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黎黎失憶了。”

舒政生坐在江煜對面, 隔着貴賓病房的長餐桌,“這是我們都始料未及的事情,我想趁這個機會, 讓你們分開。”

江煜低着頭沉默, 兩手握在一起。

舒政生嘆氣道:“我早就說過,你們根本不合适, 結婚之後, 黎黎真的開心嗎?真的得到幸福了嗎?為了向父母證明她的生活質量沒有降低, 拼了命地工作, 一個項目接着一個項目地接, 不給自己休息的時間,最後因為疲勞過度出了車禍,這是你想看到的結果嗎?”

江煜顫聲說:“沒有人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舒董, 我——”

“我建議你們分開, 趁她現在什麽都記不得, 讓她知道, 她嫁了一個不合适的人。”

江煜痛到喉嚨口滲出血腥味。

“江煜,就賭這一次, 如果你按我們說的做了, 黎黎還是愛上你,非要和你在一起, 那從今以後我們不會阻攔你們, 我們會待你如親兒子, 給黎黎的事業提供最大的幫助。如果……她沒有愛上你, 分開了,那只能說明你們緣分已盡, 該到此為止了。”

江煜很想說,這不公平。

他不想眼睜睜看着心愛的人和自己形同陌路,這對他太殘忍了。

可是,他有什麽資格跟舒黎的父母讨論公平與否呢?他把他們的女兒照顧成這樣。

良久之後,江煜說:“好。”

舒黎醒了一陣子又昏睡過去,江煜坐在她床邊,握着她的手無聲痛哭,又怕自己顫抖的幅度太大,驚醒了舒黎,只能壓抑着。

傍晚時分,江煜還坐在原位,握着舒黎的手,他感受到舒黎指尖輕動,眷戀似地和她掌心相合了一瞬。腦海中閃過很多幸福的畫面。

“她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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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傳來方敏之的聲音,江煜從回憶中抽離,收手起身,将位置讓給方敏之。

他離舒黎只有兩米遠,卻如隔天塹。

心如死灰也不過如此。

從此刻起,他将變成另一個人,他不愛舒黎,他居心叵測、陰謀算計,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他将永遠扮演這個角色。

直到舒黎徹底放棄他。

.

江煜這幾天基本沒怎麽睡。

他打算離開栎川,昨天向公司提交了辭呈,今天收拾行李。他的東西不多,收拾起來不費時間,只是常被回憶牽絆,在原地晃神。

他看到什麽都會想起舒黎。

收拾卧室的時候又想起來,結婚前那幾天,舒黎和他一起布置房間,舒黎叉着腰指這指那,“把床換了,四件套留着,我很喜歡,那個小臺燈我也很喜歡,我要買一個懶人沙發放在陽臺上,我喜歡鵝黃色,可是夏天了,綠色會不會更好!”

她說個不停,江煜根本來不及記,只好把她摟進懷裏,低頭親她。舒黎接吻時都不安分,兩只手在江煜的胸口摸來摸去,被江煜抱起來雙腳離地的時候才可憐巴巴地求饒,等江煜松開手,她又笑嘻嘻地惹他:“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鵝黃色嗎?因為我以前喜歡的——”

她故意拖長了聲音,江煜已經有點不太開心了,悶聲問:“喜歡誰?”

“你猜啊。”

江煜不猜,他咬了咬舒黎的臉頰。

舒黎笑着躲他,“你吃醋啦?”

江煜把她壓在床上,舒黎的長發散在被子上,臉白裏透着紅,眸子亮晶晶的,她在工作中雷厲風行,只有在江煜面前像個小孩。

“是我喜歡的——”她湊到江煜耳邊,一字一頓道:“動漫角色哈哈哈哈!”

看到江煜無奈的表情,她笑得更開心。

那時候她還很愛笑。

才過去一年而已。

出事之前舒黎剛剛争取到一個大項目,一個星期飛去兩次德國,忙得腳不沾地。她告訴江煜:最近一直有獵頭在聯系她,給她開的工資最高可以翻倍,說明她的能力已經得到了驗證,完成手上的項目之後,她可以帶着資源和人脈,跳槽到另一家更好的公司。

她講這些的時候已經沒了以前的向往。

更像是一種執念。

舒政生求她回家工作,她就是不回。

她幾乎和原來的社交圈斷絕聯系。

江煜沒要求她這樣做,但故事還是不受控制地往他害怕看到的方向發展。

鵝黃色的床單用久了,看起來不再溫暖。

江煜坐在床邊發呆,直到葉湘湘的電話打來,“黎黎一個人去了清晏山。”

“什麽時候去的?”

葉湘湘說:“今天,晚上應該就到了,你都安排好了?”

“嗯。”

前兩天安排好了,車隊的舊同事,大堂的女員工,都一一打點過,他們會告訴舒黎:江煜不是個好人,他當初接近你就是為了錢。

葉湘湘在那端久久不語,“我也不說什麽了,江煜,我只是覺得……她還是愛你。”

江煜像被擊中了,僵在原地。

“我不信你察覺不出來,她的心思還是在你身上。”

江煜當然能察覺到。

舒黎心思外露,喜怒哀樂都很明顯。

葉湘湘追問:“她要是不相信呢?或者半信半疑,但還是放不下你,你該怎麽辦?”

“不會的。”

“為什麽?”

“她父親出軌的事将她傷得很深,她沒法接受不忠的感情,也不接受有瑕疵的夫妻關系,她有這方面的潔癖,所以她會放下的。”

葉湘湘了然,“……也是。”

“葉小姐,我走了之後,麻煩你抽空多陪陪她,她雖然事業心重,但還是喜歡熱鬧。”

“她不喜歡熱鬧。”葉湘湘搶話道。

江煜愣住。

葉湘湘說:“她從小到大都不喜歡熱鬧,她只是不想你的生活一直是冷冷清清的。”

.

舒黎對清晏山沒什麽印象,傍晚時分,她循着導航來到這裏。

一座燈火通明的度假村酒店。

怕突然的詢問太冒昧,她特意訂了一間房,等拿到房卡之後才開始旁敲側擊。

“啊,舒小姐我記得您,您當時在我們這裏住了好久呢。”前臺小姐笑意吟吟地望着她,“歡迎您回來,現在清晏山正是好風景呢。”

舒黎笑了笑,拿出自己和江煜的合照。

“你還記得他嗎?”

前臺小姐慌了一下,眼神閃爍,回頭喊了自己的同事:“王、王姐,你來看看,這個是不是就是那天——”

稍年長的同事走過來看了一眼,說:“記得,一個姓江的司機,是吧?”

“是。”舒黎緊張起來。

“他已經不在我們這邊工作了,”女人搖了搖頭,撇嘴道:“這人人品不太行,老是在車隊裏讨論今天又來了幾個富家女,穿多貴的裙子,背多貴的包,滿腦子都是這些事呢!”

舒黎不受控制地犯惡心。

胃裏洶湧泛上一陣酸苦,她難受到陣陣冒冷汗,眉頭都皺起來。

“舒小姐,你還好嗎?”

舒黎擺擺手,“還有誰可能記得他?”

前臺小姐指了一下不遠處的銀色面包車,“那個穿藍衣服的老頭,他之前和江煜搭過班,要不你去問一下?”

舒黎強撐着發顫的身體,指尖幾乎插進掌心,她走到門口。

得到的回答是——

“江煜啊,他有點賭瘾。”

舒黎如遭雷擊。

“不過我們都聽說他傍上一個小富婆了,還結了婚,現在日子就好過了,真羨慕啊。”

舒黎一直忍到房間,才撲到浴室幹嘔。

父母說、朋友說,都比不上毫無幹系的陌生人的話讓她信服,厭惡的情緒到達頂點。

她怎麽會和這樣的人結婚?

一直……被蒙騙嗎?沒有愛嗎?

舒黎用手壓着心髒,也止不住胃裏的翻滾。

回去的路上,她接到江煜的電話,江煜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急,但也只是聽起來。

“黎黎,你去哪兒了?”

舒黎不想說話。

“別生我的氣了,黎黎。”

舒黎擡起眼皮,剛想質問,就聽見江煜說:“我們的新房已經裝修好了,要不要去看一看?在檀庭一號買的,一個大平層。”

到這個時候了還想着房子!

舒黎本來還想回去好好補個覺,現在怒不可遏,火氣沖天,一晚都忍不了,下了高鐵就沖到江煜家。

江煜正在收拾東西,舒黎看見了,冷笑一聲:“這麽着急搬到大平層嗎?”

江煜緩緩站起來。

舒黎沖上去揪住江煜的領子,她死死瞪着江煜,眼睛裏布滿紅血絲,她喉嚨梗塞,鼻腔發酸,說話都在顫抖:“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要騙我?”

江煜一時愣住,拿不準她的意思。

“為什麽要來招惹我?我是犯了什麽樣的錯要遇上你這樣的人?我去了清晏山,他們都還記得,前臺的女孩,車隊的老師傅,他們說你早就盯上我了,你就是為了錢才和我在一起的,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為了錢!”舒黎整個人抖篩般顫抖,面色都發白,她用力揪住江煜的領子,質問道:“你覺得我很好騙嗎?覺得我是那種就算被騙了也還是愛你的傻子嗎?”

江煜竟然松了口氣,難分辨是喜是悲。

他握住舒黎的手,用一種惹人厭煩的姿态和力度,将舒黎摟到懷裏。

“黎黎,你聽我講。”

“我不想聽你講!”

舒黎快要瘋了,她恨自己還有點教養,說不出難聽的髒話,其實她想把這世界上最髒的髒話都甩到江煜身上,勝過輕飄飄地列罪狀。

“你還敢想檀庭一號的房子?”

聽到房子,不出舒黎所料,江煜立即收緊手臂,舒黎被他攬得更緊,江煜低頭欲吻,舒黎吓得連忙掙紮,兩個人狼狽分開。

舒黎往後退了一步,赤紅着眼:“那是我的房子,江煜,你別想從我身上撈到一分錢。”

舒黎想走,江煜追上來,将她攔在門口。

像舒黎預想中那樣,江煜開始求饒。

他不顧舒黎的掙紮,強行握住舒黎的手,自以為深情地說:“黎黎,我承認一開始是我居心不良,可是我現在是真的喜歡你,我們都結婚一年多了,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我們過得很幸福,很開心,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兩個人扭着勁。

舒黎更疼些,她一個月前才從昏迷中蘇醒,現在整個人還很虛弱,舒黎想:但凡有一點愛,有一點在意和關心,江煜都會注意到她發白的嘴唇和額頭上的冷汗。

可是江煜緊緊抓着她纖細的手腕,絲毫不顧她疼得倒吸冷氣。

真難過啊,怎麽喜歡上這樣一個人?

還記得結婚照上她眉眼帶笑,真像個傻子。

“我不想給你機會,我……我覺得很惡心,生理上的惡心,如果能瞞我一輩子也就算了,可惜我已經知道了,知道了就不能假裝不知道,不能若無其事地和你在一起。”

江煜慢慢松開舒黎的手腕。

舒黎說:“你以為我失憶了就會任你擺布嗎?不,江煜,我的自尊心大過一切。”

舒黎的自尊、驕傲和面子大過一切。

舒黎一直是這樣的人,所以她的父母敢铤而走險,所以江煜也賭她會放手。

“檀庭一號那棟房子的房産證上寫着我們兩個的名字嗎?”

江煜慢半拍地說:“是。”

“改天去變更一下權屬吧,只留我一個人。”

江煜語氣平淡,“權屬變更需要我同意吧,如果我不配合呢?”

舒黎的眉頭倏然皺起,又緩緩松開。

她已經知道江煜是個什麽樣的人了,不值得動氣,“如果你不配合,我們可以走另外一條路,訴訟離婚。”

這回換作江煜瞳孔振顫,嗫嚅出不了聲。

活該。舒黎想。

舒黎離開之後,江煜失去所有力氣,踉跄着向前傾倒,跪在地上。

他的手掌陣陣發麻。

之前舒黎因為久坐腰疼,讓江煜在家裏幫她按摩,江煜特意學了,卻怎麽都不敢用力,惹得舒黎哭笑不得,說他婆婆媽媽。

他真的不舍得。

怎麽舍得?

他朝自己甩了一巴掌。

一扇門外,舒黎倚着門無聲落淚。

到底為什麽?

心痛得沒有道理,明明該恨,可還是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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