發燒的情況,那次也是她一個人打車上了醫院挂急診。
所以她也不是很害怕,不過就是現在人生地不熟罷了。
假裝自己做得到,就好了。
不是嗎?至少林纾坐在藍色的塑料椅上,聽着機械冰冷的女聲叫號的時候,是這麽想的。
不要陷入生病時人就異常的脆弱敏感裏,不要覺得自己孤苦伶仃。
她逼着自己不往那方面想,就好了。
沒什麽好難過的,只是一個感冒。
不要放大情緒,不要矯情,就好了。
大堂明亮的白熾燈,刺得讓人眼睛生疼,像通往另一個時空似的。消毒水的味道,讓她有了一點點實感。
一點多,醫院卻還是人來人往。貌似哪裏出了車禍,護士值班醫生一陣手忙腳亂,在走道上飛奔着。
來湛陽之前,靳野是這樣交代他的:更前幾天一樣。不要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她不喜歡有人時時刻刻跟着。除非她打電話給你,或是出現特殊情況。
終于知道自己闖了禍的大軒,忐忑的打電話給靳野。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他錯愣的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一眼,以為自己打錯了電話。
又撥了一遍還是一樣的結果,大軒煩躁的扒拉了一下後腦勺。
再擡頭,林纾已經進了急診室。
他深呼了一口氣,安慰自己道。
“還能一個人上醫院挂號,應該還好吧!”
畢竟,一個女人,如果真生病了,哪裏還能這麽冷靜,不慌不忙的來看醫生?
可他不知道,能做到的人,是因為沒有可以依靠的資本。
在偌大的世上,只有自己一個人;只因知道沒有人關心自己的死活,所以只好逼着自己堅強;只因求生的本能支配着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