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下山22
下山22
除夕夜,似乎每個人都成了夜游神,根本不帶睡覺的。
街上熱鬧得很,人一茬接一茬,摩肩接踵。他倆一路擠着人群走到安城的母親河,很多人聚集在這裏,放花燈祈願。
商販賣力吆喝着,小兒穿着新衣追逐打鬧,恩愛的夫妻執手相望。
許是被這人間煙火感染了,陳無寧和郁夜站在河邊,都沒開口說話。河面上飄起朵朵花燈,承載着一個個新年願望,向遠處流去。
這時,上空炸起一把煙花,人山人海沸反盈天。
就着這陣喧鬧聲,郁夜低低地道:“分開後你別亂跑,等我。”
陳無寧沒聽清楚,問道:“你說什麽!?”
郁夜貼着他的耳朵吼道:“我說,煙花也看了,回去喝酒,要三天三夜醒不來那種!”
萬家燈火通明,他倆慢悠悠地踱回小院。才踏進院子,就看見一個身影立在光禿禿的藍霧下,若有所思。
是宿林。
陳無寧整個人都不好了,虛心地打招呼:“醒了啊。”
宿林點點頭,轉身去了山上。
陳無寧的臉頓時變了顏色,拉得老長,在旁看戲的郁夜捧着肚皮狂笑:“哈哈,我知道了,你在研究怎麽甩掉他?”
陳無寧悶悶地道:“閉嘴!”
郁夜覺得身心得到了極大的愉悅,放肆嘲笑道:“看來結果不怎麽理想嘛!”
下山已過半年,回去的行程保守估計得用一個月,因而最遲五月初,陳無寧就得帶着烏雪泥動身回門派。
這一群粘人精裏,他已經和郁夜約定好了離去的時間,可以不用管,所以最大的麻煩就是宿林。
宿林企圖不明,鼻子比狗都靈,還能夠差遣奇珍異獸,要甩掉他實在困難。
眼看沒幾個月光景了,陳無寧很是憂愁。
若他孤身一人,完全可以找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趁宿林去山上睡覺的時候,禦劍也足夠跑很遠了。但有烏雪泥這個累贅,最快的速度只能騎馬。
再說,如若這番跑路做得太明顯,說不定會被宿林覺查。陳無寧想用簡單的方式解決這件事,因此趁着除夕做了第一個試驗,看宿林能否被酒給灌趴下,毫無疑問失敗了,不得不另想它法。
陳無寧苦思冥想,翻出事情的源頭——
“你身上有春風與泥土的味道。”
“那是百草迸生的芬芳。”
宿林是靠味道賴上他的,想必也是用味道追蹤他的位置。掩蓋掉不就得了?
說辦就辦。
年的餘味持續了半月,每日胡吃海喝,好不熱鬧。
元宵這天,大家吃了一肚子湯園,都快撐破肚皮了,排隊洗漱後,各自早早的回房休息。
郁夜已經躺在床上,床前烘着炭爐子,被裏暖着湯婆子,他一只手斜撐着腦袋,另一只手把玩着那把從不離身的玉骨扇。
雪白床賬裏雪白的人,三千青絲纏繞,很有一幅千年狐貍精勾人的派頭。
陳無寧今日洗涮得十分清爽,從頭到腳搓了又搓,穿着一身才晾幹的睡袍,赤足站在房裏,沖床上的少爺喚道:“過來。”
郁夜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一雙桃花眼眼波流轉,帶着明目張臉的勾人:“幹嘛,床上說不行麽?”
陳無寧板着臉道:“被子太香不好辨別,你過來。”
郁夜起了興趣,掀開被子,慢悠悠走上前來:“怎麽?”
“聞一下我?”陳無寧立成了一個木頭樁子,語氣分不清楚是陳述還是疑問。
這簡單的幾個字太暧昧了,太意味深長了,郁夜的小臉竟攸地一紅,不知腦子裏在鬼想什麽,像是被登徒浪子調戲的良家女一樣,迅速拉緊了睡袍,試探道:“你難道是想……”
看他那賤兮兮的模樣,陳無寧反應了過來,臉板得更正了:“想什麽呢?宿林說,我的身上有某種味道,我猜他應該是靠這種味道,随時追蹤我的位置。”
郁夜“哦”了一聲,老不自在地聳聳鼻子,嗅道:“沒味兒啊。”
陳無寧:“靠近些。”
郁夜的臉紅得更厲害了,心想既然他一再要求了,恭敬不如從命,于是狠狠地向前一邁。
兩人大眼瞪小眼,明明是在正經思考跑路辦法,卻生出幾分貨真價實的羞澀。
郁夜閉眼一想,反正親都親過了,睡也睡了這麽久,聞一下又有什麽。他呼出的熱氣撲騰在陳無寧的臉上,他實在有些緊張了,好半天也沒聞出什麽來。
陳無寧公事公辦道:“怎樣?”
郁夜:“沒聞出什麽味道。”
此情此景過于折磨了,陳無寧索性破罐破摔,一把将郁夜摟了過來,直直按在了自己身上:“放松些,再試試看。”
他既然都這樣主動了,郁夜也将心一橫,貼了上去。
從臉,到脖頸,他的鼻子和嘴巴幾乎擦着陳無寧的身體而過,窗外明明在飄雪,他卻突然覺得燥熱得慌,某個部位甚至起了些不太禮貌的反應。
警鈴大作,郁夜回過神來,三步并作兩步逃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陳無寧也低下了頭,幸好睡袍還比較寬松。他調整好表情,問道:“如何?”
郁夜從被子裏探出兩只眼睛:“我猜,應該是草木香,還有皂莢的味道。”
陳無寧有些疑惑:“草木香是什麽?能不能具體些。”
郁夜的眼神飄忽起來:“就是那種,春天,才下過一場雨,花草破土而出,空氣清甜,萬物再複生機的味道,人間沒有什麽比這種感覺更舒适了。”
沒錯,對上了。
說罷,郁夜忍不住抱怨道:“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陳無寧爬上了床,不知是不是離別近在眼前,竟罕見地講了自己的事。
“我也不知道。我出生的時候天降異象,街坊鄰裏都說我是個怪物。長到十歲時,師父登門帶走了我,從此走上修道之路。去年離開師門下山游歷,然後遇見了你們幾個,整個人生便是這樣。”
郁夜十分好奇地翻了個身:“你的生辰具體是哪天?”
陳無寧也偏了過來,看着眼前人道:“六月二十一。”
郁夜大驚:“六月二十一?”
陳無寧奇道:“怎麽了?”
郁夜:“這天正是我滿百天的日子,你出生,我生病,差點死掉。”
陳無寧的聲音低了下去:“你給我講過,你同魔鬼做了交易,才活下來。”
見話題扯到自己身上,郁夜滿不在乎地“嗯”了一聲,好似早已想通了,果斷掀開了陳無寧這邊的被子,鑽過去道:“不說這些倒黴事了,天塌下來也不是今晚,來,我們好好睡一覺。”
陳無寧朝床頂翻了幾個白眼,手腳并用地掀開這不要臉的人。郁夜纏他死緊,并振振有詞地道:“方才還十分主動地摟着我,這會兒就翻臉無情了?你還是不是人......”
陳無寧:“......”
翌日,他開始了第二個試驗,早起練完劍,去了一趟安城最有名的香料店,花費巨款,買了一大堆香料,打算把自己腌入味兒。
陳無寧開始用香囊了,香料十足,沉沉墜在腰帶上,人變成了一株行走的花仙子,院裏總響起此起彼伏的噴嚏聲。
衆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烏雪泥膽大包天地道:“師兄,你香過頭了,我聞着難受。”
莊笙對此嗤之以鼻:“春天來了,花也開了,動物也到了那什麽的季節。陳無寧,你莫非思.春了?”
連宿林都時不時揉鼻子,看了他好多眼。
陳無寧相當滿意這個效果,壓根兒不理大家的聲計,甚至更加喪心病狂起來。
他不僅泡澡要用花瓣,連衣服都要熏香,簡直比郁少爺還講究。雪在消融,晴天越來越多,院裏千裏奔來了幾只蜜蜂和蝴蝶,圍着他打轉。
這可苦了和他同床共枕的郁夜,連連吩咐飛絮以後別再用香了,免得被子和衣服上沾了香氣,和陳無寧串了味兒。
一天晚上,他又把自己泡得香氣逼人地上了床,旁邊的郁夜趕緊拿出手帕死死捂住鼻子,咆哮着道:“你就不能換個法子嗎?太折磨了!”
陳無寧淡定的瞄他一眼:“現在還能聞出那種草木香嗎?”
郁夜保持着捂鼻姿勢:“你身上簡直有一百種味道,我又不是狗,鼻子哪有那麽靈!”
陳無寧支起半邊身體,扯開郁夜的手帕丢在一旁,手穿過他的脖子,不由分說地把他摟了過來:“認真點,嗯?”
郁夜的臉怼着陳無寧的脖子,顧及個人形象,硬是将噴嚏忍了下來,嗡嗡地道:“聞不到,要死了,饒了我罷......”
陳無寧滿意的放開他,并布置了一個任務:“明晚,等宿林上山後,我會帶烏雪泥去南門住一晚,後天早上等宿林從山上下來了,你幫我觀察一下他的反應。”
郁夜拒絕道:“不,你要是偷偷跑了,我上哪兒說理去?”
陳無寧:“辦正經事,你添什麽亂。若這法子有用,接下來還會多次試驗,讓他放輕警惕。”
郁夜必須要得個保證:“你承諾一定會回來!”
陳無寧無奈嘆息了聲,向天舉誓道:“我承諾,好了吧,睡覺。”
第二天,陳無寧按計劃布置了,夜裏帶着烏雪泥往南門走去,莫名有些激動。
第三天,陳無寧偃旗息鼓地回來了,後面跟着一腦門問號的烏雪泥,以及一臉冷淡的宿林。
郁夜見着他,本想調侃幾句,又被幾個連續的哈欠憋了回去。
第四天,陳無寧終于恢複了正常,不泡花瓣水了,衣服不熏香了,還把香囊全給扔了。
衆人:“……”
自那晚後,宿林在小院裏待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天氣晴好,也會在院裏過夜。
這可悄悄樂壞了莊笙,他竊喜着,莫非他這段時間的努力被宿林哥看在眼裏,然後感動了?于是更加勤奮了起來。
吃過早飯,烏雪泥搖頭晃腦痛苦不堪的背書練字,莊笙同她坐在一起,苦讀心法。陳無寧練劍,莊笙也拿着一本功法跟着比劃,盡管拿劍的姿态像只猴,但仍舊表現出十二分的努力。
偶爾賀暮雲會抽空過來指導烏雪泥的功課,莊苼竟然也能在一旁拿着四書五經不恥下問。
成日裏看着掩飾不住興奮的莊苼,陳無寧偷偷苦笑,跑路計劃被看穿了,竟然間接造福了他人,也算是積德行善罷。
南門那一晚,哄烏雪泥睡了後,陳無寧正要熄燈,不經意往門口瞄了一眼,就瞄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伫在廊下,像一個驅不散的惡夢。
宿林已經光明正大地問過他:“你準備走了?”
盡管陳無寧找了各種理由搪塞敷衍,卻仍舊架不住心慌。別出來兩個,到時候回去四個,怕是會氣死師父。
時間越發緊迫,陳無寧看了很多有關神仙的話本小說,意圖找出宿林的弱點,對症下藥。
郁夜看他焦頭爛額,提議道:“符咒或許有用。”
陳無寧搖搖頭:“我最開始想的就是用符咒,可什麽樣的符咒能在不知不覺間近宿林的身?好比定身咒,一般只能定住小半個時辰,這點時間只夠跑出安城,肯定追得上來,何況宿林的修為遠高于我。”
郁夜:“他都不是人,我看普通符咒夠嗆,高階符咒或許可行。”
陳無寧無奈道:“說得輕松,高級符咒得要大能修為。短時間內你我能行?”
郁夜警告道:“我就這麽一說,你可別瞎折騰,上次刻符脫力,累的可是本少爺!符咒方面我有點門道吧,姑且盡力一試。不過,得先确定哪種符咒有效,再集中發力。”
陳無寧好奇地打量他:“你能刻大能符咒?”
“看不起誰呢。”郁夜從乾坤袖裏摸出一本書丢在桌上——《上古咒術》
陳無寧小心翼翼地捧起來,不可置信道:“這麽貴重的古籍,你離家出走竟然還帶在身上?郁夜,當真是我小瞧了你?”
郁夜對他的反應很滿意:“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怎麽,現下對本少爺刮目相看了?”
“先前還以為是個空心花瓶,沒想到是個實心的。”陳無寧的眼神像是不認識他,“上回宿林失蹤的事你還有印象麽?他好像被什麽困住了,我覺得應該是夢魇。”
郁夜跟着沉思,在房裏來回折騰,一會兒癱倒在床,一會兒蹦噠起來,嘴裏碎碎念道:“夢魇,夢境,幻術……”
他突然定住了,叫嚷道:“我明白了,可以制造幻境!在幻境裏,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沒人能辨出東南西北,人神鬼都是一樣!只要有執念,就能用幻境困住他!”
陳無寧聽了開頭十分興奮,又聽到後邊的話,頓時萎靡下來:“他的執念好像是我……”
他頓了頓,遂縷分析道:“宿林這人,對塵世的一切都不關心,說白了就是沒有七情六欲,沒有喜怒哀樂。他說過,他或許是神......”
“書中雲,神,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主宰三界,憐憫衆生。他天生能教化動物,控制植物,對世間萬物雖說無情,卻有一顆悲憫和友善的心。在他眼裏,世間萬物都是平等的,不論是人,花草,還是枯枝殘雪。”
“這一路以來,他的所言所行徹底在展示衆生平等這個信仰。那麽,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
沉默片刻,兩人異口同聲道:“毀滅!!!”
陳無寧悟了,心卻沉沉墜下。他從來堅硬如鐵,想好了的事情天王老子也改不了。此時,他卻決定要用這種方式傷害別人,讓他看着天地毀滅,很是不安了起來。
郁夜看透他的心思,說道:“行了,就按這個來吧。符咒的事我搞定,你負責想法解決莊笙,他絕不會讓宿林受到傷害,可能會破壞計劃。”
陳無寧悶聲道:“莊笙好辦,下點藥,睡上幾天就行。”
郁夜看他神情不對,試探着道:“要不你別走了,跟我回家如何?宿林和莊笙就算跟來,也就多幾雙筷子的事,養還是養得起的。”
這幾句話終于把陳無寧從自責的情緒裏拉了出來,給了郁夜一個白眼:“胡說什麽呢,跟你回家?堂堂大仙門二公子學別人離家出走,勸你還是自求多福吧,小心回去了,你爹打斷你的狗腿!”
郁夜滿不在乎道:“放心,絕對不會。我掐着時間回去,他心疼還來不及。”
陳無寧沒理清這兩句話的邏輯關系,也不想追問,說回了正題:“高階符咒可不是鬧着玩的,其中兇險你比我更清楚,為何這樣幫我?”
聞言,郁夜笑成了一朵迎春花,賤兮兮地道:“為了證明本少爺除了長得比你好,其它方面也比你強啊!”
陳無寧深深地盯着他:“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