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思進取
第1章 不思進取
萬米高空,舷窗外陽光刺眼。
綿延萬裏的大陸盡頭終于出現了碧藍的海灣,再過不久,航班便将在巴黎降落。
睡了一路的蔣司打着哈欠伸了個懶腰,從容柯手裏拿走劇本,懶洋洋地問:“你的戲份還沒殺青?”
思緒被驟然打斷,容柯從角色中抽離出來:“快了。”
在劇組待過的人都知道,拍戲最常見的就是等待。
等光、等布景、等場面調度,像容柯這樣的小角色,還得等自己的戲份,并不是時時刻刻都待在組裏。
因此即便戲份還未殺青,他也有大把時間陪蔣司來巴黎時裝周。
“以後不要再接這種角色。”蔣司随手翻了兩下,把劇本扔還給容柯,“我不想我男朋友戲裏戲外都在搬磚。”
薄薄的劇本回到容柯手裏,手寫的注釋比臺詞還多。
對于兩人間老生常談的話題,容柯習以為常地左耳進右耳出,漫不經心地回道:“好。”
十月初的巴黎,冷風中還帶着暖意。
大街小巷聚集着為時裝周而來的媒體,長槍短炮随處可見,蹭秀的藝人更是遍地都是,仿佛時裝周的主角并不是時裝,而是需要鏡頭的明星們。
離CVV的春夏發布會只剩十分鐘開場,蔣司的服裝還在做着最後的調整。
“不要在這裏礙手礙腳!”
“拍vlog從我正面拍!”
“熱搜詞條準備好了嗎?”
第一次被高奢品牌邀請來時裝周走秀,蔣司和他的團隊都是毫無經驗。
品牌設計師争分奪秒地處理着服裝上的羽毛,發型師見縫插針地打理着不安分的發絲。
狹小的藝人帳篷裏擁擠不堪,唯有容柯閑人一個,無論如何也融入不了這繁忙的環境中,索性離開帳篷,來到了外面的秀場後臺。
CVV這場春夏大秀分了四個單元,每個單元都邀請了明星藝人來走壓軸,蔣司便是其中之一。
在接到邀請之初,他興沖沖地告訴容柯另外三人有多大牌,跟這些人同場走秀,他的咖位可以甩國內其他當紅小生好幾條街雲雲。
容柯對這些不怎麽關心,聽過便忘了,因此當他來到帳篷外,看到隔壁帳篷上挂着“YZ”的牌子時,一時間竟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大秀推遲了二十多分鐘才開場,臺下沒有任何人抱怨。
容柯在後臺通過屏幕看着臺前的情況,必須承認,頂級秀場确實養眼。
模特們魚貫而出,各個身高腿長,一些容柯無法理解的時尚在這裏也變得合理起來。
随着十多套look依次登場,第一單元接近尾聲,該蔣司上臺了。
他一襲黑衣,面容冷峻,踩着音樂節點走到臺前,擺出了定點pose。雖然不是專業模特,但一米八七的身高和帥氣的臉龐在一衆模特當中也毫不遜色。
臺下有不少受邀的國內媒體,都捧場地鼓起了掌。容柯也拿出手機拍起了屏幕,畢竟沒有人不想記錄自己戀人的高光時刻。
一場大秀約四十分鐘,蔣司下臺後,容柯的注意力便沒那麽集中了。
他對時尚不太感冒,看秀的興致不高,而就在他視線逐漸偏向手機時,周圍突然異口同聲地“哇”了一聲。
再次擡眼看去,臺上已來到了第四單元,壓軸出場的男人身着白色褲裝,上身幾近赤裸,只挂着幾根設計獨特的銀色鏈條。
男人是明顯的亞裔長相,但似乎混了許多血統,眼窩深邃,鼻梁高挺,五官有北歐的高冷,也有拉美的大氣,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張頗具沖擊力的臉。
好在這股沖擊沒有持續太久,鏡頭只在他臉上停留了很短的時間,接着便徑直往下,從喉結到鎖骨,再到線條明顯的胸腹,最後切換到他的全身。
猿臂蜂腰,體态無可挑剔。
盡管隔着屏幕,容柯還是被小小地驚豔到了。
他這時候才想起來,原來隔壁帳篷的“YZ”是指闫致,一個連不混時尚圈的容柯都知道的時尚icon。
媽媽是傳奇超模闫菲,從小混跡各大秀場,被時尚圈教父認作幹兒子,時尚敏感度一絕,是不少頂奢品牌的設計顧問,連最近重新流行起來的fetish風都是他帶火的。
這麽說來,蔣司能跟他同臺走秀,确實是“擡咖”了。
剛想到這裏,已經下臺的蔣司和闫致又重新回到了T臺上,跟在衆多模特後面走謝幕。
另外兩個受邀的明星都是女性,和闫致走在一起也不會讓人下意識去對比,但蔣司就有些吃虧了。
他和闫致并排走來,明明兩人身高差不多,但闫致的肩寬和臂長讓蔣司的比例顯得無比虐心,就連身為蔣司男友的容柯都微微蹙眉,不忍移開了視線。
設計師謝幕後,這場春夏大秀正式結束。
後臺擠滿了閑聊的模特和工作人員,容柯朝着藝人帳篷的方向走去,艱難地在人潮中穿行,而走着走着,他的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堵牆。
“牆”沒穿上衣,皮膚很白,肩上挂着幾根眼熟的鏈條。
容柯略微歪頭,瞥了一眼“牆”的側臉,果然是闫致。
他前進的方向也是藝人帳篷,應是想回去卸妝。
容柯沒有多想,正準備收回視線,而這時闫致耳垂上的羽絨耳釘突然滑落,輕飄飄地越過他的肩膀,飛到了容柯面前。
下意識地擡起手來,等反應過來時,耳釘已經正正地落在了容柯的掌心。
撿到東西自然是要還給人家的。
但據容柯所知,闫致沒有在國內的圈子待過,甚至沒有在國內露過臉,大概率中文說得很爛,甚至不會說中文。
而容柯的英語也不怎麽好,一到國外就成了啞巴,因此在動嘴和動手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他輕輕碰了碰闫致的肩,把耳釘遞了過去。
闫致回過頭來,先是看了容柯一眼,接着垂下視線,看了看耳釘,接着又把視線落到了容柯臉上。
之前隔着屏幕,鏡頭沒有停留太久,容柯沒能看得仔細。
現在兩人離得極近,他才發現闫致的皮膚很細膩,眼睛是淺褐色,濃密的睫毛像是扇子似的,把鏡頭後的沖擊力又放大了數倍。
讓容柯莫名聯想到了希臘神話裏的阿佛洛狄忒。
如果美神有具體的形象,應該就是這種級別的顏值吧?
兩人的對視只持續了一瞬間,“阿佛洛狄特”說了一句“merci”,接着從容柯手裏拿回了耳釘。
容柯差點忘了這裏是法國,闫致說的是他僅能聽懂的兩句法語之一,謝謝的意思。
他繼續把啞巴貫徹到底,跟着人流回到了蔣司的帳篷。
等蔣司卸完妝換回私服時,秀場內已經開始了afterparty。
舞池裏燈光昏暗,音樂震耳,結束工作的名模和明星們都放下了包袱肆意狂歡。蔣司格外盡興,明明他也是第一次來巴黎,卻好似已經融入了這裏的社交圈。
容柯獨自喝了會兒酒覺得沒勁,正想先回酒店時,不知去了哪兒的蔣司又回到他身邊,把他帶到了角落裏的吸煙處。
“Jeff跟他男朋友邀請我們去他家。”舞池的背景音樂很大,盡管吸煙處還有其他人,蔣司還是放開了嗓音說話。
——Jeff是CVV的品牌設計師,開場前在蔣司的帳篷裏待了許久。
“什麽時候?”容柯問。
“現在。”蔣司說。
“現在?”容柯有些意外,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已是夜裏十點多了。
一對gay邀請另一對gay大半夜去家裏,除了玩4p,容柯也想不出別的答案。
不等他開口,蔣司應是知道他的抗拒,又說道:“這裏是國外,容柯,放開了玩沒什麽不可以。”
容柯很輕地吐出一口氣,拿出煙盒,垂着眼眸道:“你知道我不愛玩這些。”
“你不試怎麽知道?”蔣司耐着性子說,“我也沒試過,但我不介意試一試。”
容柯沒有接話,在身上找了圈打火機沒找到,問:“有火嗎?”
蔣司皺起眉頭看着容柯,無聲地催促他不要岔開話題。
其實容柯不是沒察覺,随着蔣司越來越出名,兩人的觀念已經出現了偏差。
早些時候,兩人聊到娛樂圈的腌臜事都會嗤之以鼻,但漸漸地,蔣司對這些事越來越适應,反倒覺得是容柯沒見過世面。
容柯确實沒有蔣司放得開,別說4p,連3p他都無法接受,也不知蔣司怎麽會如此平常地說出口。
“我不去。”容柯把煙放回煙盒裏,直截了當地回絕。
果然,蔣司的臉冷了下來,再開口時已是對人不對事,又繞回了兩人老生常談的話題:“你這樣什麽時候才能紅起來?”
又開始了。
容柯表情淡淡地把頭扭向另一邊。
還好四周都是老外,也沒人關注兩人在聊什麽。
“我都不知道你有什麽可端着的,低成本網劇怎麽了?好歹也是男三,總比你演個農民工強,你是搬磚還沒搬夠是嗎?”
準确來說,容柯手上的角色雖然是農民工,但搬磚的戲份并不多。主要還是帶領工友讨薪,後面還會失手打死項目負責人。
在這部律政單元劇裏,已經算是比較重要的配角了。
不過容柯也知道,蔣司不滿的不只是他接這樣的邊緣角色,還不滿他為了體驗生活,真去工地搬磚。
在沒戲拍的日子裏,容柯會去體驗各種各樣的職業,觀察各行各業的人。但在蔣司看來,這些都毫無意義,與其戲裏戲外都在搬磚,還不如多去參加幾場飯局。
容柯很清楚兩人的想法為什麽會越來越不同。
他和蔣司同期出道,如今蔣司已是當紅小生,片約不斷,甚至還有高奢品牌邀請他來時裝周走秀,早已是“不知人間疾苦”,又怎麽會理解像容柯這樣的閑人,沒事的時候喜歡找點事做?
容柯習以為常地放空了一陣,果然惹得蔣司更加不滿。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蔣司擰着眉頭,“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不思進取,我們之間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不思進取?
容柯有些想笑。
不愛出去玩也能給他扣個不思進取的帽子,反正不紅就是原罪呗。
他終于看向蔣司,也懶得吵架,語氣平平地問:“你是想分手嗎?”
“我沒這麽說。”蔣司收斂了幾分盛氣淩人,“但你一直這樣的話,我只會對我們越來越沒信心。”
看着蔣司離去的背影,容柯無聊地靠在牆上,開始認真思考他和蔣司的關系。
他忘了他身上沒帶火機,下意識地掏出了煙盒,然而當他把香煙銜在嘴裏,摸了摸空空的褲兜,他這才回過神來,自嘲地輕笑一聲,又把煙拿回了手裏。
這時,一聲清脆的“咔嚓”響起,昏暗的牆角處伸來一條胳膊,好心地把火苗遞到了容柯面前。
抽煙的人之間相互借火再正常不過,容柯重新含住煙,一邊微微俯身湊近火苗,一邊不甚在意地擡起了眼眸。
微弱的火光足以照亮牆角,這一擡眼,差點沒把容柯給嗆着。
只見好心給他點煙的人,竟然是闫致。
深邃的雙眼在閃爍的微光中忽明忽暗,帶着幾分悠然,似是正在打量容柯。
容柯站直身子,籲出一口煙霧,還算淡定地說道:“Merci.”
誰知闫致回他的是字正腔圓的中文:“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