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往事

往事

臉上的傷口到了晚上就開始一陣一陣地發疼，白天的時候不知道，等晚上洗澡的時候林賀才發現身上也有很多淤青，尤其是肚子直接紫了一片。

家裏沒有醫藥箱，林賀草草用剩下的酒精棉片擦過後，就倒在床上百無聊賴的刷着朋友圈。

王易傑和吳正他們一晚上發了好幾條朋友圈，興奮得像是剛從原始社會回歸到人類社會，有着樸素而蓬勃的傾訴欲，恨不得連今天吃了幾粒米都說出來。

林賀一路往下滑挨個點贊直到看到林長山最新發的一條朋友圈。

林長山是語文老師帶的初三生，這次他發朋友圈是因為班裏有學生過生日。

林賀點進去，把那張有四十多人的集體合照一點點放大。

照片裏林長山和幾個老師被學生們簇擁在中間，他靠在講臺上胳膊親切的摟着離自己最近的兩個男生。

林賀把圖片放到最大，即使這麽模糊的像素都能看到林長山臉上的笑。

親切又和煦，他從沒有在自己面前這樣笑過。

林賀的心情瞬間低到谷底，明明先前他還有興致翻朋友圈。

林賀心裏清楚自己這是在矯情，林長山笑不笑，有沒有對他笑過其實都不是讓林賀難過的點。

他難過的是，林長山對其他人都能夠給個笑臉卻連和他呆在一個空間裏都覺得難熬。

林賀有時候也會埋怨林長山為什麽獨獨對他這樣，把兒子當成陌生人，連個笑臉都不舍得給，但他也知道自己沒什麽立場去埋怨這些。

他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害死了林長山的妻子，沒人能對一個兇手和顏悅色。

賀君蘭二十二歲生下林賀，三十五歲懷上了第二個孩子。三十五歲其實已經算是大齡産婦了，因為一直圍着飯店打轉血糖也高，生産過程本來就要比其他人危險，偏偏林賀還在這個時候闖了禍。

老巷子其實是賀君蘭的店，劉振興一開始只是店裏的大師傅。那時候這一片還沒有現在這樣太平，花樣沒現在多，一條街都是同類型的店，店和店之間搶生意耍心機的惡心事經常發生。

杜豪傑家的店開的比他們家早，但老巷子的生意一直要比他們好，同行之間最忌諱的就是你過的比我好。

他們認為是老巷子搶了本該屬于他們的客源，一開始讓人來鬧，點了東西就說有頭發絲和鋼絲球鬧過幾次，但次數一多也就沒人信了。

杜豪傑那時候還算是個小孩，經常撺掇着一堆半大的孩子堵在店門口，小孩子做的事，無論好事壞事都很難說清，最後丢下一句“他還是個孩子，跟個孩子計較什麽”，事就說不開了。

林賀那時候性子壞脾氣莽，仗着自己也是個小孩每次都要和杜豪傑打上一頓。

賀君蘭出事那天林賀在店裏寫作業，杜豪傑領着一幫沒他們大的孩子砸爛了店裏的窗戶。

其實那時候杜豪傑也不單純是是因為父母才來老巷子鬧事了，林賀初中和他一個班，每次林賀拿的都是第一，這是另一種程度上的碾壓，杜豪傑在車尾挂着心裏憋着氣，見了林賀就撲上來打。

林賀那一架打得兇，杜豪傑嘴巴不幹淨，罵他是狗畜生還要罵賀君蘭是臭婊 子。林賀冷着臉直接把人摁在地上打，賀君蘭給他買的手表被他在手被上環了一圈，他握着手表一拳一拳地砸杜豪傑的臉，不論杜豪傑怎麽求饒他都不撒手。薛南和那些被杜豪傑帶來的孩子看事情鬧大，知道惹了禍連上前拉架都不敢。

被大人拉開的時候，杜豪傑死豬一樣趴在地上，林賀被人拽着手表玻璃前蓋的碎塊紮的他滿手都是血。

杜豪傑滿臉也都是血，林賀用手表砸掉了他一顆牙。

那時候林賀以為自己這次最大的教訓也不過是挨上賀君蘭一頓罵，餓他幾頓飯。賀君蘭疼他，天大的事氣上兩天也就過去了。

他不知道有人給賀君蘭打了電話，賀君蘭生氣着急從家裏出來的時候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她月份太大，一摔就出了大事，大人和孩子都沒保住。

林賀甚至沒見到賀君蘭最後一面，他像是個被人挪來挪去的石頭，被人扯到了醫院的時候連魂都沒聚全。

賀君蘭死了，連帶着她肚子裏七個月的妹妹。

林賀知道賀君蘭的死完完全全是自己的原因，所以他盡可能的去彌補，但不是所有努力都有用。越長大越發現，努力就能換來好結果的好像只有學習這一件事，努力學習成績就會提高，但除此之外，太多事就算拼盡力氣也都沒辦法改變。

所以無論林長山怎麽對他林賀都沒有立場去質問，因為受害者有不原諒的權利。

他只是有點難過。

林賀天南地北想了一通把手機丢了，皺着眉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試圖把自己消極的情緒拉上來，但都失敗了。

樓上桌椅挪動的聲音傳下來，林賀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發呆。

“叮”消息提示音響了一下。

林賀伸手沒有摸到自己的手機，嘆了一口氣坐起來在牆縫裏把手機撈了出來。

他有點煩這個信息，可劃開頁面看到是誰給他發的消息後林賀直接麻了。

宋尋：？

林賀看着宋尋發的這條消息很想把三分鐘前頹廢的自己掐死，他剛才胡亂摸了一下手機居然給宋尋發了一個熊貓頭一臉不屑說滾的表情包。

當代新青年emo的報應來得太快了。

林賀盯着那個問號，想說幾句騷話把這件事帶過去，一句“我現在可以撤回來嗎”打出來，林賀垂眼看着這行字又一字一字地删掉。

林賀：沒什麽，不小心發錯了。

宋尋沒有很快回複，林賀把這條消息來回研究了一遍覺得沒什麽問題，剛想退出去宋尋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宋尋：那你想讓誰滾？

艹了，沒發錯，爹就是想讓你滾。

林賀咬了一下牙把手機屏敲得“當當響”，發出了一句：沒誰。

宋尋這次回的很快。

宋尋：也行。

宋尋：明天記得去打破傷風。

林賀一愣，摸了摸臉，被這一句話被字裏行間的關懷定在原地。

他很清楚宋尋今天應該看到了也聽到了，但這人顯然不在乎，到現在居然還特意發消息提醒他去打破傷風。

林賀之前那點算不上幫忙的關心，宋尋收下了就會加倍的還回來。

給林賀買的面包，遞過來的水和每晚陪他一起走過的中央大道。

王易傑和吳正在他剛進十班的時候最先接納他，所以無論是問題還是帶奶茶，他都願意去做。

林賀想到這些，悶頭老老實實地打出一個字。

林賀：哦。

消息發出去沒兩秒，他覺得有點不自在又發了一個皮卡丘彎腰謝謝的表情包。

宋尋轉着筆看着這張黃皮耗子的表情包，挑挑眉摁滅了手機。

“小尋，先別寫作業了把今天的牛奶喝了。”宋茹敲響了宋尋的房門。

宋尋轉在指尖的筆掉了下來。

他打開門，宋茹端着牛奶笑着進來。

“在寫作業啊，怎麽沒把大燈打開，就開個小燈多傷眼啊。”宋茹把牛奶放在桌子上順手把大燈打開了。

房間一下子亮起來，宋尋被強光刺的垂下眼睛，他看着桌子上的牛奶，“不用每天都送上來。”

宋茹眉頭一皺：“那怎麽行，你馬上就高三了營養跟不上去那怎麽行。哦對了。”宋茹從口袋了掏出一個小藥盒，說：“這是我找人給你配好的營養藥，一周的都給你配好了，你一會就着牛奶吃了啊。”

宋尋眉頭皺的更緊了，面色也冷下幾分，“媽，我說過了我不吃這些東西。”

“媽沒給你亂吃東西，特意問過來咱們家的那幾個阿姨，找營養師按照你的身體指标配好的。”宋茹輕聲說，聲音裏帶着讨好，“你天天學這麽晚，媽怕你身體吃不消。”

宋尋沒說話，他抗拒的看着藥盒，但沒有再說拒絕的話。

宋茹向來知道宋尋心軟，她把牛奶和藥盒遞給宋尋：“媽媽看着你喝完就下去了，順便把杯子給你帶下去。”

宋尋看着宋茹臉上小心翼翼的表情，沉默的打開藥盒就着牛奶咽了下去。

宋茹看着他喝完，“那我就不打擾你寫作業了，對了，明天你傅叔叔就回來了，老太太也從調理院回來了，好不容易大家都在一起吃個晚飯。”

宋尋下意識開始找借口：“我明天有事。”

“不能推一下嗎？就吃個晚飯，不會花太多時間的。”宋茹伸手去拿他手裏的杯子，彎腰時，長及腳踝的睡裙露出了半截小腿，光潔的右小腿上有一片暗紅色的疤痕。

宋尋突然說不出拒絕的話。

宋茹走後宋尋坐在轉椅上，捏着筆，一道題來回看了兩遍都沒有半點下筆的意思。

他丢掉筆，無意識地轉了兩圈椅子。

宋茹右腿上的疤細究起來還是因為他才來的。

宋尋從小就是單親家庭，睜眼就沒有爸，他是被爺爺帶大的，七歲時爺爺去世他就一直跟着宋茹。

宋茹沒講過他爹是誰，宋尋也就不問。

他八歲那一年秋冬換季發燒燒了好幾天，宋茹在醫院拿了藥他吃了總不見效，也不知道宋茹從哪聽說孩子發燒是脾胃不好，喝中藥能好的更快，宋茹信以為真就去抓了中藥。

她買中藥送的中藥罐子不結實，宋茹熬好藥拿下來的時候罐子底部開裂，滾燙的藥液灑了出來，要不是宋茹反應快把罐子丢出去，被燙傷的就不只是小腿了。

關于那天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宋尋只記得自己聽見聲音從床上爬起來看到宋茹坐在地上捂着腿。

“媽媽怎麽了？”

宋茹垂下來的長發擋住了大半張臉，宋尋看不清她的表情。宋茹抹了一下臉就擺手讓他回去：“沒事，你快回去躺着，好不容易發了汗別一會再燒起來。”

宋尋燒的迷迷瞪瞪，轉頭的時候看到宋茹的眼睛是紅的，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

宋尋從那一天起知道，自己看似無所不能的媽媽也會難過受傷，所以從那天起他努力讓自己能幹一點再能幹一點。

他竭盡所能的減輕宋茹身上的的負擔，只要宋茹要他做的，他都拼盡全力去做全力做好。

以至于現在，宋尋覺得自己已經快被母親的控制欲壓的喘不過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