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舒黎本以為無所事事的一天很難消磨,但她看了會兒書,在陽臺上曬了會兒太陽,下午沉沉地睡了一覺。一晃眼,一天就結束了。
橙紅的夕陽逐漸下墜,迫近地平線,湛藍色的天空仿若在一瞬之間變得黯然。
廚房裏傳來鍋碗的動靜聲,舒黎走出卧室,看到江煜正站在廚房裏做晚餐。
他總是忙忙碌碌,像只勤勞的蜜蜂。
舒黎都不知道在她睡着的幾個小時裏,江煜在做什麽,大概還是在收拾。
其實舒黎并不覺得空了半個月的房子會髒到不能住人,但家裏現在看起來确實幹淨又整潔,窗明幾淨,玻璃锃亮,光線都變得通透,所有的物品都在它該放置的地方,空氣中漂浮着淡淡的檸檬香,是清潔液殘留的味道。
江煜察覺到舒黎的身影,擡頭看了一眼,問:“晚上喝粥吧,我煮了點南瓜粥,又炒了一盤油麥菜,夠不夠?還想吃什麽?”
他的語氣熟稔到好像完全忘了舒黎現在處于失憶狀态,舒黎沒有着力點,一時間竟甩不出脾氣,只悶聲說:“不想。”
江煜卻說:“要不我再煎個西葫蘆雞蛋餅?你——”
他說到一半突然停住。
舒黎疑惑,“我什麽?”
江煜的慌亂似有若無,肉眼難以分辨,還沒等舒黎發現,他就恢複了平靜。
他轉身去冰箱裏翻了翻,說:“沒想什麽,想讓你幫我拿一下雞蛋。”
舒黎“切”了一聲,嘟囔道:“我才不幫你。”
她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雖然綜藝節目發出能遮蓋住一切聲響的吵鬧聲,回蕩在客廳,但舒黎的注意力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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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煜正在煎西葫蘆雞蛋餅。
好像,還挺香的。
舒黎忍不住聞了聞,又想起葉湘湘的囑咐,葉湘湘說:江煜最會演戲了,他總是裝着一副很疼愛你的樣子,你不要被他欺騙!
舒黎于是移開視線,繼續看電視。
幾分鐘後,抽油煙機停止工作,江煜走出廚房,說:“晚飯好了。”
舒黎關掉電視,慢悠悠地站起來,走到餐桌邊,撲鼻的香味讓她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但她還是裝作不在乎,說:“南瓜油麥菜西葫蘆,成本加起來二十塊錢都不到。”
江煜幫她盛粥,“晚上吃得清淡一點。”
“我每天晚上都吃這些嗎?”
“嗯。”
舒黎冷哼一聲,心想這也是疼愛我嗎?根本就是在虐待我!
心裏是這麽想的,但等香甜軟糯的南瓜粥進了嘴,舒黎又改變了想法,還……挺好吃的。
粥很清甜,油麥菜也鹹香爽口。
至于舒黎期待很久的西葫蘆雞蛋餅,巴掌大的小餅,賣相不錯,圓圓的,邊緣的一圈煎得焦脆,也比舒黎想象的更好吃。
舒黎沒話說了。
她不能一邊譏諷江煜一邊大快朵頤,那未免太像故意找江煜的茬了。
江煜不怎麽吃菜,就一個勁喝粥。
他好像有些莫名的急躁。
舒黎剛準備吃第二塊小餅,江煜已經喝了兩碗粥,他說:“我吃好了。”
舒黎不知道要回答什麽,咬了一口餅,江煜已經起身去陽臺收拾曬好的衣服了。
“……”
舒黎第無數次想:江煜真的很莫名其妙。
她一個人默默吃完晚飯,吃得很飽,也很舒服。江煜的手藝比醫院的營養餐好吃一百倍,也比父母送過來的飯菜更合她口味。
就是江煜這個人有點讨厭。
他正在房間裏疊衣服。
舒黎看着一桌子的空餐盤,準備送到洗碗池裏,剛碰到碗邊,就聽見江煜說:“你不用動,我來收拾。”
舒黎立即收回手。
江煜在照顧她這件事上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但除此之外,他們沒有任何交流。
江煜從不問她頭疼不疼?想起什麽了?
舒黎對此怨念愈深。
江煜走過來,把桌上的盤子壘在一起端進了廚房,舒黎站在桌邊,指尖摳了摳椅背。
她說:“今晚我要一個人睡。”
江煜洗碗的手微微停頓。
舒黎觀察着江煜的神色,試探道:“你別來主卧,你……你自己去收拾另一間卧室,反正我要一個人睡。”
江煜沉默許久,然後說:“好。”
舒黎松了口氣,背對着江煜,也不回頭,徑直沖進房間。
江煜剛剛疊的衣服已經被整齊地擺放進了衣櫥,大多都是舒黎的衣服,不同材質的衣服有不同的挂法,舒黎摸了摸,心中無限惘然。
手機在床頭櫃充電。
她卻不想看。
那是一只新手機,裏面什麽都沒有。
她原來的手機在車禍中不幸喪命,摔得不成形,幾近扭曲,送到維修店都無力回天。
她的手機和她一樣,被清空了記憶。
如果原本的數據能保存就好了,這樣她就能通過查看相冊和微信聊天記錄,來判斷江煜是個怎樣的人,但是事與願違,她錯愕地發現,她竟然沒有備份任何數據,不管是相冊還是聊天記錄,現在都無影無蹤。
她嚴重懷疑是江煜搞的鬼。
她靠着衣櫥,呆呆地環顧整間卧室。
不知不覺又到了睡覺時間。
因為約好了分房睡,舒黎就沒有把門反鎖,江煜按時送來藥片和水,舒黎吃完之後就鑽進被窩,江煜幫她把燈調成暈黃色。
他俯身拿走自己睡衣的時候,舒黎瑟縮了一下,悶在被子說:“幫我關門。”
江煜說:“知道了。”
他轉身離開,輕輕關上門。
沒過多久,客廳的燈光熄了。
這是舒黎出院後的第二晚,她還是不能适應,心緒紛亂,她本來還想發一會兒呆,聽聽江煜在隔壁的動靜,但精神性藥物帶來的嗜睡副作用,讓她很快進入夢鄉。
這一次是噩夢。
車禍的場景變成了好萊塢大片的鏡頭,光怪陸離又危險,車禍發生在一個雨天,冬雨冷冷凄凄地往下落,她正開車行駛在去往機場的路上,天空陰雲密布,時間緊張,甲方催促的消息頻頻彈出,她的情緒不免有些焦躁。前面的車陡然減速,她急忙打方向盤,卻沒顧上後面疾馳而來的車,咣當,劇烈的撞擊讓她瞬間耳鳴,随後就是天翻地覆洶湧而來的疼痛。
痛到兩眼先是漆黑,随後又泛白。
世界都停止轉動。
好疼啊。
“阿煜,阿煜……”
“阿煜,阿煜……”
“阿煜……”
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有人抱住了她。
她聽到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急切的、又帶着百分溫柔和擔憂的聲音。
“乖乖,不怕,我在。”
有人把她從摻合着雨水和泥水的冰冷地面上抱起來,擁在懷裏,她被一股溫暖包裹着,冰涼的指尖也被人握着,整個人逐漸回溫。周圍的一切聲響,鳴笛聲、尖叫聲、橡膠輪胎在地面上摩擦處的刺耳聲音……統統消失。
那人在她耳邊說:“不怕,乖乖,我們安全回家了,不會再受傷了。”
她理應被安撫好,可是頭疼又開始發作,帶着全身受傷未結痂的地方一起疼,顱頂像被利刃劈開一樣,她疼得無措,只能狠狠咬住那人的胳膊,将全身的疼痛都灌輸到齒間。
那人竟一聲不吭。
舒黎的眼淚滴落在那人的手臂上,那人還是抱着她,說:“乖乖,沒事了,會好的。”
舒黎倏然松口。
疼痛如潮水般一擁而去。
那人還細聲細語地哄着她,帶着某種潤物細無聲的力量,鑽進舒黎的心裏。噩夢在那人溫潤的聲音裏逐漸淡化,四周的屏障變得稀薄,直至消失,眼前的一切逐漸清明。
她緩緩睜開眼睛,入目是一只藏青色的卡通小熊,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她怔怔地看了良久,才想起來,那是江煜的睡衣。
她擡起頭,看到坐在床邊的江煜。
他還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勢,左臂垂在她的臉側,見她醒來才驀地收回。
江煜的睡衣有幾處濡濕,大概是舒黎的眼淚所致,他的領口、衣擺和額前的碎發都很亂,不出意外,應該也是舒黎造成的。
舒黎不知道自己這場夢做了多久,也不确定江煜是否一直在。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舒黎想聽江煜解釋他為什麽會從隔壁趕過來,抱着她哄,用那樣溫柔的語氣。
但她不想問。
向江煜證愛,總讓她覺得自己落了下風。
她望向江煜的手臂,他的左臂上有一個清晰的牙印,痕跡很深,應該很疼。
“我——”
江煜第一次搶話:“既然你沒什麽事,我就回隔壁了。”
“江煜!”
舒黎匆忙喊住他,江煜回頭時兩人的視線猛然相撞。
暈黃小燈的光亮映照在她的眼眸中,像小小的搖搖晃晃的燭火,眼角還有濕潤的淚意。她定定地望着江煜,一直望到江煜挪開視線,才開口問:“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什麽意思?”
“你不覺得自己很奇怪嗎?”
江煜表情微僵。
“我說不出來哪裏奇怪,但就是很奇怪,”舒黎拽了拽被子,嗡聲說:“如果你一直都是這樣對我的,那我真的沒辦法理解我為什麽要和你結婚,找一個保姆不是更好嗎?”
舒黎在江煜身上找不到半點應該愛他的理由,如果要說照顧她,做飯洗衣喂藥,找一個好點的保姆,說不定能做得比江煜更好。
“你可能就是把我當保姆吧。”
舒黎愣住。
“和我結婚,除了把我當保姆,享受我無微不至的照顧,還能得到什麽呢?”
舒黎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我就是為了這個和你結的婚?”
“不是,你是因為和你父母賭氣,才和我結的婚,”江煜伸手幫舒黎掖了掖被角,平靜道:“那時候你得知了你爸出軌的消息,情緒很低落,為了報複你的父親,你選擇跟我結婚。”
他說得輕描淡寫,也沒有責備,但他短短幾句話就把所有責任都推到舒黎身上。
他的意思是,他不是騙子,也不想要她的錢,更不想和她結婚,都是舒黎主動的。
舒黎的臉色陡然變沉,她一把揮開江煜的手,“就算是我主動的,你不會拒絕嗎?領證的時候是我把你打暈了拖去民政局的嗎?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能別說這麽可笑的話?”
“你就是想要我家的錢,裝什麽裝?”
江煜沒有反駁,像是被舒黎戳中了心事。
他望向舒黎,下一秒,他竟然握住了舒黎的手,寬厚的手掌緊握住舒黎的手,舒黎吓得立即掙脫開,嫌惡地說:“你出去,出去!”
江煜猶豫片刻,還是起身離開。
舒黎望着卧室的門,久久不能平靜。
夢裏的江煜和現實的江煜好像是兩個人,如果她一點都不愛江煜,為什麽最恐懼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喊他的名字呢?
阿煜。
乖乖,在夢裏他這樣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