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回家之後, 舒黎在家裏躺了兩天。
方敏之得知舒黎去清晏山時還滿心擔憂,生怕哪個環節露了餡,讓舒黎察覺到真相。可是舒黎好像無事發生一樣, 回來後每天昏睡到十一點, 醒了就吃飯、做理療、看原先的往來工作郵件,把時間安排得滿滿。
方敏之幾乎插不進話。
當然她也不敢多問。
賀子朗偶爾會來, 舒黎說不上歡迎還是不歡迎, 只淺笑點頭, 随便應幾句, 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方敏之試圖撮合, 卻也無從插手。
江煜倒是沒來了。
葉湘湘告訴方敏之:“江煜可能要離開栎川了。”
方敏之心中大石頭落下,“那太好了。”
葉湘湘看着她直皺眉頭,方敏之問:“怎麽了?你怎麽用這種眼神看着阿姨?”
“阿姨, 江煜除了出身差, 有什麽錯呢?你們至于這樣看不起他嗎?”
方敏之臉上笑容收斂。
葉湘湘看了一眼舒黎, 低聲央求:“我不想讓他們分開, 阿姨, 你應該知道他們——”
方敏之打斷她:“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我要對我的女兒負責, 為她下半輩子的幸福負責!”
“反正就算不是江煜, 也不可能是賀子朗,”葉湘湘覺得這位舒太太簡直不可理喻, 索性把話說開:“黎黎早就跟我說過了, 她對賀子朗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輩子都不可能發展成愛人關系, 您二位別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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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葉湘湘轉身往客廳走,舒黎正沐浴在陽光下看郵件, 聽到葉湘湘的腳步聲,她擡起頭,笑着說:“我發現我竟然全都能看懂,看來我很快就可以回公司繼續上班了。”
“你還真是天生的事業腦。”
舒黎挑了下眉,低頭時神色又變得黯淡,葉湘湘看得清晰。
“雖然都能看懂,但是記不清同事了,非要記憶的話也能記住,只是累,我想着,把手上的事情處理完之後,就辭職吧。”
舒黎把筆記本電腦舉起來,給葉湘湘看她備忘錄上的一條,是去年年初寫下的:
【新的一年目标:做完盛德融資和新正并購兩個項目,初步籌備公司。】
“看來我之前的目标是開一個自己的投資公司。”舒黎說。
葉湘湘點頭:“是的,确實是。”
“宜早不宜遲咯。”
看到舒黎重新拾起狀态,葉湘湘感到欣慰,欣慰之餘又覺得難過。
她坐到舒黎身邊,絮絮叨叨地說:“鄒博倫……你肯定不記得他了,是我的前男友,一個很爛的人,分手之後還纏着我纏了半年,前陣子聽說他要結婚了,結果我生日那天還收到他的祝福短信,是不是很惡心,其實談過這樣一個人才叫黑歷史呢,有些人明面上好心眼壞,有人明明心眼很好,卻不得不……”
舒黎沒聽懂重點:“你說江煜麽?明面上好心眼壞?”
葉湘湘哽住,無奈道:“是、是吧。”
舒黎是個行動派,說要籌備公司就立即着手看場地了,葉湘湘問她:“要資金支持嗎?”
“我有,我還準備把檀庭一號的房子賣了,我爸也幫忙。”
“你要你爸爸幫忙?”
舒黎疑惑:“為什麽不要?他有資金有資源,幫我不是事半功倍嗎?”
葉湘湘說:“你……你之前特別在意呢,因為……你爸媽不接受江煜,所以你也不接受你爸爸的幫助,發誓要靠自己開一家公司。”
舒黎垂眸片刻,輕笑一聲,說:“都這個年紀了,又不是小孩,何必為了掙那半口氣費心勞神?再說了,江煜不值得讓我和我父母生分。”
葉湘湘欲言又止,最後只能笑笑,轉移話題:“是啊是啊,你事業心真重,不像我,只想着躺平,也不對,我現在也開公司呢。”
“真的嗎?”舒黎很驚訝。
“還在起步階段,目前困難重重,不過我對它抱有很大的期待!等我倆的公司都做起來,我們就是商界的一對姐妹花!”
舒黎彎起嘴角,繼續看文件。
自從辦完檀庭一號房子的權屬變更手續,舒黎和江煜就沒再見過面。
從房管局出來時,舒黎問江煜:“民政局就在右手邊不到五百米,要不要一起辦了?”
她說的是離婚。
江煜沒同意。
舒黎不意外,沒了檀庭一號,江煜已經丢了半條命,怎麽肯定輕易放棄她這個金罐子?
自那之後,他們就沒再聯系過。
江煜倒是時常給她打電話,但舒黎把他拉黑了,這樣徹底清淨。
方敏之催她盡快辦離婚。
舒黎說:“我事情太多,這事暫時往後排。”
方敏之嘟囔着:“什麽事比離婚更重要?”
舒黎忽然想起什麽,反問:“是啊,媽媽,什麽事比離婚更重要?”
知道她在說舒政生出軌一事,方敏之就不言語了,轉身準備下樓,半晌又折返回來,帶着點委屈的怒意,說:“黎黎,你怎麽能指責媽媽?媽媽忍氣吞聲也是為了給你最好的生活!”
舒黎神色晦暗,電腦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臉色,依然照不亮她的眸子。
“又是為了我,怎麽都是為了我呢?”
.
舒黎做完一個療程的理療,記憶還是沒有恢複,但思維能力恢複如常,再加上外傷痊愈,行動自如,在家裏也待膩了,她就回公司工作了。同事都熱烈歡迎她回來,之前合作的公司副總也給她發消息,慰問她的身體。
舒黎沉浸在工作裏,刻意淡忘很多事。
一晃就是一個月。
若不是葉湘湘醉後的一通電話,舒黎差點忘了,濟楊路78號的小區裏,還有一個江煜。
葉湘湘最近因為要不要結婚的問題,和路凱吵了一架,她喝得酩酊大醉,半夜給舒黎打電話:“真煩呀,黎黎,我不想結婚呢,我現在都不知道要不要相信愛情了,怎麽兩情相悅還是要分開呀?”
舒黎揉了揉眉心,失笑道:“大小姐,你又怎麽了?”
“黎黎,你最近有沒有給江煜打電話啊?我給他打電話他都不怎麽接,黎黎,他會不會出事啊,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嗚……”葉湘湘突然開始哭,她抽抽噎噎地說:“我都不知道該心疼誰,你們兩個到底誰更可憐啊?”
舒黎忽然坐起來。
深更半夜,她放下手機。
他會不會出事啊……
葉湘湘的話在她耳邊盤桓,本應抛之腦後,可還是在心上留了印記。
白天工作時她頻頻分神,無奈只能把江煜從黑名單裏拉出來,給江煜發了一條消息:
[在嗎?]
等了一個小時,江煜還沒回。
舒黎沒辦法再平心靜氣,也不知道這個混蛋男人不知道在搞什麽花招,她郁悶于自己又被牽動情緒,本來都想好要老死不相往來的。
她拿起包,離開了公司。
一路開車回家,小區的牆上不知為何多了很多告示,舒黎走近了,才發現是拆遷通知。
老小區今年就要拆了。
舊到影響市容市貌的老破小,拆了也是意料之中,可是舒黎怔在原地,竟有些茫然。
她想着這事往樓上走,以至于進家門的時候都忘了敲門,而是直接掏出鑰匙走進去。
——原本想着擺出陌生人的架勢,只在門口問問情況的。
結果回過神時,她已經走到卧室門口了。
快到晚上了,日光漸暗,遠處的地平線逐漸隐于青空,舒黎借着最後一點光亮,看到了床上躺着的江煜。
舒黎從沒見過這樣虛弱的江煜。
她見過冷漠的、狡猾的、居心叵測的、惹人厭惡的江煜,就是沒見過躺在床上發着高燒,虛弱到可憐的江煜。
她打開燈,走過去。
伸手探了一下江煜的額頭,燙得不行。
“喂。”舒黎不情不願地喊他。
江煜眉頭輕皺,有了點反應。
舒黎低頭去藥箱裏找退燒藥,剛蹲下來,就被江煜握住手腕。
還沒等她尖叫,江煜就松開她。
他燒得神志不清,卻還是舉着手,極懊惱地,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乖乖。”
舒黎感到自己的心髒猛地疼了一下。
這個稱呼,好像在夢裏出現過。
江煜半睜着眼,伏在床邊,努力看清舒黎的臉,卻又因為沒力氣,很快就跌了回去。
舒黎撇開心裏那點莫名的情緒,低頭繼續找退燒藥,找到一盒剛開封的退燒藥。
江煜大概也吃過了。
舒黎去客廳的飲水機旁取了半杯水,然後回到卧室,準備給江煜喂藥,可江煜死活不肯張嘴,舒黎沒辦法了,只能捏着江煜的下巴用力擠壓,卻把江煜疼出本能反應,擡手将她摟住。
舒黎半個身子都壓在江煜身上了。
江煜說:“不鬧了,黎黎。”
舒黎此刻的腦子和江煜被燒壞的腦子沒什麽差別了,都是混沌一團糟。
江煜在耍什麽花招?她又在發什麽瘋?
該狠狠推開他的。
可是江煜在她耳邊說:“對不起。”
舒黎竟有些鼻酸,她想,應該是剛剛鼻尖撞到江煜的胸膛,才泛酸的。
“對不起什麽?”她問。
“沒有辦婚禮。”
舒黎怔住。
江煜緊緊摟着舒黎,還嫌不夠緊,一個勁地把她往懷裏塞,舒黎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連婚禮都沒辦嗎?舒黎呆呆地想。
我以前到底有多喜歡他?喜歡到能接受這麽多不敢想象的委屈,還甘之如饴。
上一次這樣相擁,還是剛出院那晚。
醒來時發現自己窩在江煜的懷裏,給舒黎帶來了不小的刺激。但是說實話,抛開其他的不談,單說江煜的懷抱,似乎還是舒服的。
只是江煜好像瘦了。
瘦得明顯。
渣男也會不安麽?也會食不下咽麽?
舒黎還想趁機問江煜更多,可惜江煜已經睡着了,舒黎稍一用力,就掙脫出來。
沒辦法,舒黎只能好人做到底,再次捏着江煜的下巴給他喂了藥,又去衛生間,浸濕一條毛巾,搭在他的額頭上。
她仁至義盡,退不退燒,看江煜的造化。
舒黎坐在床邊,心想自己實在善良,怎麽還能平心靜氣地坐在江煜身邊。
她搞不懂自己。
現在的她,逃離了劣跡斑斑的丈夫,舊工作正在收尾,新公司即将開啓,在家人朋友的疼愛和支持中恢複了健康,一切都在變好。
為什麽還是為江煜心煩呢?
她回頭看了一眼江煜,江煜臉上不健康的紅暈已經淡了很多,呼吸也變得均勻。
真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舒黎想。
平日裏和她打交道對她獻殷勤的投行男裏随便拉一個出來就秒殺江煜,可是……
可是,她還是為老小區要拆遷而難過。
整個小區,大概只有她會難過。
江煜醒了,二十分鐘前他已經醒了,但他發現舒黎坐在床尾,确認不是夢之後,他反而不敢動了,他一直裝睡到現在。
還不如是夢,夢裏他能把舒黎抱進懷裏。
不是夢,他只能一動不動。
昨天舒政生給他打電話,質問他為什麽還不和舒黎離婚,想拖到什麽時候?
江煜說他不想拖,只是還沒到時機。
舒黎現在很讨厭他,但還沒到恨的極點。就像此刻,看到他生病,她還是會心軟。如果現在就分開,或者江煜主動遠離,都會引起舒黎的懷疑。因為在舒黎的邏輯裏,江煜是為了錢才和她在一起的,那麽現在他更沒有理由離開她,因為沒有比傍富婆更快的捷徑。
江煜主動要求離婚,或者果斷同意離婚,對舒黎來說,都是不正常的。
等某天舒黎恢複了記憶,說不定她會回過神來,把一切謊言推翻,那就前功盡棄。
這些是最主要的原因。
還有一個原因,江煜說不出口。
其實他根本不想和舒黎離婚。
根本不想。
他看着舒黎的側臉,幾乎要失控。
他太想她了,從舒黎車禍重傷進醫院那晚起,他的天空就沒晴朗過,他陷入無盡的惶恐黑暗,舒黎是他唯一的太陽。
從今往後,他的世界裏再沒有太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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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黎轉過頭,對上江煜的目光。
“你醒了?”
江煜下意識閉上眼,又覺得無意義,索性睜開,“嗯”了一聲,“黎黎,你怎麽來了?”
他的聲音恢複了冷淡,聽不出和剛剛那個可憐巴巴喊“乖乖”的是同一個人。
舒黎頓覺沒勁,起身後也板起臉,“我是來找你說……說離婚的事的。”
“離婚麽?”江煜好像不意外,轉而問:“你的投資公司準備什麽注冊?”
舒黎愣了一下,“什麽?”
江煜裝作語失的樣子,連忙找補:“我的意思是,聽人家說,離婚要看日子的,好像大事不能在同一年,別和你的事業沖突了。”
“你怎麽知道我最近要開公司的?你問葉湘湘了嗎?”
“沒有。”
舒黎凝眸道:“你是覺得如果我們不離婚,我的公司也是夫妻共同財産,是嗎?”
“不是。”江煜語氣輕浮。
“你就是這個意思!”
舒黎氣得抓起另一邊的抱枕砸向江煜。
“江煜你混蛋!”
抱枕砸在江煜的臉上,江煜硬生生承受下來,沒有擡手擋。
舒黎氣到胸口悶痛,虧得她還擔心他,還來看望他,給他喂藥換涼毛巾。
江煜這個混蛋!
舒黎拿起包就走。
可是江煜把她攔住了,和之前一樣,江煜把她攔在玄關邊,兩只手圈住她的腰,明明這人十分鐘前還高燒不退,昏睡不醒,現在又滿身力氣,懷抱如鐵,舒黎完全掙紮不了。
“放開我!”
“別讨厭我,黎黎。”
因為感冒,他的嗓音有些沙啞,不似之前輕浮惡劣,舒黎有一瞬間的恍惚。
“小區要拆遷了,在這個房子裏住的日子一天少過一天,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心跳慌了一拍,舒黎連忙掙紮。
外面的樓梯間傳來鄰居咳嗽聲,一下子讓舒黎清醒過來,她用力推開江煜,理了理頭發和衣領,轉身推門離開。
她匆匆下樓,走進車裏一路往南開。
不顧路線和時間,往栎川的南邊開去。
她逃避了一個月,還是不行。
她逐漸記起一切,周圍人都在幫她回憶,很多事情都能串聯起來,在她的腦海裏留下印象,唯獨江煜,沒有人幫她回憶,只有她主動找尋驗證的過往,一件一件,全是不堪。
她感到疲憊。
她不想再在這個人身上浪費時間了。可是每次見到他,心髒總是不争氣地顫動。
原本還在糾結。
直到三天後,她親眼目睹江煜向她父母開價,一千萬,換他同意和舒黎離婚。
“一千萬,我只要一千萬。”江煜說。
從驚訝到痛苦到釋然,只需要須臾時間。
江煜坐在茶桌一側,方敏之問他:“你一點都不在意黎黎嗎?她不想和你離婚。”
他只字不提舒黎,語氣惡劣:“本來就是她一直纏着我,反正她現在失憶了,過去的事都不作數。房子和錢,你們總要給我一個吧。”
江煜話音剛落,舒黎推門走進來。
她喊他的名字,“江煜。”
江煜聞聲緩緩起身,兩個人相對而立,舒黎眼裏最後一簇火苗猝然熄滅,無聲無息。
月老的紅線就此解開結。
“離婚吧。”舒黎說。
“濟楊路78號要拆遷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永恒的,我可能愛過你,但也到此為止了,江煜,我對愛情的理解很簡單也很純粹,我想要真心待我的人。我的自尊不允許我像個小醜,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欺騙捉弄。”
“這幾天我一直夢到你,聽說連續三次夢到同一個人,就說明你和那個人之間緣盡了。”
“所以,緣盡了。”
“江煜,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看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