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大周開國已有三十餘年。

統安三十四年,戎馬一生的武皇帝于皇宮駕崩,近三十歲的太子繼位,改國號昌平。一些開國大臣手握重權,雖然曾在開國之初立下汗馬功勞,然而在太平年間裏,卻變得驕奢淫逸起來。昌平皇帝雖然繼位時年歲不小,卻生性懦弱,武皇帝在世時還能鎮得住這些開國元勳,到了昌平年間,由于昌平皇帝的軟弱,開國功臣們便開始了全面把持朝政時代。以魏,林兩家為首,右丞相魏國清把持朝政事物,兵部尚書林安手握重兵。魏、林兩家權勢日盛,趨炎附勢者也越來越多,對皇權産生了嚴重的威脅。當然,也有不少不滿權臣當道的忠臣赤子,可在魏、林兩黨的打壓之下,也只能在暗中護衛皇權。魏、林兩黨也有動不了的勢力,比如左丞相姚季遠和安慶王組成的皇權聯盟。兩股勢力明裏暗裏較着勁,看似太平的年間,實際上卻是動蕩不安。

昌平十五年間。

浙江府今年很是風光,新科狀元、榜眼均出自浙江。狀元謝伯安,榜眼沈孟竹乃同鄉同學,上榜前便揚名整個浙江,具是青年才俊。謝,沈兩家世代為官,從祖上便一直互有來往,這次兩人又摘取了科考的桂冠,自是躊躇滿志。謝伯安早已與沈家小姐訂下親事,只待金榜提名時完婚。沈孟竹曾游學四海,與京城一位王姓商賈之家的小姐相戀,遂私下定了終身,在這個重農輕商的朝代,沈家自是對這門親事不大樂意,然而看到王小姐知書達理,家中實在是難得的富貴,兒子又對其一片癡心,遂應允了下來。二人婚後育有一子,才子佳人的生活幸福而美滿。

轉眼到了昌平二十年夏末。這天,沈夫人躺在院子裏的搖椅上,一邊乘涼,一邊為兒子縫制衣服,三歲的兒子圍在一邊玩耍。“娘親,昨天我聽父親跟娘親講話,說他成了吏部侍郎,吏部侍郎是什麽啊?”

沈夫人笑着看着兒子,說道:“吏部侍郎呀,就是比你父親之前官級更大的官,啓宥,你看看你父親,才二十八歲就做了吏部侍郎,是不是很厲害啊!”

啓宥仰頭看着母親,沈重的說道:“宥兒長大也要做像父親一樣厲害的人!”

沈夫人滿足的點點頭,不自覺的用手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對兒子說:“宥兒,等到明年母親就要生個小寶寶了,你說說,你想要個弟弟還是妹妹啊?”

啓宥側着頭,認真地思考着這個難題,然後期盼地說到:“母親為什麽不能生兩個?啓宥都想要。”

沈夫人被兒子的回答逗笑了,輕輕拍着兒子的小腦袋。沈孟竹剛剛踏入家門,便看到妻兒這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嘴角露出久違的笑容,卻一言不發,徑直走向書房。沈夫人看到丈夫回來,忙叫廚房端來自己親手炖的銀耳羹,緩緩端入廚房。

“珺平,你怎麽又親自下廚了?你可懷着身孕呢!”沈孟竹看到妻子進來,忙去接過妻子手中的餐盤。

自從兩個月前,丈夫升遷為吏部侍郎,公務便繁忙了很多,不知怎的也變得沉默寡言起來,這一切沈夫人看在眼裏,卻無可奈何,對丈夫說道:“孟竹,你除了上朝、讨論政務,很久沒有出去走走了。明天有集市,據說青雲觀的玄逸道長算命很準,不如我們一起,給你和我們的孩子算算命。”

“珺平,你哪裏不舒服嗎?怎麽想起來算命這些事情,你若想算命,我明天請人去接玄逸道長來家裏好了。”沈孟竹微微皺眉,對妻子說道。

“不好,這樣多沒有誠意。”沈夫人搖了搖頭,說道:“道長很少為俗世出山,況且,我只是想讓你陪陪我,我們……好久沒有在一起說什麽話了。”

沈孟竹閃過一絲複雜的眼神,緩緩抱住妻子,柔聲說道:“都是我不好,沒有時間陪你們母子,明天我陪你去。”

Advertisement

翌日,青雲觀。沈氏夫婦如願見到了玄逸道長,二人給過八字後,沈夫人緩緩說道:“道長,請算算我夫君的仕途和我腹中孩子如何。”

玄逸道長細細看着沈孟竹夫妻,閉眼沉思片刻,說道:“閣下少年得志,仕途會有些波折,懂得取舍,必将位及人臣。夫人也是有福之人,福在子息,夫人渾身貴氣,腹中孩子若是女孩,便會一世繁華,貴不可言。”

聽聞此言,夫妻二人自是萬分欣喜,出了青雲觀,沈夫人以自己一會兒要順道回娘家為由,先讓丈夫離去。過了不久,便獨自踏入青雲觀中。

“夫人,貧道便知道你會回來,夫人要問自己嗎?”玄逸道長撫着胡須,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

“道長神機妙算,妾身想問與夫君日後的人生。”

玄逸道長輕聲嘆了口氣,說道:“貧道說過,夫人福在子息,人生很多福分都不可強求,尊夫要懂得取舍,關鍵卻在于夫人。夫人日後若有什麽不解,盡可将這些話說于你丈夫。”沈夫人是聰明人,自然懂了六七分意思。

轉眼之間,又過去半年,沈夫人臨盆的時間也不遠了。這日正值上元佳節,謝伯安的妻子沈氏來與嫂子閑聊,沈氏成婚的時間與哥哥、嫂子差不多,卻是在前幾個月裏,才有了身孕,姑嫂即将同為人母,自然是有很多話說。兩個未出世的孩子也被雙方父母約定,若同為男女,則視同親生兄弟、姐妹,若為一兒一女,則定下親事。

謝夫人看着嫂子,說道:“嫂子,你真是好福氣,你不知道我這些年沒有孩子,看着啓宥都快羨慕死了,哥哥也這麽疼你!前些天,我還聽說,右丞魏大人的侄女不知怎的,看上了哥哥,見哥哥出了名的用情專一,那魏家小姐也就死心了。”

“右丞大人的侄女?是那個從小在右丞家長大、丞相府中的那位小姐?”沈夫人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可不是嘛。”謝夫人點了點頭,說道:“還有哪個魏家小姐?魏大人的親生女兒早都嫁人了,就是這個備受寵愛的侄小姐。”

“妹妹,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沈夫人臉色不由得慘白,問道。

謝夫人皺了皺眉頭,說道:“怎麽,嫂子你不知道麽?好像就是哥哥當上侍郎前後的事情吧。嫂子,你怎麽了?”

沈夫人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随着腹部的劇痛洶湧而出。

折騰了好幾個時辰,沈夫人終于誕下一名女嬰。沈孟竹很是高興,抱着雪白乖巧的女兒,興奮地不得了,對妻子說:“珺平,果然是女兒!玄逸道長說過,我們的女兒會一世繁華!珺平!這麽小小的人兒,她會貴不可言啊!這一輩的女兒是婉字輩,珺平你最喜歡玉,就叫她婉玉吧。”

沈夫人接過女兒,看着女兒安詳的小臉,突然開始不住的掉下淚來。沈孟竹的心突突跳着,伸手去撫妻子的臉龐,沈夫人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說:“孟竹,我嫁你六年有餘,為你生下一兒一女,曾經海誓山盟,今世不離不棄,你這幾月的古怪,我都看在眼裏,到底有什麽事情不能對我說?”

沈孟竹低頭:“珺平,我說過對你好一輩子,我就一定會好好愛護你。”

“是因為魏小姐嗎?是不是她根本就沒對你死心過?”沈夫人虛弱地說道。

沈孟竹滿臉錯愕的看着妻子,點了點頭。果然是這樣,沈夫人閉上眼睛,說:“那你現在是怎麽想的?”

“珺平,你以為我怎麽會這麽快當上了侍郎?我本來還要熬個一兩年,就是因為魏茗看上了我,我就立馬升了侍郎。魏茗她也不跟我挑破,前段時間,我不知怎麽惹她生氣,吏部突然有一堆人找我的事。如今大權在魏,林兩家手中,朝政黑暗,我當初和伯安考取功名,也是為天下百姓有所建樹,豈能甘心被奸佞左右,雖然姚丞和安慶王明裏暗裏保護我們不少,可是想完全不被他們左右,又怎麽可能。”沈孟竹一臉的無奈之情,說道:“珺平,處理不好這個魏茗,我會前程盡毀不說,恐怕還有殺身之禍啊!”

沈夫人閉上眼睛,問道:“魏茗有沒有說過置我于何地?你若親近魏茗,自然便會被認為是魏黨,姚丞和安慶王又會怎麽想?”

“魏茗說她不會為難你,但她出身比你高貴很多,絕不會甘心分位在你之下,姚丞了解我的為人,知道我不改初心,惜我之才,覺得這是一個了解魏黨勢力的絕佳時機。可是,無論如何,我又怎能讓你受這種委屈,我怎麽能對不起你!”

沈夫人稍稍平靜下來,對丈夫說道:“玄逸道長說你仕途波折,要懂得取舍,孟竹,其實我單獨去找過道長,你沒有選擇,我就是你命中該舍棄的。這也是我的命,注定沒有福氣跟你舉案齊眉一世,孟竹,你一直是聰明人,不要在這個時候亂了方寸。魏茗是什麽樣的人,我也清楚,我比你想的要堅強,是你的妻子,更是我們孩子的母親。我不願意因為我,毀了你的、還有咱們孩子的一生。魏茗是個什麽樣的角色,你比我清楚,孟竹,無論你做出什麽決定,我都不會怪你,只求,你能護啓宥與婉玉平安。”

聽聞妻子話語,沈孟竹忍不住落下淚來,夫妻二人抱做一團。

三個月後。

京城百姓津津樂道的一條傳聞。右丞魏國清的侄女魏茗與吏部侍郎沈孟竹相戀,無奈沈孟竹已有發妻,魏家小姐不顧位分,嫁入沈家。沈孟竹發妻王氏出身商賈,感念丈夫與魏茗用情至深,自願讓出正妻之位。于是,沈孟竹與魏茗大婚,才子佳人終成眷屬。

一年之後,魏氏為沈家相繼誕下一女一子,又過了幾年,魏氏愈加不能容忍同樣生有一子一女的側房王氏。王氏不願忍氣吞聲,遂搬回娘家,決心以後再不入沈家。王氏的女兒沈霞時年八歲,人雖小卻為母親抱不平,執意跟随母親離開,并棄掉名中沈氏輩份的“婉”字,在單單剩下的“玉”中添上母親的姓氏“王”,改名沈珏,從此随母親長于外祖家中。

Chapter1 曉春暮雨

建安四年。

這幾日的天氣漸漸暖了起來,身體裏的血液也像是要跟着複蘇了。春寒未退,聽聞青龍寺桃花早早盛開,我便興起,做第一撥踏春之人。與別人家的女孩子不同,也虧得我寄養在家風開明的外祖家中,我打小便喜歡在外游玩,用外祖的話來說,京城的一草一木,我都如數家珍。外祖姓王,是京城人氏,年輕時東奔西走、四處為商,掙下萬貫家業,這麽多年在這京城中,經過無數風浪,看慣人生百态,再加上好學,腦袋又極為靈光,看起來不象一般的商賈,倒像是風度翩翩的儒生。

外祖共有一子兩女,無奈長女五歲時不幸病死,于是外祖便格外心疼唯一的女兒,便是我的母親,愛屋及烏,我打小便受到外祖的特別寵愛。我雖不是王氏,在王家也會被別人恭恭敬敬地叫着小姐。這十年來,舅父舅母也對我視如己出,因此我倒并沒有多少寄人籬下的感覺。

此刻跟着我的,是我當日離開沈府時,姑母送給我的丫頭品瑜。品瑜跟我同歲,因眉目間有些英氣,做事幹淨利索,我又經常扮作男子出游,于是每次出門,我都與她結伴。這一路上,品瑜比我還要活潑些,拉着我東看西看,好不熱鬧。

不知不覺,天色突然轉陰,已近黃昏,品瑜有些擔心,提醒我道:“小姐,快下雨了,我們回去晚了,夫人又要擔心了。”

我只覺得還不盡興,對她說道:“品瑜,你一定沒有聽過,二月春歸風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

“殘紅尚有三千樹,不及初開一朵鮮,珏姑娘,你又出來玩了!”

身後忽而傳來一個男聲,我驀然回首,尋聲望去。

是他!我一時失神,不覺愣在原地。

只見那人一身白衣,長身玉立,在飄落的桃花雨下,笑眼盈盈地看着我。直到多年以後,這幅畫面還一直深深烙在我的腦海裏,永遠無法忘卻,就在那一瞬間,我心裏驀地一動,看着他,只覺他像是從畫中走出,宗之潇灑美少年,舉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便徐徐走近,對我說道:“花開正好,姑娘無需傷感。”

我回過神來,微微一笑,緩緩答道:“只是順時應景罷了,倒也不是感傷,葉公子怎也在此處?”

“桃花春色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我自然是像姑娘一樣來踏青的。”見我微微低着頭,葉珉走到我身邊,對我說道:“要下雨了,不如葉珉送二位姑娘回王家,順道去看看姨夫姨娘。”

“有勞公子。”我不知為何,心裏莫名有一絲緊張,輕輕地說道。眼前這人姓葉名珉,是我舅娘姐姐的兒子,去年他父親遷升入京,這才舉家搬到京城。雖說他來京城只有一年多,由于待人寬厚,又生得風流倜傥,很快便在京城混熟了臉。葉珉的父親是朝中四品官員,他卻不似多數官宦子弟,整日在國子監用功,一心要靠自己的才華去争得功名,前些日子才和哥哥一道考完科舉,想來最近正是放松的日子。

“天色不早了,我們從近道走吧。”葉珉把我們扶上馬車,自己坐在車外,囑咐車夫道。

品瑜聽聞,皺了皺眉,忍不住喊了聲:“表少爺”。

葉珉回過頭,問道:“可是有什麽不妥?”

我拉開車上的窗簾,急忙說道:“無妨,我們走吧。”心裏卻驟然沉重了起來,抄近道總要經過沈府,那個我十年未曾再見的地方。雖然是在車上,每次轉彎,我都在心裏默默想着到沈府的距離,腦海裏全是兒時的回憶。

到了,到了,就要到了!

“停一停!”我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輕輕說出這三個字,掀起車上的簾布,怔怔地望着和風細雨中的沈府。這裏曾經是我的家呀,記憶裏我還是那個最被大家喜愛的大小姐,坐在門前的石階上,與小夥伴玩着游戲,等着父親下朝歸來。多年的回憶排山倒海般地襲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擡頭間,葉珉掀起車上的布幔,撞上我失神的眼睛。

我莞爾一笑,低下頭,平靜地說了聲:“走吧。”

“珏姑娘,你再沒見過你父親麽?”葉珉輕輕地問道。

“葉公子不知道,我和母親當年離開沈家的時候,也是這樣細雨微風的天氣。父親當時連頭都不回,硬是扯住了哭喊的哥哥,不讓他随我們一起走,這麽些年我們母女不去找他,他又哪裏有顏面來王家找我們呢。”

葉珉面帶愧疚,緩緩說道:“是在下唐突了,還望姑娘恕罪。”

我即可平複了心緒,沖他緩緩一笑,說道:“無妨,葉公子多慮了,我才不是脆弱的小女兒家,連家事都不敢向人提起。”

葉珉笑着點了點頭,說道:“珏姑娘,其實自打第一眼見你,我便覺得姑娘與尋常女兒家不同。可惜姑娘是女子,如此的明理博學、舉止談吐,若換作男兒,他日必定可成人中龍鳳。”

我沉默片刻,對他說道:“葉公子覺得,女子便不可以做人中龍鳳了嗎,上古有女娲造人補天,晉有木蘭馳騁沙場,漢有呂後掌控天下、昭君為國出塞。女子也是人,誰說女子便一定會不如男兒呢!”

葉珉聽罷,微微一笑,說道:“珏姑娘別往心裏去,我只是說珏姑娘才氣過人,卻并無小看女子之意。”

我看着葉珉略微局促的樣子,不由得對他輕輕一笑。不一會兒,我們便到了王家門前,這一路走來,我心裏思緒萬千,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在心底噴薄而出。

下車的時後,我搭上葉珉伸過來的手,雙手間突然的觸碰,不經意間,我微微地紅了臉頰。

葉珉看在眼中,微微有些不解,卻是關切地問道:“珏姑娘是受了點風寒嗎,怎麽臉這麽紅,快回房休息吧。”

我搖搖頭,說道:“無妨,外祖舅父他們應該正在用晚膳,公子請随我來吧。”

王家的院落很大,大家都住着自己的院子,難得今天葉珉前來,一大家子便聚在一起用膳。外祖他們見到我們到來,連忙叫人添了凳子碗筷。葉珉自然是坐在表哥身旁,表哥一聽說是葉珉把我送回府,立馬瞪了我一眼,徉嗔道:“還好遇上了我表弟,不然,你跟品瑜還不得淋雨回來,這阿珏,回來也不先去換身衣服,整天像男子一樣的裝束,成什麽樣子!”

這些年表哥沒少說過我,我也确實是沒多少女兒家樣子,卻總是屢教不改,一笑置之。剛剛聽表哥的訓斥,我心裏卻驀然被觸動,只覺得表哥的話确實在理,我自覺沒理,便低下頭一言不發。一家人許久沒有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好不熱鬧。葉珉和表哥、舅父在一起談笑自如,不知為何,我沒有不用刻意去聽,卻覺得葉珉每句話字字入耳,心裏忍不住地泛起一絲喜悅,恍然之間才發現,原來我的少女情愫,已經在不知覺中,生根萌芽了。

chapter2 流離

轉眼進入五月,王家上下都在準備表妹虞琳十五歲的芳辰。與表妹十五歲芳辰一起到來的,還有絡繹不絕的求親者。其實我已經過了十七,按理也到了嫁人的年紀,也許是因為尴尬的身份,從未聽過有人向我提親,母親也沒有怎麽提過我的終身大事。自小時候眼見母親遭到父親的遺棄,我對自己的婚事大事謹慎異常,這幾日看到向虞琳提親的人,我總會想着,我沈珏日後要嫁的,一定要是天下最專情的男子,一定是能與我相守一生之人。

這天下午天氣甚好,我帶上品瑜去街上尋找店鋪,為虞琳表妹挑選壽禮。品瑜指着前方,對我說道:“小姐,前面就是箸玉軒了,我們進去吧。” 箸玉軒是聞名長安的玉石商鋪,品瑜忙拉着我走入鋪中。

我挑東西的眼光一直獨特,即便是箸玉軒這樣數一數二的店家,我也是費勁力氣,才終于挑到一個精致的紅玉精雕手镯,店裏的夥計還誇我眼光獨到,挑走了他們店鋪最好的寶貝。品瑜幫我把手镯放到櫃臺上,喊老板過來結賬。

“呦,這麽精致的寶貝,這位姐姐眼光不錯啊!”身後突然出現一個男子,我回頭一看,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公子,瞧他滿身華服,也不知知是哪位達官貴人家中的少爺,此時他兩眼盯着我挑好的手镯,分明是想占為己有。

我見慣了這些長安城中的纨绔子弟,不願意生出事端,低着頭,連忙催促起來:“多謝這位小公子誇獎,掌櫃,快結賬吧。”

“慢着,掌櫃,我也看上這镯子了,怎麽辦啊?”小公子趾高氣昂,看着我,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掌櫃一臉的歉意,對華衣少爺說道:“呦,公子,我們店裏多年的規矩,玉不成雙,所有的玉器都只有單件,這位小姐都要買了,公子您要不再看看別的?”

小公子微微有些不耐煩,對我說道:“本公子今天還就看上它了,這位姐姐,還請姐姐讓給我吧。”

我沒好氣,正想說什麽,掌櫃低聲對我說道:“姑娘,這小公子來頭怕是不小,姑娘要不還是忍痛割愛吧。”

我淡淡一笑,對那小公子說:“凡事都有先來後到,公子還請下次早來些。”

小公子頓時沒了好臉色,向他身後人使了個眼色,他的随從立即向我走來。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架勢,一時間又氣又急,正思量着應當如何對付。

“皇城腳下,這位公子是要明搶嗎?”人群中忽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我擡眼一看,葉珉緩緩走到我身旁,對小公子說:“男子漢大丈夫,何必跟一個纖弱女子争,還請公子擡手。”

小公子見有人給我撐腰,明顯沒有之前那麽神氣,面色有些猶豫下來。

“掌櫃,這镯子我出兩倍的價錢要了!”小公子身後突然出現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子,同樣的衣着華麗,容貌清麗,似笑非笑地對我說道:“這位姐姐,什麽先來後到,我們都既然是買家,就得看誰更舍得銀子,不知姐姐能出得起這價碼?”

葉珉挺身站到我身邊,笑着對那位小姐說道:“掌櫃,我再出兩倍價錢。既然這位小姐不願意講這買賣的規則秩序,我們也不是出不起這價,二位何必要奪人所愛呢?。”

我還沒來的及反應,華衣小姐很幹脆地說道:“十倍!”

整個鋪子裏立馬鴉雀無聲,這個镯子本來價值不菲,剛剛葉珉出四倍價錢時,我便已經有點兒發怵,這位小姐年紀輕輕竟這麽随意就提高了十倍價錢。

小公子都忍不住叫了小姐一聲“姐姐!”

華衣小姐看着我跟葉珉,對她旁邊的弟弟說:“阿弟,你給我記着,你自己想要的東西,一定要拿到手!”

眼見這位小姐志在必得,我忙拉了拉葉珉,讓他不要再争。

“婉寧,啓安,你們在做什麽?”人群中鑽出來一個人,對這對姐弟說道。

我頓時一驚,輕聲喊道:“哥哥!”

“大哥……”那對姐弟也看着哥哥,低聲說道。

我腦子裏天旋地轉,原來他們是二娘所生的弟弟妹妹,我的親手足!自我随母親離開沈家,我們兄妹幾個十多年沒有聚在一起過,不想再見面,居然是如此尴尬的方式。

“婉寧,還不快把镯子給你姐姐!”哥哥看着婉寧,厲聲說道。

婉寧嘟了嘟嘴,小聲說“姐……姐姐見諒,妹妹弟弟不懂事,姐姐莫放在心上。”

總是親手足,即便我們從小不親近,我還是不禁細細打量起他們來,婉寧眼睛鼻子長得與二娘很是相像,連臉上藏不住的傲氣都一模一樣,啓安就更不用說,随随便便便可以一擲千金,可見他們姐弟二人多麽得父母的寵愛。再想想我與哥哥,一個從小便要寄人籬下,另一個雖然在父親身邊,卻也定然活的如履薄冰,想到這裏,我心裏忍不住一陣嘆息。

此時,我也只能笑着說道:“既然是弟弟妹妹,姐姐豈有不讓之理,這镯子還是給啓安吧。”

婉寧的臉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對我說道:“本是姐姐心愛之物,啓安從小被寵壞了,回去我讓父親好好教訓他才是,姐姐,我們還有事情,就先行告退。”

哥哥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那好,哥哥也有事情急着要走,一會兒讓葉珉送你回去。”

我點了點頭,沖他一笑:“好了,哥哥你快走吧。”

轉過身,葉珉已經替我付過銀子,将包好的镯子遞到我手中。走出箸玉軒,我心情好得就如同箸玉軒前燦爛的陽光,我向葉珉答謝道:“剛剛多虧有你,不然,這樣的情景,即便是我的親弟弟,有個人來搶,我還真不知道怎麽辦。”

葉珉笑了笑:“真是客氣了,不過你們四個兄弟姐妹還真是不相像,你和啓宥兄謙和有禮,你妹妹倒是不簡單,認準的東西一定要争上一争,可沒有你這麽随和。”

我突然想起镯子的錢是葉珉幫我付的,便對他說道:“對了,葉公子,明日我讓表哥把這镯子的銀兩給你。”

葉珉的笑映入的我眼簾,他的臉在陽光下棱角分明,“珏姑娘真是客氣,這镯子本不是什麽貴重之物,今日有緣在此相見,就當是我送你的,紅玉的镯子,你戴着一定好看!以後不要這麽客氣,就叫我葉珉吧,我也叫你阿珏可好?”

我略略有些害羞,緊緊地握住雙手,轉而仰起頭看着他,笑着點了點頭。

夜晚燈下,我拿起手镯細細端詳,忽然就很舍不得把它送給虞琳,腦海中一直回蕩着剛剛走出箸玉軒時,葉珉溫潤的笑容,說着“紅玉的镯子你戴着一定好看”。我輕輕戴上镯子,纖纖玉臂,在镯子的襯托下果然更加玲珑。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眼睛逐漸迷離起來,心愛之人,心愛之物,在夢裏,我的嘴角一定也挂着笑容。

chapter3相聚

都說未嫁女子待字閨中,待字閨中的日子清閑無慮,有時卻是乏味單調。即便我喜好游玩,也總免不了被我娘和璟姨牢牢地看在閨閣之中。據說璟姨年輕時,曾是洛陽樂坊中紅極一時的舞姬,後來來到長安,被收入沈府,幫母親照顧我,之後又跟我們來了王家。我從小跟她學習跳舞,幾近得她真傳。不過對于舞蹈,我也只是在心血來潮之時,編制舞曲以怡情,平日裏倒是把心思多用于別處。

我從小愛好天文地理,人倫古今,好在父母親開明,之前在沈府的時候,父親便許我和哥哥一同讀書,到了王家,我也總是記挂着外祖的藏書,沒事總要去書閣裏翻閱,舅父總調侃我以後要當女狀元。當然,這樣也有不好之處,比如我的允之表哥小時候就是因為,外祖整日裏教訓他“你如此不用心功課,怎麽不學學阿珏,還不如一個丫頭”這樣的話而恨極了我,不日裏便要找我的麻煩,我也毫不讓步。于是我跟表哥,幾乎是從小拌着嘴長大的,年齡漸長,小時候的淘氣也都變成了回憶時的樂子。

這日,我正在院子裏坐着看書,忽然眼前飄過一個青蟲一樣的不明物,我猛然一驚,幾乎要暈厥,立馬将書扔了出去,回過頭一看,卻是表哥拿着一跟長杆,上面用線綁着一節狗尾草。

我恨不得想打他,咬着牙氣沖沖地說道:“你是存心要吓死我不成!無聊、幼稚,我告訴外祖去!”

“哎哎哎,沈珏,我來找你啊,就是告訴你,祖父要你過去一趟,一會兒可有個大驚喜給你呢!”表哥收起手中的竹竿,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出會有什麽驚喜,心裏免不了好奇,便問道:“哎,快告訴我,有啥驚喜啊?”

表哥一臉神秘的笑意,說道:“這個嘛,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不過我可以提醒你下,爺爺一定是覺得你太閑了!”

我突然心裏一驚,轉過頭問他道:“表哥,你說,外祖不會是想要把我嫁人吧?”

表哥聽聞,頓時笑出聲來:“總算被我發現了,原來,阿珏,你想嫁人了啊!”

我懶得理他,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便向外祖房中走去,心裏總有點兒提心吊膽。外祖手中捧着本書,正看得靜靜有味,見我進來,便放下書,對我說道:“阿珏,外祖叫你來,是想跟你說件事情。多年之前,外祖買過一個臨安街的茶坊,叫上品居,後來交給了一位故人經營,前兩天,這位故人說是要回鄉養老,這茶坊就空了下來,可茶坊的生意也與我家不相幹。我就想問問你,你若是感興趣,外祖把這茶坊送與你可好?”

我低頭想了想,對外祖說道:“多謝外祖好意,只是,阿珏從來沒有掌管過什麽鋪子,怕是有負所托。”

外祖憨憨的一笑,一臉不在乎地說道:“本來這茶坊就不是什麽要緊的玩意,你就當玩兒一樣去經營,有什麽問題了找你表哥便是。再說,我王家長大的女兒,掌控一個小小茶坊,應該不是難事,阿珏,正好可以多歷練歷練嘛。”

外祖這話叫我寬心不少,我點點頭,便笑着對外祖說道:“既然如此,那阿珏願意盡力一試,外祖您對我真好!”

“可不是嘛,我看啊,爺爺疼你,竟比虞琳要多些。”表哥在一旁附和道:“近日上品居的生意我來打點,你哪天得空,跟我走一遭。茶坊現在當家掌櫃叫張叔,人很幹練,你去了便知道了。”

“如此,有勞表哥了。”我謝過表哥,走到外祖身邊蹲下,說道:“外祖,你又在看《列子》,這些道家經典,您都不知道看多少遍了。”

外祖沖我一笑,說道:“是啊,每看一遍,都有不同的啓發。阿珏,之前外祖給你的《莊子》可看完了?”

我将身子靠在桌子上,懶洋洋地說道:“要我把篇首的《逍遙游》背出來嗎?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好了好了。”外祖笑着拍了拍我的頭,慈愛地說道:“你呀,還是年紀太小,出去玩吧,我可要繼續讀書了。”

我站起身來,笑着對外祖說道:“那阿珏改日再來看您,謝謝外祖的茶坊!”

隔日,我與表哥去看茶坊,張叔倒是個老實能幹的人,把茶坊打理的井井有條,看完茶坊,表哥說既然都出來了,就把哥哥和葉珉拉出來小聚。我也順便叫上了我的閨中好友陳斐怡。斐怡的母親本是我母親閨中密友,我又只比斐怡小不到一月,從記事起便在一起玩耍,加上我們二人幼時一起受過教導,自然是親如姐妹。斐怡因着做過敬安長公主的伴讀,經常出入宮廷,和哥哥他們倒也熟識。

大家許久沒有聚在一起,自然是好不熱鬧,吃飯間,大家說起我新得的茶坊,都問我情況如何。我也只是略略的了解一點兒情況,便說道:“我只是去轉了轉,那上品居倒是夠雅致,只是略略有些刻板,沒有特點,所以生意也不怎麽景氣。”

葉珉打趣我道:“阿珏一看就是要做大掌櫃的人!我看,阿珏心裏想的,一定是要開一家京城最紅的茶坊了!”

我笑了笑,對他說道:“倒也不求最紅,既然要做坊主,那自然是要上點兒心的,不然,做得不好,被我這個表哥嘲笑,那我多沒面子。”

大家都是一陣哈哈大笑。

“我們一會兒吃完飯,去做什麽好呢?”斐怡問道。

“不如去錦樂坊!”哥哥提議。

“對對對,錦樂坊的歌舞天下聞名,我都好久沒有去看了,阿珏、斐怡,你們兩個姑娘家,一定沒有去過。”葉珉一聽到錦樂坊,便十分高興。

我頓時來了興致,連忙說道:“好啊,我們姑娘家,好好的也不會去樂坊,今天有你們在,正好可以看看樂坊是什麽樣子。”斐怡也很想去,于是,我們便出發了。

錦樂坊坐落于長安城最繁華的地段,素以伶人貌美、歌舞絕倫而稱著。一進門,我便感到其布置不俗。我們找了舞臺下方的席位坐下,我細細地将四周打量了一番,小聲對斐怡說道:“這錦樂坊真不愧長安城第一樂坊,單看看我們周圍的訪客,便盡是些官宦巨商,世家子弟,再看看樓上的一間間雅座,來這裏消遣的,身份貴重的,一定大有人在。”

斐怡點了點頭,應和道:“是啊,瞧這錦樂坊裝飾布局,華貴堪比皇宮,對了,我之前還聽說,這錦樂坊背後可是有大人物撐腰的。”

“若是沒有人撐腰,一個小小樂坊,如何在京城立足,姐姐,你看,舞姬出場了!”我自小學習歌舞,第一次來樂坊,看得自然十分認真,卻也不覺新鮮,偷偷看向葉珉,卻覺得他全神貫注,一臉的欣賞之情,看着看着,心裏便不覺暗喜。

忽然有人拽我的衣角,我回過神,斐怡看看葉珉,淺淺一笑,像是發現了什麽:“阿珏,其實我覺得,這些歌姬的舞,跳得可還沒有你好呢。”

我莞爾一笑,小聲說道:“姐姐胡說什麽,那是因為最紅的舞姬還沒有出場,錦樂坊要是只靠這幾個舞姬大紅大紫,豈不是笑話。”

果然,我語音剛落,便有一黃衫女子絕美出場,身姿飄若驚鴻,跳得正是唐朝玄宗為楊貴妃所做的《霓裳羽衣舞》。這姑娘一出場,便博得滿堂喝彩,哥哥悄悄告訴我和斐怡:“這便是長安城中最紅的舞姬曹煥雲,她可算得上是錦樂坊的臺柱子。”

我細細打量這個女子,大大的雙目璀璨生輝,卻又彎似月牙,能勾住人的目光,瘦削的臉型惹人憐愛,左眉間一點痣更添加她妩媚的氣息,舉手投足間,媚态動人,卻也不至于妖豔,也唯有這般,才能成就她第一舞姬的地位。

不知不覺中,一刻鐘已經過去。賞完舞蹈,我們剛起身往門外走去,突然樓上有人喊道:“小心!”我擡眼一看,一個茶壺正落向我和斐怡,我們趕緊閃避,卻還是沒能躲過落下的茶水。樓上走出一人,看樣子二十上下,眉目棱角分明,氣度很是不凡,哥哥和葉珉一見他出來,相視一笑,連忙向他作揖。

樓上那人回過禮,看着斐怡,嘴角微微一笑,說道:“适才小僮冒失,二位姑娘多有得罪,陳姑娘,你可沒事吧?”

斐怡臉色微紅,微微施禮道:“無妨,只是衣服有些濕。”

我心裏正暗自疑惑,卻見迎面走來一個四十多歲的華衣婦人,邊走邊說道:“二位姑娘受驚了!我是錦樂坊的坊主曹姑,二位姑娘請随我來換身衣裳。”原來是錦樂坊曹坊主。

“那就好,沈兄、葉兄、還有這位公子不妨來雅間等候。”樓上男子把哥哥他們都叫上了樓。

我們二人随曹坊主離去,突然想起,璟姨之前告訴過我,她做舞姬時有一位矯情頗深的曹姓姐妹,是京城一家很紅的樂坊坊主,我估摸着應該是她,便問道:“曹坊主,你可認識李璟兒?”

坊主一聽李璟兒便激動起來:“姑娘認識璟兒?璟兒和我可是一個樂坊出來的,我們年輕時感情很好,姑娘是璟兒什麽人?”

“我是璟姨帶大的。”我回答道。

曹坊主笑了笑:“那麽姑娘便是沈家小姐了,我只知道璟兒去了沈家,後來又跟着去了沈夫人娘家,璟兒妹妹可還好?”

我點點頭,說道:“璟姨挺好的,我就是之前聽璟姨說起過坊主,所以才問坊主認不認識璟姨。”

曹坊主點了點頭,說道:“好孩子,以後就叫我曹姑,姑娘以後要來錦樂坊,就來找曹姑,這麽多雅間,任你挑!”

這時,曹煥雲走了進來,曹姑一看她進來,連忙說:“煥雲,快去拿兩件幹淨衣裳來。”

曹姑對我們說:“煥雲可是我們錦樂坊最好的舞姬,這丫頭天生慧根,又懂得勤學苦練,如今成了錦樂坊乃至長安城第一舞姬,也不枉我對她一番教導。”

我細細地打量着曹煥雲,說道:“是啊,曹姐姐風姿出衆,我們剛剛在臺下,看得都要醉了。”

“二位小姐,衣服拿來了,你們試試,也不知道合不合身。”曹煥雲走到我和斐怡身邊,柔柔地說道。

我和斐怡連忙接過衣服:“有勞曹姐姐。”不曾想到,在臺下,曹煥雲竟是一個如此溫婉的女子,她将衣服遞給我們,便靜靜地站到曹坊主身邊,很是讓人喜歡。

換好了衣服,我們走向雅間,我便向斐怡問起樓上男子,斐怡的臉上略有紅暈,說道:“他是安慶王世子,我們之前在宮裏見過面,所以認得。”

我細細打量着斐怡:“剛剛,我可是覺得世子看你的眼光很不一般,你們二人之前應當認識把?也不知你們之間,有什麽故事?”

斐怡突然急了起來,說道:“你還說我,剛剛我可是看到,你的眼睛盯着某個人看了好久,哎呀我記性不好,是那個人來着?”

我又氣又急,喊道:“姐姐你真壞!”

不一會兒走到雅間,哥哥見到我,連忙介紹:“阿珏,這是安慶王世子,世子,這是我妹妹沈珏。”

我行過禮,世子連忙說:“二位姑娘不必拘禮,在下劉嘉英,這裏有沒有外人,別整日世子世子的,在外面就叫我嘉英,我這個人,平生可沒有多大愛好,就好與朋友吃喝玩樂,阿珏姑娘和陳姑娘是好朋友吧,以後你們出來玩,都帶上我啊,成天在王府都要憋壞了!”

我忍不住的笑出聲來,這世子倒是和藹可親,我暗暗留意斐怡和他,倒覺得這兩人,一個玉樹臨風,一個謙敬賢淑,倒是十分般配,瞧着這兩人看彼此的神态,應當都是有情有義。

這時候,哥哥說道:“時候不早了,嘉英,斐怡,我們順道回府吧,允之、葉珉、妹妹,我們就此別過。”

Chapter4:坊主(更)

葉珉要送我和表哥回去,便和我們一路走了過來,不消一會兒,前面就是王家,我還想着嘉英世子和斐怡的事情,便問葉珉道:“葉珉,你認識世子,可不可以告訴我,世子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葉珉還沒說話,表哥便在一旁說道:“呦呦呦,開口世子閉口世子,阿珏,不會吧,才剛認識啊,快,告訴表哥,你是不是喜歡上嘉英世子啦?”

我哭笑不得,說道:“你才看上世子了!我可是在替我的斐怡姐姐留意,你們沒看見他倆在錦樂坊的表情啊,我跟你們講,他們兩個人,一定有什麽情況。”

“只要不是你看上他就好了。阿珏,我跟你說,你是我的,你可不能喜歡上別人了。”表哥一臉壞笑,也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當真。

我立馬急了起來,說道:“誰是你的了!這光天化日,表哥你說的哪門子鬼話!”

表哥趕緊走到我面前,笑笑地說道:“誰說鬼話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也算那啥……”

“青梅竹馬!”葉珉在一旁附和。

“對!況且,我們還是中表之親,有什麽不能在一起的啊?”表哥接着說道。

我正想再說什麽,突然看到葉珉面帶笑意,在一旁悠閑地扇着扇子,卻是全然不明白我的心意,突然就感到很委屈,一把推開表哥,說道:“那葉珉和你也是中表之親,你們在一起吧!”便趕快跑進了家門。

葉珉在一旁笑出聲來,表哥一頭霧水,說道:“你說,剛才還好好的,怎麽開個玩笑還生氣了,哎,表弟你說,我們怎麽在一起啊?”

我回到屋裏,趴在床上,拿起那個紅玉镯子,卻還是止不住生氣。品瑜見我回來,走到我旁邊,不解地看着我,問道:“小姐,怎麽出了趟門回來,反而不高興呢?誰惹我們小姐生氣了?”

我把镯子放到一邊,想起葉珉說的“青梅竹馬”,自顧自的說道:“那個混蛋!”

品瑜頓了頓,說道:“小姐,你是不是又跟允之少爺鬥嘴了?”

我一時語塞,連忙問道:“品瑜,我問你,表哥他,是不是對我…有些意思啊?”

品瑜笑出聲來,對我說道:“小姐覺得呢?”

我瞪了她一眼,說道:“這丫頭,我在問你話,你居然反過來問我!”

品瑜捂着嘴,說道:“好了好了,允之少爺對小姐有意思,這不是全府皆知的事情麽!”

聽品瑜說完,我确是相信表哥今日的話不是玩笑。其實這些年來,我知道表哥對我好,倒也沒有多想,只當是兄妹之情,卻不知王家人人皆道表哥喜歡我,那麽這件事情,葉珉也一定知道,“壞了!”我定了定神,喃喃自語道:“可是,我從小只把允之當作哥哥,我斷然不會嫁給他。”

這日是我表妹謝姝玉的生辰,我難得有機會,替母親去謝府送禮,剛向姑父姑母請過安,表妹便拉我進入閨房,兩姐妹長久未見面,自是不甚親熱。姝玉是我姑姑和狀元姑父謝伯安的女兒,自幼被父母奉為掌上明珠,比我小不到一歲,因着我們都在娘胎裏視同親生姐妹的約定,我名叫婉玉,所以大家都稱她小玉。小玉是獨女,我雖有妹妹,卻因為二娘的原因從不親近,因此我跟小玉雖是表姊妹,其實卻比我和婉寧還要親近許多。我與母親當年離開沈家,姑姑總覺得沈氏虧欠了我們母女,一直以來對我多有照拂。品瑜打小便是小玉的貼身丫頭,當初我離開沈家,不願意帶走沈府裏父親為我選的丫頭,姑母心疼我,便讓品瑜陪我進入王家,小玉和品瑜從小感情就好,她倆在一起也倒說了好多體己的話。

小玉如今年方十七,容貌妍麗,體态婀娜。雖然我們都在閨閣之中,不能整日相見,卻也還好是意氣相投。從小我喜愛編舞作曲,小玉又剛好喜好跳舞。這麽多年,除了小玉,我不知道還有誰,會将舞蹈演繹的如此美妙絕倫,也是因為小玉對舞蹈完美的展示,我才有那麽多靈感。

“姐姐,你上次給我編的那個舞曲,我有一小段總是跳不好,你快教教我!”看着小玉拉着我的手撒嬌,我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說道:

“我說小玉啊,姐姐可沒你這般癡迷跳舞,你這舉手投足,哪個動作不是風華絕代,跳起舞來,姐姐都要為你傾倒,你還嫌不夠,每次見我都要問一些舞曲之事。我整日待在王家,許久不見你,最近可有什麽新奇的事兒?”

小玉皺皺眉頭,對我說道:“我還不是一樣,在家裏悶的久了。哦,對了,我昨天聽父親說起,皇宮裏不久要挑選适齡的臣女充實後宮,舅父要把婉寧妹妹送入宮中呢!”

“父親要送婉寧入宮?”我頓時一驚,連忙問道。

“是啊,姐姐,你家就要有一位娘娘了。”小玉點了點頭,說道。

我想了想,也不知道婉寧妹妹入宮是父親還是大娘的主意,也不知婉寧那樣的性子,入宮會過得怎樣。

“姐姐,你在想什麽?”小玉問道。

我拉起小玉的手,對她說道:“姐姐是在想,婉寧今年才不過十五歲,姐姐已經不算臣女之列,自是沒得入宮之說,小玉,你的年齡也到了,可有入宮的打算?”

小玉頭微微一側,眼睛望着前方,定定地說:“我才不要入宮,那麽多人争一個男人,我謝姝玉必定要找一個真心愛我之人,對我呵護備至,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我想起葉珉,臉上流出不自覺的笑意,握住小玉的手,說道:“我的心思倒與你是一樣的,此生一定要找個專心愛我之人。”

小玉突然笑笑地看着我,說道:“莫非,姐姐心裏有人了?”

我的心事被窺破,頓時又羞又急,連忙轉移話題,說道:“我們還是說婉寧吧!”

“對了,姐姐,你可知道,這後宮可真是個是非之地,咱皇上登基有四年了,這後宮妃嫔少說也有近二十人,其中不乏林貴妃,魏淑妃這樣的家世顯赫之輩,皇上也正直盛年,我想想,應該是二十五歲吧,可就是這血氣方剛的年紀,之前好像只有林貴妃一人誕下過皇嗣,卻也不幸夭折。直到今天,皇上膝下依然空空,你說,這奇怪不?”小玉輕聲對我說道。

我點了點頭,接着說道:“我也聽過有關皇上的一些傳聞,說什麽皇上身子骨差,生不了皇子的,一般人哪裏敢拿這些事情嚼舌根的,再說,吾皇春秋鼎盛,我們操這份心思幹嘛?對了,皇後趙氏可是皇帝的表妹?”

“好像是皇上的表姐,皇上的母妃出身卑賤,一朝奉寵生得皇子,便遭冷落,早早就去世了。”小玉回答道:“先帝子嗣不少,據說皇上幼時也不受先帝寵愛,只是後來繼得大位,估計感念母親,選了母家的表姐來做了皇後吧。”

我嘆了口氣,說道:“什麽感念母家,小玉,後宮如官場,分明是魏、林兩家僵持不下,才選了個沒有底子的皇後,又順了皇上的心意。婉寧的母親是魏氏,她入宮,自有魏淑妃幫襯,我們也不必擔心。”

小玉眉頭微皺,說道:“姐姐,我倒是替啓宥表哥擔心,舅母素來不真心待他,吃穿用度都要比婉寧、啓安差上一層,現在婉寧要進宮做娘娘,只怕表哥在家中更不好過。”

我輕嘆口氣,說道:“哥哥畢竟是長子,這麽多年謹慎小心,而且,他一心考取功名,也用不着靠家裏的權勢,二娘他應當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情。小玉,走,給我看看你都收到了什麽壽禮!”

小玉拉着我進入閨房,她的桌子上差不多擺滿了禮物,我随意拿起一個禮盒,笑着對她說道:“這一定是斐怡姐姐送的,光看字跡就知道了。”

小玉接過禮盒,看了看落款,說道:“果然是陳姐姐,我都許久未見陳姐姐了,也不知道她近日好不好。”

我沖小玉一笑,說道:“她呀,怕是是過的太好了,所以才沒有功夫見我們呢。”

“呦,可是沒想到我這麽的受歡迎,竟然你們姐妹二人都想我了!”我的語音剛落,陳斐怡已經站在我們身後,看到斐怡來了,我和小玉自然是喜不自勝。

我一把拉過斐怡,玩笑着說道:“你這個死人,小玉剛剛還說許久沒見到你,不知道你在忙些什麽,斐怡姐姐,還不快快招來,你可是覓到了什麽如意郎君,将我們這些姐妹,要統統抛于腦後了!”

“喂,我再忙又怎麽能忙過沈大掌櫃,小玉,你是不知道,前兩日我去見她,這阿珏,新得了一家茶坊,拉着我說了一下午茶坊的事情,聽得我真是頭疼。”斐怡拉着小玉的手,佯怒道。

“所謂在其位,謀其政,我既然做了上品居的坊主,便要用心經營不是?我一會兒還要去茶坊忙呢,這就叫,自得其樂!”說起上品居,我還真是覺得任重道遠。

“那姐姐陪我吃完午飯再走。”小玉粘着我說道,我沖她微微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尖,答應了下來:“好!壽星說了算!”

飯後,我又來到上品居,問起張叔一些茶坊的事情,經過張叔這幾日詳細的介紹,茶坊大概是個什麽樣子,我已經了然于胸。

張叔一邊領着我在茶坊裏走着,一邊問我道:“不知姑娘對我們茶坊有何打算?”

我想了想,便回問張叔:“張叔覺得上品居生意如何?”

“姑娘這些日子裏也有所了解,咱上品居素以雅致稱著,只不過,臨安街位于長安城東南,本身便有些偏僻,茶坊也沒有什麽別的玩意兒,來往的客人自然也沒有多麽顯貴。” 張叔的聲音穩重而精幹,叫人一聽便知是可靠之人,他繼續說道:“所以,咱上品居名氣倒不是很大,每月入的銀子倒也夠日常的開銷,卻只不上有多麽大的盈餘。”

張叔與我說着,便走到二樓的思雅軒來。我擡簾進入,穿過門口的屏風,便進入正室裏。上品居本是臨池而建,思雅軒占據了最好的觀景位置,坐在茶座上便可将窗外美景盡覽無餘。

我指着屋子北面的那處舞臺,問道:“莫不成上品居以前有歌舞伶人?”

張叔點了點頭,對我說道:“是有些客人品茶時自帶的歌姬或舞姬,咱上品居倒是沒有出過伶人,這長安城裏歌舞樂坊有許多,而且,還有一個紅得發紫的錦樂坊,我們可不敢跟他們争飯碗。”

我望向窗外,池水青青,天色如碧,雖是白日,卻能看到白玉似的月牙兒。我笑着看向張叔:“我想,上品居這個名字沒有多少亮點,我說個名字,張叔你看可好?”

“姑娘但說無妨。”張叔點了點頭。

我看着窗外池水:“不如就叫,水心築月。”

張叔沉思片刻,問我道:“這名字倒是新奇,一切全憑姑娘做主,除了改名字,怕是姑娘還有什麽打算吧?”

我輕聲笑了笑,對他說道:“是,我想請錦樂坊來幫幫忙,也不知道錦樂坊給不給我這個人情,張叔,這些天你先幫我看着茶坊,等我有消息了,再來與你商量。”

Chapter5:初遇

走出上品居,品瑜問我道:“小姐,我們現在去哪兒?”

我擡頭看了看天空,說道:“天色尚早,再往東邊就是郊區,我還從沒去過,不如,我們去看看,那兒有什麽好玩的地方。”

我們一路向東走去,越往東,人煙就越稀少。前行了好久,便看到了一條小河,對面是低低的山丘,山上幾座別致玲珑的亭子,遠遠看去,像是建着一個山莊。我還想走過去仔細瞧瞧,忽然間,天便黑壓壓的陰了下來,眼見着要下雨,周圍也沒什麽人家,我心裏暗叫不好,慌忙四處張望有什麽避雨的地方。

“小姐,你看,前面的河邊,是有一個亭子吧?”品瑜指着前面說道。

“應該是,品瑜,我們快走。”我點了點頭,連忙和品瑜向前面奔去。

我們剛剛跑入亭子,雨便落了下來,初夏的陣雨很是滂沱,估計要被困好一會兒了。這個亭子長得倒是別致,兩面環牆,與其說是亭子,倒不如說是個小屋,亭子被中央一塊薄薄的紗布分成兩部分,這紗布從亭子中央的橫梁上挂下來,還不到一人高。剛走進亭中,我便看到紗布後面的石桌石凳,還有一把鑲在石桌上的琴。

“品瑜,你看,這裏有一把琴。”我拉着品瑜走到紗布後面,坐到石凳上,伸手撥動琴弦。不知是因為琴身嵌在石桌上,還是因為別的緣故,這石琴透着一股堅韌的味道,琴聲很是不同,試過每根弦的音律,我便信手彈來。

外面的雨勢還在加大,突然間,亭中走入兩個男子,隔着紗布,我只能看到兩人的衣衫一白一黑,由于淋了雨的緣故,衣衫盡濕,還時不時的往下淌着水滴。我沒有理會他們,繼續彈着琴,只見那瘦高的黑衣男子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來,遞給白衣男子,說道:“公子淋了雨,快擦一擦吧。”黑衣男子聲音清亮渾厚,似透着一股內力,聽着倒像是習武之人。

白衣男子答道:“無妨,淋點兒小雨,算不得什麽事。”白衣男子的聲音聽來倒是親和,只不過透着一股威儀,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們應當是主仆,而且看他們的衣着,也應當是顯貴人家的公子。

我沉默不語,只管彈琴,這兩個男子倒也不說話,白衣男子背對着我,雙手握在身後,好像是望着外面的風雨,又似在聽我彈琴。我看了他的背影,心裏不覺暗想,如若此刻這個雨中與我偶遇的男子是葉珉,那該有多好,想起我對葉珉的仰慕之意不被知曉,心裏又微微一痛。

一曲彈完,雨也小了些,白衣男子轉過身來,拍手稱贊道:“來此避雨,不想卻能聽聞姑娘琴聲,實為幸事,姑娘的琴聲裏透着一股哀傷。”

我輕輕一笑,緩緩答道:“只是順時應景,無關心情,避雨至此無趣,信手亂彈罷了。”

隔着紗布,我們都看不真切,白衣男子緩緩向我走來,指着琴,對我說道:“這把石琴久置于此,從來沒有聽人彈過,我還以為是件擺設,今日聽聞姑娘琴聲,方知此琴之靈動,可見姑娘琴藝高超。”

“閣下謬贊,妾身也只是略通音律,聽閣下的語氣,倒是像常來此處。”我一時好奇,便不覺問道。

白衣男子笑了笑,對我說:“不錯,我們前面的這條河引自浐河,姑娘可看到河對面的山莊?”

我點點頭:“是留意過。”

白衣男子繼續說道:“對面是碧水山莊,這個亭子和山莊一起建成,我恰好認識莊主。長安城裏繁華的玩意兒見得多了,總是覺得無趣得很,難得這個山莊清新雅致,別有趣味,所以便常來走動。”

我微微一笑:“莫見長安行樂處,空令歲月易蹉跎。聽公子的口氣,倒是富貴清閑之人。”

白衣男子登時一笑,說道:“這首《送魏萬之京》,可是叮囑勉勵之意,姑娘倒像是個進取之人。子期何處,漫高山流水,今日與姑娘在此避雨,也是緣分。”

我低頭微微一笑,他一個陌生男子,卻許我們為伯牙子期,未免言之太過,便連忙對他說道:“萍水相逢,我實在擔不起公子口中的高山流水,公子言重了。”

“聽聞碧水山莊有一把紫檀琴,叫偕臧,姑娘若是喜歡琴,可以去借。”那白衣男子又說道:“在下姓趙名逸,姑娘去了山莊,說我的名字便可,敢問姑娘芳名?”

“名字就不必了,我們若是有緣,日後自會相見,外面雨停了,不如我們就此別過吧。”我緩緩說道。

兩位男子雙手抱拳,告別後便離去。過了一會兒,我和品瑜走出亭子,才看到亭子正柱上刻着的“知雨亭”三個大字,這時候突然雲破日出,亭子前徐徐升起一道絢麗的彩虹,長這麽大,我還是第一次這麽清晰地看到彩虹從我身邊升起,不由得看得呆住,對品瑜說道:“丹霞蔽日,采虹垂天,品瑜,這一定是個好兆頭。”

“小姐,你看這是什麽?”品瑜從亭子周圍的石階上撿起一塊玉佩。

我拿過來,看到玉佩背面刻着的“逸”字,便對品瑜說:“這應當是趙逸留下來的,估計是給我借琴的信物,收下吧。”

品瑜替我收好了玉佩,“小姐,天色不早了,我們快回去吧。”

我點點頭,說道:“是要早些回去,明日,跟我去拜訪錦樂坊。”

第二日中午,我和品瑜換上男裝,正準備出門,突然身後傳來表哥的聲音:“阿珏,穿成這樣,你這是要去上品居?”

我回過頭,表哥和虞琳站在我身後,也像是要出門的樣子。我微微一笑,扇動手中的扇子,說道:“是啊,我這樣子,看起來還像個茶坊坊主吧?”

表哥今日穿着一身青花瓷紋的淡青色長袍,我擡頭看他,撞上表哥那雙笑吟吟的丹鳳眼,許久沒有細細打量過表哥,表哥的長相倒是随他母親,小的時候我總是嘲笑他長得像女孩,甚至有一次還趁他睡着時給他紮起了兩個小辮捉弄他,這許多年過去,現在的表哥,依然俊秀的臉上,透着一股陽剛之氣,其實,細細看來,表哥和葉珉長得還有幾分相似,想來葉珉的母親也像舅母一樣,是個端莊妩媚的女子。

“阿姐,你這撮兒小胡子從哪兒來的,看着挺好玩。”虞琳對我說道:“我纏着哥哥帶我去咱家的鋪子上看看,他總是推脫自己忙,今天可算是答應了。”

見虞琳表妹這麽的高興,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對她說:“我才不信,表哥什麽時候忙過?”

表哥看着我,一臉的無辜之情,說道:“我說沈珏,說話可要有依據,你又不是天天跟在我身邊,怎麽知道我不忙,我好歹也是王家的獨子,我們這麽大的家業,我不學着打理,以後要你來幫我啊?”

“是啊是啊,阿姐,我昨日還聽到爺爺在爹爹面前誇哥哥,說他‘可承家業’呢!”虞琳也在一旁附和。

我笑了笑,連忙賠罪道:“好了好了,就說最近怎麽老見不到表哥,外祖這樣的金口都誇你了,真是不簡單,那你們去忙吧,阿珏告辭!”

“阿珏!”表哥突然喊住我。“又有什麽事啊?”我問道。

“我是想跟你說聲,茶坊的事情,你要是不想打點,盡管來找我。”表哥一本正經的說道。

我點點頭,沖表哥一笑:“好。”

我們走進錦樂坊,找了一個靠近門口的位置坐了下來,我的心思倒全然不在歌舞,一邊喝着茶,一邊打量着進進出出的客人。錦樂坊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紅火,來往的客人也盡是長安城裏的顯貴。這時走來一群青年男子,簇擁着一個二十七八的衣着頗為華麗的公子,一進門便挑了最好的座兒,自坐下便賞錢不斷,我不由得多留意了幾分。

“品瑜,我們去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麽。”我起身坐到這一幫人附近。

只聽華衣公子左邊的那位公子說道:“大哥,你說李繼一個區區從五品監察禦史,今天居然敢彈劾魏大人,他是不是活膩了啊?”

華衣公子冷笑一聲:“活膩也好,不活膩也罷,跟我們聽曲兒有何相幹?”

他左邊的那位公子也笑笑,從袖子裏找出一顆晶瑩剔透的夜明珠遞給華衣公子:“大哥你看,這珠子的成色,樓蘭的東西就是好,送珠子的人可說了,這樣的珠子,一共才産不到十粒,除了這一顆,其餘的都入了皇宮,這珠子要是能入得了大哥的眼,小弟就孝敬大哥了!”

我裝作在看戲臺,也偷偷的看了一眼,果然是好珠子,通體瑩亮,華衣公子接過珠子:“程老弟有心了。”

又看了一會兒舞蹈,這時,坊裏的夥計突然走到我身邊,低聲對我說:“是沈公子麽,有位葉公子想請您過去敘舊,請随我來。”

我合上扇子,随品瑜一起被領上樓,夥計帶我走到一個雅間門口,推開門說:“公子請進,小的先告退了。”

我走進去,果然,葉珉和嘉英世子在裏面喝酒,背對着我的還有一個女子,坐在嘉英身邊,我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是曹煥雲。

葉珉等我坐下,對嘉英說道:“嘉英,我就說她是阿珏吧,你還不信!”

嘉英一直盯着我臉上的胡須,一副忍俊不禁的神情,說道:“阿珏,你穿成這樣,來錦樂坊做什麽?”

我舉起酒杯,對嘉英說道:“來這裏自然是像你們一樣,來找曹姐姐讨酒喝。”

“你看,是你把她叫上樓的,人家可不領你的情,還是個能喝的主兒。”嘉英也拿起酒杯,對葉珉說道。

這時,曹煥雲也舉起酒杯:“既然沈妹妹來找我讨酒,那我也敬沈妹妹,他們只不過是覺得無聊了才叫我上來,現在又多一個妹妹,他們兩啊,高興着呢!”

我笑笑,對曹煥雲說道:“曹姐姐好爽快,姐姐今日不去跳舞嗎?”

“我只在六天跳一場,若是跳多了,大家也就沒有那麽愛看了,妹妹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曹煥雲答道。

我琢磨着,如果曹煥雲有空,能去我的水心築月跳兩場舞,我的茶坊也不愁不紅了,心裏一喜,便對她說道:“曹姐姐是絕世舞姬,怕是天天看姐姐跳舞都看不夠呢,以後妹妹說不定會有請姐姐幫忙的地方,到時候,還請姐姐賞光!”

曹煥雲笑着點點頭:“妹妹有事盡管開口。”

嘉英看着曹煥雲,臉上微微一笑,這種眼神,跟兄長看妹妹的感覺一樣,他轉頭對我和葉珉說道:“煥雲和我可是多年的舊相識,煥雲也真的是不容易,在這錦樂坊做舞姬,我是真怕累着她,便跟曹坊主說定,只讓她六天跳一場。我們今天能在一起喝酒,就都當作是自己人了。”嘉英舉起酒杯,我們其餘三人也都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