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拂雪感覺他處于冰火兩重天的位置,身上有冒不完的熱意。可是不知道有什麽東西偏偏在他身上搗亂,冰冰涼涼,讓他想躲都沒辦法躲。
緊接着還給他灌了不知道是什麽的苦兮兮的東西,口中滿是苦苦的味道。他難受得渾身上下都酸痛,腹中翻攪,惡心得想要吐出來。
不知道受了多久的折磨,熱意散去,身上悶出一層薄汗,才感覺沉重的身體輕松了許多。
拂雪睜開眼睛,發現周圍十分昏暗,就只有稍遠的地方擺着一盞燈。眼前的床帳是乳粉色的,看起來精致細膩。身上蓋的被子也厚實溫暖,穿得裏衣也……
诶……?裏衣好像……不是他之前那一套。
拂雪微微一愣,看着自己的衣袖。他是戲園子裏的學徒,穿的都是粗布麻衣,怎麽可能有絲綢的裏衣?!
他掙紮着坐起來,才發現對面的小榻上還有一個人。
借着昏暗的燈火,拂雪才看清那人的臉——
是首輔大人。
他心頭微驚,細細打量着在小榻上躺着的首輔大人。大人面色偏白,眼下微微發烏,因為身材高大的緣故,即便橫躺在小榻上也十分拘束,看上去甚是疲憊。
昏黃的燈光襯得大人的五官越發的精致立體。和醒着的時候相反,大人睡着的時候抿着嘴,反而更加威嚴冷漠,難以接近。
拂雪再低頭看看身上被更換的衣服,挂在旁邊的濕帕子和擺在桌子上的水盆……
難道說一直都是首輔大人在親自照顧他?
可是……可是……他何德何能,能讓首輔大人親自照顧。大老爺去世,按照葬禮禮儀要求,首輔大人應該去守靈才是。昨晚守了一晚上靈,今日還親自照顧他?
拂雪咬着唇,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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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還猶豫怎麽辦的時候,蕭靖則微微動了一下,睜眼醒了過來。他第一時間便是支起胳膊望向拂雪,看到他在床上坐着,不由得皺起眉頭。
“怎麽坐起來了?”蕭靖則起身走到床邊,揉了揉眉心,想要更加清醒一點。“你昨晚着涼發熱,如今剛好一些,又這樣衣衫單薄的坐着,也不怕反複。”
“我……無妨,已經無事了。”拂雪連忙解釋,想要證明自己病好了,可是身子卻不受驅使,看起來還是無精打采。他怕首輔大人不信,又連忙轉移話題,“多謝大人照料,辛苦大人,還請大人早些休息。”
他正說着話,卻感覺眼前一黑,一只溫熱的手覆在他的額頭。
“确實退熱了。”蕭靖則說道。
“大人……!”拂雪沒想到首輔大人竟然有這樣的動作,驚得往後躲,可是身子沉重,沒能躲避過去,還被首輔大人扶了一下。
“怎麽這樣怕我。”一開始蕭靖則只是開玩笑,說話還帶着笑意,但是在看到拂雪受到驚吓的表情後,整張臉幾乎都凝固了。
“我……我身份卑賤,還是不必麻煩大人如此照料。”拂雪低着頭,稍稍往後挪了挪,不敢去看首輔大人的表情。
大人對他實在是太好了,他這樣卑微的人,實在是……沒什麽必要。
蕭靖則目光沉沉的收回手,氣氛頓時變得冷凝起來。
拂雪不知道要說什麽,面前的大人似乎生氣了也不肯說話,甚至也不願意離開,長久的沉默讓他尴尬又無措。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還未考慮是否妥當便說出了口,只想打破這種過于安靜的氛圍。
“若是大人需要,我……我也可以去守靈。”拂雪小心翼翼地說道。他聽說大戶人家家中長輩去世,是會讓家中妻妾也都跟着守靈的。
他雖然不算是大老爺的妾室,可畢竟蕭家就是為着妾室這個目的買下的他,也應該主動要求分擔,就算能從旁伺候大人,以此略微報答大人照顧的恩情也好。
“不行!”蕭靖則否定的又快又急,明顯的帶着生氣的情緒,看着拂雪的目光也異常的讓人難以理解。
蕭靖則似乎還想說什麽,欲言又止,硬生生把餘下的話憋了回去。
他是……說錯什麽了嗎?拂雪心頭一跳,更加害怕。難道是蕭家沒有這個規矩,是他冒昧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大人……我……”拂雪手忙腳亂的想要解釋,可是他本就不太能說會道,話卡在口中說不出去,憋得臉頰微粉,額頭薄汗,卻還是沒說出什麽所以然來。
急得美人語無倫次,看起來楚楚可憐。
可是留給他的只有蕭靖則拂袖而去的背影,和一聲極重的關門聲。這關門聲像是砸在拂雪心頭,讓他胸口悶悶的,連鞋子都顧不上便想往外跑。
只是走到門口的時候被關岚攔下。
“大人只是心情不佳,還請管事先休息養病。”關岚雖然不知道蕭大人在生什麽氣,但是他明白大人是不可能同管事置氣的。反而若是管事病得更重,大人會更加生氣。
被關岚攔下的拂雪心裏焦灼不安,眼看着首輔大人的背影已經完全消失,他不知道大人要去哪裏要做什麽,現在沖出去反而是給大人添麻煩,于是只能作罷,心事重重的被關岚送回房間裏。
“這裏就是分給管事的房間,管事可以安心入住。屋子裏的東西都歸管事使用,若是缺什麽少什麽盡管同我說。”關岚送拂雪回屋,順帶解釋幾句。“這幾日有些匆忙,只來得及買幾件成衣,過兩日會有人送來定做的衣裳,還請管事莫要着急。”
“不必的,我有幾件衣服換着穿便好。我不過是個管事,就是家中的下人,怎麽可以勞煩大人破費……”拂雪想着自己只是個下人,實在不必為他多花錢。
誰知關岚只當作沒聽到,繼續道:“按照大人的吩咐,撥給您一位女使,名叫照月,還有幾人負責日常生活。女使照月在外邊候着,其他人已經叫他們各司其職。”
拂雪張口還想拒絕,他哪裏需要人伺候,可是沒容得他說拒絕的話,仿佛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關岚已經默默退下,不給他機會。
關岚退出去之後,一位素淨的女使走了進來,向拂雪行禮問安。
拂雪沒有被人伺候過,又拒絕不了照月,只能含混的讓照月該如何如何,按往常一樣做就是。
見過小管事,照月沒什麽事情便在外間先候着。
拂雪回來之後便在床上坐着,因為大人拂袖而去,他心中總是不安,胡思亂想了半晌,剛退下的熱又有一些反複。
“管事,該用晚膳了,用完晚膳還要吃藥。”照月敲了敲裏屋門,然後輕聲提醒道。
她的聲音柔和,幹脆利落,年紀不大,看面相就知道是府裏說得上話什麽事情都通曉的老人。
只是拂雪眼力淺,什麽都看不出來。
拂雪應了一聲,照月便叫下人把晚膳端了進來,還有剛熬好的藥,在暖爐裏溫着。
因為首輔大人的事情,拂雪端着碗卻食不下咽,送來的飯菜都是他見都沒見過的好東西,他卻只是慢吞吞的吃上幾勺,也吃不出什麽滋味來。
“管事是在擔心大人嗎?”照月看拂雪一副失了魂的樣子,小聲在旁邊提道,“大人現在還在靈堂守靈,靈堂那地方昏暗陰冷,地磚都冷得刺骨,大人在那邊跪着,真真是受罪。”
“怎麽……怎麽會如此,守靈竟然這樣苦嗎?”拂雪本來神游天外,聽到照月說話回了神,心中不由得擔心起首輔大人。
他今日還惹了大人生氣,這可如何是好。
“守靈自然是要吃苦的,尤其是深冬雪夜。”照月的神色略微有些誇張,“若是跪在靈堂裏,能有一碗熱湯便好了。”
拂雪微愣,他隐約明白照月什麽意思,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些越矩。
“小廚房裏有現熬的雞湯和甜湯,您若是擔心大人,就親自送一些過去,可好?”照月努力的慫恿着。
拂雪還是有些猶豫,畢竟今日蕭大人是因為他要去靈堂守靈才生氣的。若是他擅自去了靈堂,蕭大人會不會更加生氣?
他擡頭對上照月鼓勵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既然定下來要去見蕭大人,拂雪老老實實的用了晚膳,雖然吃的還是不多,也皺着眉頭喝了藥。
做完這些便着急着出去,被照月攔下,拿出剛買的棉衣和毛絨絨的鬥篷,裹得嚴嚴實實,才被允許出門。
已經在蕭府待了快兩日,拂雪還沒怎麽出來過,對蕭府的一切都不熟悉,全憑照月帶着他走。
照月也披着鬥篷,提着燈籠在前邊引路。小路上的積雪早就被清理幹淨,拂雪提着食盒小心翼翼的跟着。
靈堂位置偏了一些,拂雪走了有一會兒才看到靈堂的光亮。走進一些,小路上還撒着紙錢。
靈堂大門口還有值守的下人,本來想攔着,擡頭看到是照月便拱了拱手讓二人進去。
進了門,一股寒風撲面而來,陰森森的。
靈堂關着門,從外邊只能看到昏暗的燈火。照月上前敲了敲門,報了自己的姓名。
裏邊馬上便開了門,開門的人拂雪還認識,是關岚。關岚看到是拂雪過來,連忙打開門讓人進來。
拂雪蹑手蹑腳的進門,第一眼就看到一身素白衣衫的蕭靖則,端端正正的跪在靈前。
脊背挺直,像是一座堅不可摧的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