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跟上一次見面一樣, 寧奚知道溫書言接下來還有自己的安排,所以直入主題地跟他解釋,上次約定見面時間的時候, 自己沒有說清楚, 很抱歉讓他誤會了。

溫書言神情木然,看起來完全無動于衷。

寧奚想了想, 又按照王姐說的“掰開了、揉碎了”, 重新給他解釋道:“因為我平時要工作,所以不是每天都能來看你。有時間的話, 我會盡量來。但我如果沒有來,你也不用一直等我。”

果然,他不那樣彎彎繞繞地說話之後, 溫書言很快就給出了反應。

“什麽時候有時間?”

“這是說不準的, 要看當天的工作量。如果我能來的話, 當天會提前給你的保姆打電話, 讓她們轉告你我要來, 怎麽樣?”寧奚好聲好氣地跟他商量。

溫書言卻搖了搖頭:“不要。”

他拒絕得太快, 倒是讓寧奚愣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保姆說過, 溫書言不喜歡接電話。

寧奚耐心道:“不是讓你接, 是讓照顧你的人接,然後由她們轉告你。”

然而溫書言還是搖頭, 重複表達了自己的訴求:“不要。”

寧奚只好刨根問底道:“為什麽不要?”

溫書言張了張嘴, 似乎有話想說,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表達, 最後依舊固執地堅持己見:“就是不要。”

如果溫書言是他的下屬,那寧奚可能表面上不會表露出什麽, 但心裏肯定已經開始不耐煩了。這種遲遲無法獲取有效信息的溝通方式,放在職場上就純粹是在浪費時間。

他其實從來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溫柔更只是他的表象,雖然這一點只有他身邊的少數幾個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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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溫書言并不是他的下屬,所以寧奚只好耐心地換了一個問法:“那你認為該怎麽辦?”

溫書言的眉頭又微微皺了起來。

他看起來正在進行認真而苦惱的思考,所以時間久到即使寧奚懷疑他已經走了神,也還是沒有打擾他。

好一會兒之後,溫書言終于回過神來,然後給了他一個很氣人的回答:“不知道。”

寧奚:“……”

他一邊在心裏告誡自己,溫書言跟普通人是不一樣的,不要以常人的思維來揣度他。

一邊又忍不住打量着溫書言,他有點想象不出來,這樣安靜得甚至有點呆的小朋友,因為等不到他來就焦慮煩躁到在飯桌上摔筷子的場面。

見他不說話,溫書言說:“我要去刷牙了。”

寧奚只好對他道別:“那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這個“下次”是什麽時候,他已經不能給出保證,以免給溫書言留下不必要的期待。

他以為溫書言會像上次那樣跟他揮手告別,沒想到溫書言猶豫了一下,卻說:“我可以待會再刷牙。”

寧奚這次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微微驚喜道:“舍不得我走嗎?”

溫書言咕哝了一聲,不知在說什麽,寧奚沒聽清,卻也沒在意,自顧自地認定了這個事實。

“難得見面,是不該這麽匆忙。我們來聊聊天吧,你平時白天都會做些什麽?”

溫書言不假思索地答道:“會起床。”

寧奚有點想笑,但看着他認真的表情,又覺得實在不該笑,于是只好忍着笑嚴肅道:“這麽巧,我也是。然後呢?起床之後要做什麽?”

習慣了溫書言的思維和語言模式之後,其實跟他交流也不是很困難。

而且因為溫書言聽不懂拐彎抹角和意有所指,所以在他面前,寧奚在生意場上常用的那些社交話術根本派不上用場,只能用最淺顯易懂的話語,簡單粗暴地跟他溝通。

這種感覺似乎并不壞。

起碼不會讓寧奚有一種被迫加班的疲憊感。

從溫書言斷斷續續的講述裏,寧奚知道了他每天會在規定的時間起床,偶爾睡過了其實也沒關系,沒有人會因為這個指責他。

但是這樣就會耽誤上課了,所以一旦睡過了,他會選擇不吃早飯,趕快起床洗漱,迎接家教老師的到來。

家教老師有好幾位,有教他學科知識的,有培養他興趣愛好的,還有教他自我管理和社會性訓練的。

這些課程的設置不是固定的,上課頻率也時常有所調整。根據寧奚的猜測,應該是那位定期到訪的專業療愈師,會根據他近期的情況,對課程設置進行幹預和改動。

溫書言跟他講這些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他并沒有偏好,上什麽課都無所謂,既不喜歡也不讨厭。

但是寧奚注意到,提起數學課和繪畫課的時候,他的語氣會稍微輕快一些,就連表情都有一點不易覺察的雀躍。

寧奚順勢捧場道:“真厲害,能讓我看看你的數學卷子和你畫的畫嗎?”

溫書言思考了幾秒鐘,矜持中帶着一絲得意,答應道:“好吧。”

他帶着寧奚進了他的房間。

王姐在一旁瞧着,遠遠地給寧奚豎了個大拇指。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溫書言真的拿出了幾套滿分的高中數學卷子時,寧奚還是驚訝了一下。

字跡并不漂亮,但成績是真的漂亮。

他把卷子翻過去,盯着最後一道大題看了一會兒,在腦子裏得出了思路,然後才去看溫書言的解題過程。

溫書言以為他沒有看懂,主動湊過來給他講題,但始終謹慎地跟他保持着一臂的距離。

直到他講完了全部的解題思路,寧奚才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誇贊道:“你真的很聰明,這麽難的題目,你一講,我就全明白了。”

溫書言很是高興,微微抿着嘴巴,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來。

這還是寧奚第一次看見他笑。

而等他拿出畫冊的時候,寧奚就更加驚訝了。

溫書言的每一幅作品色彩都很濃烈,雖然線條有些抽象,但是畫面絢爛斑斓,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內心世界絕非荒蕪。

正如寧奚所想,他畫得最多的是星空和宇宙。

神秘莫測的宇宙對他有着極大的吸引力,但那樣的廣袤荒涼,到了他的筆下,卻變成了溫暖明亮的家園。

寧奚指着一顆星星上站着的小人,問他:“這個是書言嗎?”

溫書言點點頭。

寧奚又指向那顆藍色的星球:“書言為什麽不在地球上呢?”

藍色的地球上面有好幾個小人,或站或坐,或奔跑嬉戲,而不遠處的小星球上面,只有溫書言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但畫上的小人并沒有給人任何孤寂的感覺,他背對着地球,張開了雙臂,幸福而期待地擁抱着廣袤的宇宙。

溫書言眨了下眼睛,語氣很篤定地說:“就是這樣的。”

沒有為什麽,就是這樣的。他是這樣感覺的,所以就這樣畫了。

寧奚也沒有追問下去,只笑着誇道:“畫得真好。我讀書的時候,數學成績也還不錯,但卻沒有你這樣的繪畫天賦。”

溫書言又笑了一下,這次持續的時間長了一些。

他喜歡聽寧奚誇他,因為每句聽起來都很真誠。

寧奚沒有在他房間裏待多久,看他小小地打了個呵欠之後,就主動說要告辭。

溫書言沒有留他,只是又問:“什麽時候來?”

他似乎急于得到一個确切的答案,不要什麽模棱兩可的“下次”。

寧奚沉默了一下,說:“這我真的沒法保證。公司的事情很多,除了固定的日程以外,還經常會有臨時性的安排。”

溫書言也不知是沒聽懂還是怎樣,定定地站在原地,好像得不到具體日期就不會放他走一樣。

寧奚只好又回到最先那個提議:“如果我能來的話,就提前給照顧你的人打電話,讓她們轉告你,好不好?”

而溫書言給他的回應,居然還是那樣固執,那樣冷硬:“不。”

寧奚有點頭疼。

他以為,經過這一晚上還算融洽的相處,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更親近了一點,在這種問題上也可以有商有量地互相讓步。

沒想到,還是行不通。

溫書言睜大眼睛看了他幾秒,突然很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快走吧!”

寧奚看着他迫不及待驅趕自己的動作,心裏湧上了一陣難以言說的情緒。

理智告訴他,溫書言的情況很特殊,他不能用面對普通人的心态去面對溫書言。

但情感上,他還是很難不懷疑,自己扔下手頭繁重的工作,大晚上的,大老遠的,特地跑來這一趟到底有什麽意義。

剛剛還跟他相談甚歡,還會對他露出笑容的人,現在又像驅趕什麽煩人的玩意兒一樣趕他走。

寧奚丢下一句“再見”就真的走了,這次沒有跟溫書言揮手。

回到家裏,已經是深夜了。

他忍着困意坐到了書桌前,開始處理明玉成車禍之後,積攢至今也沒能處理完的文件。

突然,一點藍光幽幽地映在了他的屏幕上。

【這麽晚還要工作,好辛苦哦。】

寧奚一驚,下意識擡起了頭。

不規則的光團在他眼前輕輕晃動着身體,半是催眠,半是蠱惑:【這麽努力,也不過是為資本家賣命罷了。要不是他的親兒子接不了班,他又怎麽會舍得交給你呢?】

寧奚皺了皺眉頭,對自己道:“都困出幻覺了,還是先睡一覺吧。”

775:【……喂!】

【我不是你的幻覺!】

【愚蠢的人類!】

可惜,不論它怎麽努力呼喚,怎麽上蹿下跳,最後都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新任宿主爬上床,然後用被子一把蒙住了腦袋,開始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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