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江煜!”
江煜打開車門走出來,剛準備喝口礦泉水,就聽到有人喊他,聲音很清脆。
他循聲望去。
舒黎抱着胳膊,得意洋洋地朝他挑眉,見他呆立在原地,就朝他走過去。
她今天穿了一條紅色格子的連衣裙,外面套了杏色的羊羔毛外套,頭上戴了一頂深紅色的貝雷帽,臉頰打了腮紅,像個精致的洋娃娃。明明她的身高和氣質并不是可愛的類型,但她的笑容太明媚,亮晶晶的眸子配上什麽風格的衣服都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
江煜的礦泉水瓶口還抵在唇邊。
他看呆了。
舒黎輕笑出聲。
她背着手走到江煜面前,挑了下眉,促狹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了,江煜。”
江煜還沒反應過來。
“煜這個字還挺少見的,幸好我認識。”
江煜回過神,立即收回目光,他放下礦泉水瓶,擰緊瓶蓋,問她:“什麽事?”
“沒什麽事啊?我今天要坐你的車,我在排隊。”
這根本不是排隊的地方。
江煜不解地望着舒黎,他完全沒領會舒黎的意思,像塊榆木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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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黎突然想起來問:“你……結婚了?”
江煜搖頭。
“有女朋友?”
江煜還是搖頭。
舒黎忿忿道:“那你為什麽對我這麽避嫌?看見我就像看見鬼,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
江煜也不算一個嘴笨口拙的人,但在舒黎面前,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像是被舒黎身上的光芒灼傷了,他匆忙回身鑽進車裏,剛要關車門就被舒黎攔住。
舒黎說:“躲什麽?我真的是來坐車的。”
她繞到另一邊上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她看了眼手機時間,“現在是十點二十三,還沒到休息時間吧,你接下來要去哪裏接游客?我想坐車兜兜風。”
江煜滿眼困惑地看着她。
舒黎随便扯了個謊,“我……我失戀了,心情不好。”
江煜似懂非懂,發動汽車後,他突然從扶手箱裏翻出一張二維碼:“掃這邊有優惠券。”
舒黎愣了愣。
江煜笨拙地介紹:“景區給工作人員的福利,你可以掃一下,所有景點門票都打折。”
舒黎将信将疑地掃了一下。
還真的有打折券。
舒黎驚訝道:“竟然還有度假村的自助餐打折券,好神奇。”
江煜沒說什麽,轉動方向盤離開停車場。
舒黎把打折券全都領取下來,過了好久,車子平穩行進在山路上,她突然反應過來,歪着腦袋望向江煜:“你這是在……安慰我?”
江煜的表情瞬間僵住。
“因為我失戀?”
江煜的唇角逐漸抿成一條直線。
舒黎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耳朵一點一點變紅,耳尖紅得快滴血。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
原來不是野人。
江煜帶着她從度假村開到清晏山西山的入口,在游客中心停下來。
他說:“今天西山有燈會,你去玩吧。”
“你呢?”
“我要工作。”
他們的對話熟稔得像是多年好友。
舒黎覺得很奇怪,可能人和人之間真的存在某種磁場,她和江煜的磁場并不互斥,所以她從見到江煜第一面起,就對他有種莫名的信任,哪怕是和父母賭氣,也選江煜做目标。
她問:“那你把度假村自助餐的券給我了,你不就沒得吃了?”
“我有工作餐。”
舒黎眨眨眼,“哦,那你下一趟什麽時候來?我還要坐你的車。”
江煜略顯慌亂,“大概四十分鐘。”
“好!”舒黎點了點頭,把手機放進包裏,“那我就在這邊玩一玩,然後等你的車來。”
“我的車只停五分鐘。”
江煜還是懵的,舒黎突然又靠近,近到江煜能看清她卷翹又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先不加你微信了,”舒黎露齒笑,酒窩隐約可見,“我覺得我可以等到你。”
舒黎下了車。
一向車技很好的江煜這次在路邊停了足足兩分鐘才發動。
舒黎僞裝的笑容淡了淡,但心情竟然奇跡般由陰轉晴,整個人都變得輕松。
逗江煜,很有趣。
江煜呆呆的,眼神很幹淨。
她一個人在西山景區裏逛了逛,燈會沒什麽意思,大多都是帶着孩子的家長,她百無聊賴地往回走,出來才想起來沒用上江煜給她的優惠券,有些遺憾。
她掐好時間,在第三十八分鐘的時候,走到路邊。
江煜已經到了。
視線對上,舒黎粲然一笑。
雖然離得遠,舒黎還是看到江煜的嘴角,似乎應該好像……偷偷翹了一下,他笑了。
乘客只有零星兩人。
舒黎還是坐在副駕駛。
她沒有主動和江煜說話,江煜自然更不會主動開腔,但是氣氛很安逸,山路蜿蜒,舒黎甚至閉上了眼睛。江煜不動聲色地将副駕駛的車窗往上調了調,風聲小了些。
車子在度假村門口停下來。
游客下了車。
舒黎把她在路上買的山楂糕分給江煜吃,江煜搖頭。
“我特地買的。”舒黎皺起眉頭。
江煜只能接過來。
“什麽時候開下一趟?”舒黎問。
“十分鐘之後。”
舒黎疑惑:“不吃午飯嗎?”
“今天幫同事頂班,下午三點才能結束。”
舒黎連忙說:“那你別吃山楂了,促進消化的東西,越吃越餓。”
江煜說沒事,三下五除二地吃了山楂糕。
舒黎很是懊惱,明明燈會的小攤子上有紅豆糕和肉松酥的,她偏偏買了山楂糕。
江煜卻說:“謝謝,很好吃,我天天經過那邊,一次都沒吃過。”
舒黎歪頭看他,心想:還以為他嘴巴很笨呢,結果還挺會安慰人的。
酒店經理過來敲了敲車窗:“小江,待會兒送一下這幾位客人去車站。”
“知道了。”
江煜給舒黎遞了一張紙巾,舒黎擦了擦手,“那我先下去了,你什麽時候回這裏?我給你帶一份飯吧。”
江煜對于舒黎突然的熱情有些無措,“不用,我把客人送到車站就不回這裏直接去西山了,不用帶飯,我三點多就回去了。”
“那……”
舒黎還想說話,經理已經催了,“小江,下來幫忙搬行李。”
江煜要下車,舒黎一時情急抓住了他的袖子:“留個電話號碼,或者微信。”
江煜像被按了穴一樣定格在原地,他怔怔地望向被舒黎抓住的袖子。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棉服,緊袖口,舒黎的手腕碰到他的手背。
見江煜遲遲不說話,舒黎着急地說:“你吃我一塊山楂糕呢,留電話!”
她根本不講理。
山楂糕明明是她硬塞給江煜的。
可是江煜沒有糾正她的蠻橫,乖乖報了自己的手機號碼,舒黎迅速記下,“我叫舒黎,允舒服的舒,黎明的黎。”
她說完替他開門下車,還不忘幫江煜向經理解釋:“剛剛他是在幫我找東西,耽誤了一點時間。”
經理愣了一下,朝她笑:“哦沒事的。”
舒黎往大廳的方向走,回頭看時,江煜還在幫顧客搬行李箱。
她穿着精致的小裙子在景區裏游玩。
而與此同時,江煜在辛苦工作。
舒黎忽然覺得有些悶,雀躍的情緒慢慢往下墜落,她想着父母的事,卻時不時分神看向時間,十二點半了,江煜還不能吃飯。
他還要工作三個小時。
好辛苦,舒黎在心裏嘆了口氣。
她覺得自己有點過分,就在她動搖後悔的時候,舒政生的電話打了過來。
一接通他就急着說:“黎黎,你媽媽說你要談戀愛?怎麽突然談戀愛了?你不要亂來。”
舒黎聽到舒政生噼裏啪啦的聲音就生氣,“你可以亂來,為什麽我不可以?”
舒政生一時語塞,過了很久才說:“不是的。”
“我都見到那個女生了,你還狡辯!”
舒政生見狀只能改口:“爸爸知道錯了,你原諒爸爸好不好?”
“你做出這種事的時候為什麽沒有想到我?你上午送我回學校下午就去找那個女人的時候為什麽沒有想到我?”舒黎難以控制情緒,她掩面哭訴:“你當了二十多年的好爸爸好丈夫,為什麽不能一直當下去?原來你和其他人的爸爸沒有任何區別。”
以前聽別人家的醜事像聽笑話,現在她成了最大的笑話,連陸瑤都可以笑嘻嘻地說:“男人都喜歡年輕的,舒黎的爸爸也不例外。”
“對不起,黎黎。”
“我不想聽到你的聲音。”
“黎黎,你快點回來,不要在外面亂——”
舒政生的話還沒講完,舒黎已經挂了電話,她坐在大廳裏發呆。
三月的清晏山積雪融化,風景如畫。
舒黎卻沒有心思觀賞。
朋友走過來,安慰她:“沒必要用父母的錯誤懲罰自己,父母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只要不影響到這個家就好了。”
舒黎不明白為什麽大家都覺得無所謂。
難道全世界只有她覺得崩潰嗎?
因為她太幼稚、太不成熟、被父母保護得太好、一直生活在童話裏?
舒黎搖搖頭,獨自坐着。
她等着江煜的車出現,從十二點半等到三點,那輛銀色七座面包車一直沒有出現,她不死心,繼續等到三點半,終于看到那輛車。
可是從車上走下來的人不是江煜。
是一個中年男人。
舒黎站起來又坐下,說不出的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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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煜回到家,煮了一碗荷包蛋清湯面,吃到一半忽然想起還沒通過舒黎的好友申請。
指尖懸在上面,最終也沒落下來。
畢竟不是一個世界的。
吃完面條,洗碗擦桌子,把洗衣機裏的衣服拿出來晾起。隔壁王阿姨家的燈又壞了,讓他去幫忙,江煜于是帶着工具箱過去。
忙活一通,好不容易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他平日裏沒什麽愛好,最多看看球賽,最近清晏山旺季游客多,他接活也多,每天累得回來只想睡覺,哪怕有球賽也不想看。
這兩天卻總是發呆。
只是坐着,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麽。
他的房子就在離清晏山不遠的地方,在晏河市的北邊老城區。這個房子是他父親年輕時買的,父母去世之後,他就成了這間房子的戶主。
那年他十三歲,剛上初中。
房子很老舊,江煜去年花了幾千塊把牆面重新刷漆,貼了牆紙,還把櫥櫃都換了。
雖然變化不大,但至少看着清爽些。
江煜這點遺傳他母親,愛幹淨。
他已經一個人在這個七十多平的小房子裏住了十年,原本一切都靜如死水。但這兩天,心底似乎有些波動,說不清道不明。
晚上九點多,手機突然響了。
江煜從浴室裏出來,拿起接通。
“為什麽不通過我的好友?!”
舒黎醉醺醺的聲音從聽筒炸出來,江煜一愣,剛想問情況,舒黎又說:“什麽嘛,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跟人要微信啊。”
“讨厭你。”
舒黎突然開始哭,“你們都這樣……我好難過……”
音樂聲蓋過舒黎的哭聲,她應該在酒吧,度假村的酒吧還好些,如果是清晏山下的酒吧一條街,江煜心裏一緊。
半個小時後,江煜找到舒黎。
他從酒吧街的第一間找到這裏,氣還沒喘勻,額頭上全是汗。
舒黎趴在吧臺上醉得一塌糊塗,江煜剛要走過去,就看到有男人舉着酒杯靠近。
江煜想都沒想就走上去推開他,面色冷峻,說:“我女朋友。”
男人讪笑着擺手,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江煜走到舒黎身邊,彎腰靠近,小聲地喊:“舒小姐?舒小姐?”
舒黎毫無反應。
周圍都是五光十色的射燈,喧嚣混亂,酒氣沖天,江煜剛準備扶她,舒黎突然坐起來,定睛看清江煜的臉,拍着吧臺質問他:“你!你來了!把手機掏出來,為什麽不加我好友?”
江煜哭笑不得,原來還沒完全醉。
“你讓我很沒面子!”
舒黎說完之後又趴了下去。
“……”
江煜等了很久都沒等到舒黎再次起身,喊她的名字也沒有用,想了想,只能讓酒保幫着把舒黎放到他的背上。
舒黎在熟悉的後背上醒來。
江煜總是平穩可靠,不急不緩。
“江煜……”她嘟囔着:“我記得你的名字。”
江煜腳步微頓。
“其實我沒有失戀,騙你的,我還沒有談過,你還記不記得我的名字?”
片刻後,江煜低聲回答:“記得。”
舒黎沒聽清,歪着腦袋追問:“你說什麽?”
江煜無奈:“記得。”
“那你說一下,我叫什麽名字?”
“舒黎。”這兩個字燙嘴似的,被江煜用短促的語氣說出來。
好像犯了什麽禁忌,破了江煜的道。
舒黎笑出聲來。
在清晏山共處的日子裏,舒黎為了談一段氣父母的戀愛,說了一百句謊話。
唯獨有一句是真的。
那天深夜,她伏在江煜的後背,山風吹拂她的頭發,她晃蕩着兩條腿,說:“江煜,你怎麽傻乎乎的?這樣不好,會被人欺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