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舒黎熬到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第二天清晨,她被母親的電話聲吵醒,迷迷糊糊地伸手去床頭櫃上摸手機,卻不小心把手機摔到地上,咣當一聲,舒黎陡然清醒。
她剛探出身子,門外就傳來江煜的詢問聲:“沒事吧?”
舒黎怔了一瞬,明明是關心的話,從江煜的嘴裏說出來就變得很讨人厭,她悶悶地撿起手機,揚聲說:“關你什麽事?”
門外就沒了聲音。
舒黎欲言又止。
接通電話,方敏之的語氣有些急切:“黎黎,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舒黎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電話那端是她的母親,溫和道:“剛睡醒。”
“頭還疼嗎?肩膀上的傷結痂了嗎?”
舒黎揉了揉太陽穴,其實頭還是很疼,但她在方敏之面前撒了個小謊,“頭疼比在醫院的時候好多了,媽媽你不用太擔心。”
“媽媽怎麽能不擔心呢?黎黎,你什麽時候回家?”
“我——”舒黎略顯遲疑。
“媽媽聯系了一位很專業的營養師,她可以住家的,媽媽還托人找到一位專門做精神類疾病的針灸推拿的理療師,你一回家,媽媽就給你聯系他,讓他來家裏幫你做頭療,理療效果很好的,肯定能幫你盡快恢複記憶。”
舒黎揪了揪被子,有些為難。
見舒黎遲遲不語,方敏之的聲音沉了下來,“你告訴媽媽,你為什麽非要跟着他回去呢?你難道相信他,不相信爸爸媽媽嗎?”
Advertisement
“我沒有。”
舒黎看了一眼門口,“沒相信他。”
就是因為不相信,所以想驗證。
“我就是想知道我到底看上他什麽了。”
方敏之無奈地笑:“你看,脫離了愛情這層屏障,你自己都覺得你們倆不是一路人,自己都懷疑這段感情,更何況爸爸媽媽對他呢?”
舒黎如夢初醒。
的确,這也是她跟着江煜回來的原因,雖然這理由聽起來很自私、很惹人嫌、很高高在上,但她和江煜顯然不是一路人。
不過她忽然響起之前江煜提到的往事,忍不住向母親确認:“爸爸……”
哪怕缺失了共同記憶作為情感支撐,舒黎對父母還是保留了幾分孩子氣的依賴,她想起江煜說的話,“爸爸他當年真的出軌了嗎?”
從車禍中醒來後,父母在她面前一直表現得相愛且幸福。如果江煜說的是真的,舒黎大概會很崩潰,這個世界沒什麽是可信的。
方敏之竟然語塞。
母親的停頓讓舒黎心生不安。
“是江煜跟你說的嗎?”
舒黎沒吭聲,方敏之瞬間了然,怒道:“他到底什麽居心?”
舒黎也不知道江煜是什麽居心。
“你爸爸是犯過錯,但沒有造成太嚴重的後果,被我發現之後他立即斷了。寫承諾書,簽財産轉移協議,之後就收了心,老老實實回到家裏。媽媽已經釋懷了,黎黎,你也不用揪着這一點不放。你爸爸有千不好萬不好,也比江煜強百倍,爸爸至少能給你最好的生活。”
舒黎聽得有些懵。
方敏之的話沒什麽錯,但也沒什麽對的,成人世界的潛規則罷了。
舒黎的父親舒政生是一家房地産公司的董事長,名下資産過億,方敏之剛和他結婚時,舒政生的事業還沒起步,兩個攜手相伴,度過了幾年最艱苦的日子,熬到房地産大獲紅利的日子,舒政生買下一棟市中心的寫字樓,成了高居二十六層的地産公司董事長。
前些年房地産行業式微,公司業績明顯下滑,資金鏈險些斷裂,就在舒政生走投無路之時,方敏之義無反顧站在他身邊,幫他找來投資,還提出公司轉型的建議。
因為有方敏之的幫助,舒政生好不容易渡過難關,現在公司逐漸穩定,開始往新能源行業進軍,投資初見成效。方敏之很明白,在這時候和舒政生離婚,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因為舒政生正當壯年,他的事業還在蓬勃發展,現階段的財産分割比不上未來的長久預期,簡單來說,就是不劃算。
因此方敏之可以容忍背叛和謊言。
方敏之還在喋喋不休:“江煜為什麽要跟你說這個?我就說他城府極深!”
舒黎聽得怔怔發懵,最後迫不得已打斷母親:“我知道了,媽,我知道了。”
方敏之意識到自己失态,平複了語氣,說:“媽媽不是針對他,媽媽只是關心你。”
舒黎揪了揪被邊,“嗯。”
“早點回來,媽媽把你的房間都收拾好了。”
“嗯,”舒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想了想,只是乖巧說:“謝謝媽媽。”
挂了電話,舒黎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
她都不知道該和誰訴說這種迷茫。
失去的記憶有時像是用歌聲引誘她的海妖塞壬,讓她迫不及待去問、去驗證,然後又讓她陷入更深的迷茫和恐懼。
就像江煜說的:你用什麽來驗證我的話呢?用你媽和你朋友的話?
誰真誰假,誰對誰錯,舒黎不知道。
她現在對一切都沒有安全感。
江煜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片刻之後,江煜過來說:“起床吧,要吃藥了。”
舒黎換了家居服,開門去衛生間。
洗漱之後她簡單塗了塗水乳就去了餐廳,今天的早飯看起來是江煜自己做的,是兩碗馄饨,上面灑了紫菜碎、蔥花和小蝦米。
鮮香的氣味溢滿整個餐廳。
江煜幫舒黎提前倒好了溫水,放在桌邊,“把藥吃了。”
舒黎覺得自己都成藥罐子了。
但她懶得和他在這些事上任性,吃了藥又悶頭喝了一大口水,然後坐在桌邊,用湯匙撥了撥裏面的大顆蝦仁馄饨,輕聲問:“這是你自己包的?”
江煜頓了頓,說:“外面買的生馄饨。”
“還有生馄饨賣?”
“嗯,小區門口的百裏香馄饨。”
舒黎略有些失望,“哦。”
等後知後覺地察覺出自己那點失望,她才意識到,她竟然隐隐期待着江煜早早起來給她做手工馄饨,竟然期待着這樣煙火氣的生活。
她低頭喝了口馄饨湯。
被燙到了,“嘶”的一聲。
她的餘光裏瞥見江煜下意識朝她伸過來的手,但又莫名停頓,收回。
江煜的手很寬大,雖然算不上白皙修長,但也算骨節分明,舒黎回過神,繼續吃馄饨。
兩個人吃飯時都很沉默。
不得不說,江煜的手藝很合舒黎的口味,鹹淡适中,她根本挑不出任何的刺。
快吃完的時候,江煜告訴她:“我明天要回去上班了。”
舒黎愣住,“明天?”
“我跟公司請了半個月的假,到今天結束。”
舒黎不解,“那誰開照顧我?”
“你只是失憶,胳膊和腿也沒受傷,我幫你買準備好早晚飯,你中午自己點個外賣就行。”
他竟然說“只是失憶”。
只是——
只是失憶?
江煜好像沒有共情能力,他完全察覺不到舒黎的慌亂恐懼和裝腔作勢下的無助。
他是一個不合格的愛人。
舒黎覺得很委屈。
這兩天她幾次三番針對江煜,刺撓江煜,表現得刻薄又無禮,可是江煜無所謂。
她擡眼盯着江煜,江煜坦然回視。
江煜讓步:“那我早上起來,幫你做好午飯,晚上提前下班,回來給你做晚飯,行嗎?”
舒黎還是一言不發地盯着他。
“你到底在鬧什麽?”江煜問。
他問得平靜,好像看煩了孩子哭鬧的父母,眉眼裏帶着幾分反感。
舒黎倏然起身,一瞬間氣到胸口悶痛,她的第一個反應竟然反問自己:是啊,我在鬧什麽?我在……耍小脾氣?
我在犯傻,追着不愛自己的丈夫耍小脾氣,還期待從他那裏得到一點愛的回應。
一方面是高傲的自尊,一方面是克服不了的依賴,她放棄了家裏的別墅豪宅,放棄母親特別聘請的營養師和理療師,住在這個幾十平的小房子,還要被問:你在鬧什麽?
“我——”
舒黎很快就不争氣地紅了眼眶:“我們根本就不是因為愛情結婚的,是不是?”
江煜面色不變,只說:“不是。”
“愛不愛我感覺不出來嗎?這幾天你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我,你根本沒有一個丈夫應該有的樣子,你讓我覺得我……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讓舒黎如何理解這段婚姻呢?
江煜什麽都不肯表露,舒黎能看見的只有江煜那雙沒有愛意的眼。
她轉身要走,江煜忽然起身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拽,舒黎吓得心跳停了一拍,沒被江煜困住的手迅速擡起抵在胸口,然後用力推開江煜,江煜卻抱住她。
舒黎臉色發白,恐懼感極速攀升。
江煜的力氣比舒黎大太多,他只是微微用力,舒黎就被他箍在懷裏不敢亂動了,除了那晚相擁而眠,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态下靠得這麽近,他輕輕摸了摸舒黎的長發,用少有的溫柔語氣說:“別鬧了,黎黎,我們好好過日子。”
舒黎卻覺得徹骨寒冷。
她想要的,應該不是這樣一句話。
她想要的婚姻,應該也不只是這幾個字。
待江煜松開手,她迅速推開江煜,沖進房間,把門反鎖。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遍遍地查看手機,在注冊過賬戶的社交軟件裏尋找蛛絲馬跡,可是遍尋無蹤,她過往的生活痕跡随着手機的破碎,和她的記憶一起被清空。
什麽都找不到,什麽都看不到,她呼吸急促,兩只手抑制不住地發抖,觸碰屏幕的指尖冰涼,一顆心搖搖晃晃,碎落在地。
就在她接近絕望時,腦海中突然響起江煜的話——“一個叫陸瑤的女生,她說你性格好都是裝出來的,還說你爸在外面有情人,你很生氣,和陸瑤大吵一架然後跑出來了。”
陸瑤。他提到了這個人。
這個人是她和江煜相識的導火索。
舒黎迅速抓住這條線,她要想辦法驗證江煜所說的“第一面”。
江煜說是“偶然遇到”,葉湘湘說“那是他早早就策劃好的”,舒黎必須想辦法驗證。
她翻了翻微信好友,沒找到陸瑤,看來是很早就鬧掰了。
她通過葉湘湘,加回了陸瑤的微信。
沒想到陸瑤不計前嫌,很快就通過了她的好友驗證,舒黎未做準備,一時間有些躊躇難定,想了好久才點開聊天框。
舒黎:[哈喽,最近好嗎?]
陸瑤倒也開門見山:[聽說你失憶了。]
舒黎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繞彎子了。
舒黎:[打擾你幾分鐘,想問你一個問題,兩年前我們一起去了清晏山,是嗎?]
陸瑤:[是。]
舒黎:[某天晚上我和你發生了争執,然後一個人跑出去了?]
陸瑤:[嗯,我們确實吵了一架,很晚,你一個人跑出去,沒有帶手機。]
舒黎:[我那天是怎麽回來的?]
陸瑤:[你老公把你送回來的啊,他背着你,你們有說有笑的,我聽度假村的工作人員說,你老公經常在度假村裏搭讪有錢的單身女孩。嗐,舒黎,我還以為你有多聰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