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正值酷暑,即使已經是沒了烈日的晚上,室外依然翻湧着令人窒息的熱浪。

可若是跟此刻市中心那座能容納數萬人的體育場比起來,這熱度還真是小巫見大巫。

露天的場子不僅坐滿了觀衆,就連場館外面也是裏三圈外三圈,被圍得水洩不通。

有路人被這盛況驚到,好奇地駐足看了看海報和立牌,而後恍然道:“怪不得這麽多人,原來是江钰。”

作為娛樂圈這兩年風頭正盛的頂級流量,江钰确實有着非常可觀的粉絲基數。

再加上他時常出現在各臺晚會上刷臉,代言的産品也都是國民度不低的大牌,街頭巷尾随處可見他的海報和立牌,所以就算是極少關注娛樂圈的人,也不會對這張面孔感到陌生。

臺下的歡呼與尖叫不絕于耳,還有很多粉絲齊聲喊着“安可”,請他不要離場,再來一曲。

江钰沖大家欠了欠身,惋惜又抱歉地解釋說,場館主辦方對活動時長有限制,又道現在已經很晚了,粉絲們多數是女孩子,太晚回去會不安全,所以今天只能到這裏,期待與大家下次的相會。

一通戀戀不舍的告別過後,江钰才一步三回頭地回到後臺。

摘下耳麥的下一秒,他的臉色瞬間就垮了下來,不屑地哼了一聲:“還安可,一張票才多少錢,就想讓我累死在舞臺上?”

“祖宗,小聲點。”經紀人連忙出聲制止,“這裏人多眼雜的,可不全是自己人。”

幾個助理紛紛圍上去,有遞水的,有收麥的,還有亦步亦趨追着給江钰扇風的。這些就是經紀人口中的“自己人”,是只為江钰一個人服務的團隊。

但是一場演唱會的籌辦很複雜,當然不可能只有江钰自己團隊的人,所以他必須讓自家藝人謹言慎行,免得被誰抓了把柄。

江钰聯想到了什麽,臉色頓時更加難看,冷笑道:“就算不是自己人,難道我沒有給他們付錢?都他媽是怎麽幹活的?攝像,導播,還有那個不知死活的伴舞,今天是特地來砸我場子的是吧?”

伴舞這個定位其實有一絲尴尬,既要長得好,跳得好,又不能比明星本人長得更好,跳得更好,就像影視導演也會盡量避免出現配角豔壓主演的情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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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钰作為頂級流量,唱跳能力先不說,顏值自然是很能打的,所以他和他的團隊一向在這方面很有自信。

誰知今天,就在他自己的演唱會上,他居然被一個伴舞搶了風頭!

經紀人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不妙,上前低聲道:“這件事你不要出頭,小心有人偷偷錄音錄像,萬一在網上發酵起來就不好了。我去替你解決,放心,一定讓你解氣。”

其實這事在他看來也不全是對方的錯,畢竟當時是江钰先跳錯了一個動作,而後因為這個失誤慌了神,緊接着又忘記動作,卡不上拍,導播為了替他掩飾,才急忙切掉了鏡頭。

至于為什麽偏偏切給了那個伴舞……經紀人不覺得一個小小的伴舞會有收買導播和攝像的能力。多半是事發突然,極為巧合地切到了他臉上而已。

可不得不承認,那張臉是真的吸睛,出現在大屏幕上的那一刻,就連見慣娛樂圈各色美人的經紀人都不由愣了一瞬,更何況本就多數是顏控的流量粉絲?

而且江钰前段時間度假玩瘋了,不僅身材管理松懈了不少,就連臉上的皮膚都有了好幾處妝容蓋不住的瑕疵,客觀來說,就是完全被這個小伴舞比下去了。

不少人當場“哇”地一聲喊了出來,還有人激動地揮舞起燈牌和應援棒。畢竟在演唱會這種氛圍熱烈的場合,粉絲本就比平時更容易亢奮一些。

這倒談不上是“爬牆”,只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的下意識表達而已。有些演唱會的攝像還會特地在觀衆席上尋找帥哥美女,他們出現在大屏幕上的那一刻,大家也會給面子地歡呼起哄。

可拿錢辦事的伴舞和付錢消費的觀衆究竟還是不一樣的。

這是在江钰的演唱會上,江钰的主場,這反應不是明晃晃打他的臉嗎?

更何況還是在他心慌意亂想不起動作的時候。

江钰動作越卡殼,導播見觀衆反響熱烈,就越願意讓鏡頭多停留幾秒。而鏡頭越停留呢,臺下呼聲就越高,江钰就越記不起動作來。

這樣惡性循環下來,導致江钰差點沒能完整把那首歌跳完,最後好不容易借着換演出服的機會下了臺,第一時間就去把伴舞團隊罵了個狗血噴頭。

攝像團隊是他們高薪從國外請來的,導播又是跟當地電視臺經常合作的,這兩個他們都得罪不起,所以江钰暴怒的後果,當然只能由這個小伴舞來承擔。

誰讓他沒資本也沒背景呢……算他倒黴吧。

畢竟江钰可是他的搖錢樹,在這種小事上,他一向不會讓他的搖錢樹不高興。

看見經紀人快步朝這邊過來,坐在一旁等待後續處理的伴舞們紛紛站了起來。

而等他笑眯眯地請他們進一個密閉的小房間聊聊天的時候,所有人都心下一沉,明白了——這事兒沒完。

經紀人坐在正中間的椅子上,大爺似的先環顧了一圈周圍的俊男靓女們,給足了衆人心理壓力,才不緊不慢地把視線定格在他最終的目标上。

帥,是真的帥,更難得的是還經得起鏡頭的檢驗。

其實比起江钰那種微調過的假人式精致,這人的五官單拎出來,哪一樣在娛樂圈都算不上多麽驚為天人,可偏偏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種純天然卻又別具一格的韻味。

他只卸了妝,但演出服還沒換下來,經紀人能清晰地看出他那漂亮又不誇張的腹肌輪廓,是時下小女生們最吃的那款薄肌。

相比之下呢,粉絲們每天喊着讓江钰千萬別舉鐵,生怕他練成金剛芭比,可實際上江钰不僅是只白斬雞,而且在放縱了幾個月之後,現在還是一只微微發福的白斬雞。

然而,比起臉蛋和身材,他覺得這人身上最特別的還是那種……極具侵略性的氣場。

雖然下了臺,他已經收斂了不少,但經紀人還記得他出現在大屏幕上的那一霎沒來得及收回的眼神。既有野心,又有野性,令人幾乎在對上他目光的那一刻,就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攉住了。

經紀人微微惋惜,如果這人是他手下的藝人,他有信心把他捧成比江钰還紅的巨星。

可惜,這世上沒那麽多如果。娛樂圈,更是殘酷現實世界的極致縮影。

想到這裏,經紀人收起多餘的思緒,挂上了他那面具似的完美笑容:“聽K姐說,你叫賀什麽……賀淩,是吧?”

單點他的名字,自然不是為了給他獎賞,這是發難的前兆。

賀淩喉結滾動,微微颔首,聲音幾不可聞地應道:“嗯。”

K姐上前一步,微不可察地擋在他身前,主動對經紀人賠笑道:“今天這件事,我們所有人都不想的。小賀自己也很懵,是不是?我們工作室是專門培訓過的,絕對不會在伴舞期間做出搶風頭之類的事情,所以這個意外,就真的只是個意外而已。”

經紀人皮笑肉不笑道:“一句話,既把他摘了出去,又把整個工作室摘了出去,不愧是K姐。可就算真的只是個意外,難道不需要有人對意外産生的後果負責?我們作為甲方,花錢買服務,買到的東西出了纰漏,還要我們自己自認倒黴,這世上恐怕沒有這樣的道理吧?”

K姐臉上的笑容一僵,道:“要不這樣,讓小賀過去當面道個歉,我們這邊再扣他兩個月獎金,您看怎麽樣?”

他們工作室其實沒有獎金制度,基本工資以外只有提成。K姐這是試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能給對面一個交代,又不想讓賀淩損失太多,賀淩心裏很清楚。

可惜經紀人似乎更清楚,所以并不吃她這一套,根本沒接她的話茬,只是意味深長道:“我和我家藝人呢,都是很喜歡你們工作室的,也比較希望能跟你們繼續保持長期穩定的合作。”

生意人打交道,話有時候不需要說得太明白。

而在這種語境下,這句話的意思其實又很直白——要麽讓他滾蛋,要麽我們永不合作。

他的話音剛落,旁邊的同事們便像被按下了什麽開關,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如果賀淩離開,那今天這件事最後受影響的,也就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可如果K姐選了後者,那不僅工作室會受影響,還切實牽連到了同事們的利益。

跟頂流藝人保持合作,不僅少不了演出費,更重要的是可以給履歷鍍金,打造口碑,屆時無論是收學生還是上節目,都會起到很大的作用。

而最重要的是……這間工作室并未成立多久,如果在起步階段就流失了一個這麽大的客戶,而且是由于這種業內通常都會介意的原因,那他們大概率從此就跟其他頂級藝人團隊無緣了。

沒有人覺得K姐會選擇保他,經紀人這樣覺得,同事們這樣覺得,就連賀淩自己也這樣覺得。

所以在K姐說要出去打個電話,跟另幾位合夥人商量一下的時候,賀淩主動開口道:“不用了,K姐。”

他這一出聲,衆人的視線紛紛落在他身上,有同情,有埋怨,更多的可能還是松了一口氣。

所有人都在等他主動說出那句話,賀淩心知肚明,也沒再磨蹭下去讨人嫌,直接道:“我走。”

回到家裏的時候,客廳的燈居然還亮着。賀淩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忘了妹妹已經參加完中考,正在家放暑假。

他站在門口平複了下心情,直到确認自己露不出什麽情緒來,才沒事人似的去敲了敲賀昕的門:“放假也不能這麽放縱,熬夜會變醜,早點睡。”

賀昕沒像往常一樣隔着門揚聲回他,反而穿着拖鞋嗒嗒嗒跑來給他開了門:“哥!你火啦!我在網上看到你了!”

賀淩低頭看向她舉起來的手機屏幕,居然是自己在演唱會上露臉的那十幾秒視頻。點贊評論轉發數都極為可觀,似乎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網絡熱點。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都已經失業了,再多人注意到他又有什麽用?不過是網絡上昙花一現的小熱點,過不了兩天,大家就會被更新鮮的人事物吸引注意。

而他呢,如果敢借着這波熱度去蹭一些什麽,他相信江钰和他的經紀人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

也別看江钰的粉絲今天對他挺熱情,那是因為他只是個跟江钰毫無競争的素人,而且也有現場的氛圍影響。

說不定當時在場歡呼的粉絲,現在看見網絡上一部分拉踩讨論,也正為自家偶像打抱不平呢。

可這些跟妹妹是不能說的,她只是為哥哥被很多人看到并喜歡了感到開心而已。

所以賀淩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配合她分享這份喜悅,甚至還在她問江钰真人怎麽樣的時候,面不改色地給出了一個尚可的評價。

還好賀昕不追星,對江钰只是随口一問,反倒認真說了句:“哥,我覺得你比他還帥,你要是出道當明星,肯定能比他更紅。”

賀淩啞然失笑,不知是笑她對自己濾鏡太大,還是笑她幼稚天真。

可不知出于什麽心理,最後他居然也沒反駁,只是對賀昕道:“要是真有那一天,哥就帶你住大別墅。”

“要帶電梯泳池大花園的那種!”

“行,喜歡什麽就給你建什麽。”

兄妹倆一起暢想了一會兒暴富之後的生活,比較滿意地達成了共識,直到不知不覺睡過去,賀昕的臉上都還挂着期盼又虛幻的笑容。

賀淩盯着她的睡顏看了會兒,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下樓站在樓道外面點了一支煙。

出租屋沒有陽臺,小區也連一個能坐下抽煙的長椅甚至花壇都沒有,好在他沒什麽煙瘾,只有偶爾心情奇差的時候才會點一支醒醒神。

他想,都說風水輪流轉,好運什麽時候才能轉到他這裏來?聽說有人為了改命甚至去遷祖墳,他現在過得這樣落魄,會不會是因為他們賀家的祖墳位置不太好?

封建迷信的東西不能想太多,那就再想想現實。

他們租的這套房子馬上要到期了,房東提前通知了續租要漲價,暑假又是租房旺季,必然不會只象征性地漲一兩百而已。

本想着接到了江钰這種級別藝人的合作,漲的這點房租也不算什麽。

如果順利的話,他甚至可以不續租,直接在賀昕開學之前換一套位置更好的房子,起碼要近地鐵。高中學習任務重,他不敢讓賀昕住校,就更不能在路上耽擱太多時間。

可現在沒了收入……

他離開工作室不只是不能做伴舞了這麽簡單,畢竟伴舞工作很不穩定,他的固定收入還是靠做舞蹈老師帶學生。可生源也是工作室的生源,他是帶不走的。而自己收學生呢,他連場地都租不起。

這時他又難免想起讓他失業的罪魁禍首,江钰。

聽說江钰的演唱會一票難求,幾千塊起步的官網票價不說,多的是人搶不到票,要花十數倍的價錢去從黃牛手裏高價收票。如果想要一個好位置,價格就更讓普通人難以想象了。

可是江钰憑什麽呢?

不,應該說……

憑什麽只能是江钰?

賀昕那句無心的“你要是出道當明星,肯定能比他更紅”适時浮現在他腦海。

他客觀承認江钰長得不錯,唱跳也算有兩把刷子,能紅成這樣肯定有他的獨特之處。

可娛樂圈好看的人太多太多了,唱得好演得好又長得好的也不在少數。賀淩由于職業原因游走在娛樂圈邊緣,見過的比江钰更優秀的人,兩只手都數不過來。

江钰又是憑什麽在這些人裏脫穎而出,成為那個獨一無二的?

不止江钰,這世上還有很多人,他們不用為了生活奔波勞碌,不用為了生存摸爬滾打。

他們似乎生下來就擁有一切,高高在上地俯視衆生,輕而易舉地得到甚至奪走別人夢寐以求的所有,将別人的尊嚴和臉面踩在腳下,卻不用付出相應的代價。

憑什麽?

江钰憑什麽?他們憑什麽?而他……

又憑什麽不能成為這些人之一?

【是啊,憑什麽呢?】

思緒翻湧之際,耳畔突然冒出一道機械冰冷的聲音,驚得賀淩手一抖,一截煙灰晃晃悠悠地飄了下來,他厲聲喝道:“誰!”

本以為是他自己心思太重出現了幻聽,誰知下一秒,缭繞的煙霧中竟憑空幻化出一團——

不,一坨——

一堆看不清形狀的模糊物質。

賀淩終于确信,這不是幻覺。

因為人類很難幻想出在自己腦中全無概念的東西。

【感謝您用執念與野心召喚我,我親愛的宿主。】

【金錢,地位,名譽,榮耀……我會幫您奪取本該屬于您的一切。】

分明是不帶任何感情的合成機械音,賀淩卻莫名從中聽出了蠱惑的味道——

【系統775,竭誠為您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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