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寧奚最終還是離開了。
溫書言本來不肯放他走, 一直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任他好話說盡,低聲誘哄, 都沒有用。
明玉成就在一邊冷眼看着, 落在寧奚身上的眼神越來越淩厲,仿佛抓到了寧奚誘騙溫書言的有力罪證。
寧奚清楚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 只會令明玉成對他越發不喜, 得到對方認可的可能性也會越來越低。
但對着這樣的溫書言,他也實在做不到一言不發就抽身離去, 所以他還是頂着明玉成想要殺人般的視線叮囑道:“書言乖,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好好上課, 等我忙完這段時間的工作就來找你。”
溫書言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很可憐, 好像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一樣。
可是寧奚沒有辦法留下來, 只能狠下心跟他說了再見。
溫書言沒有回應他的再見, 也沒有再嘗試去拉他的手。
回到車上, 寧奚才發現,溫書言的枕頭落在了車後座。
他在車裏呆坐了一會兒, 腦子裏思緒紛亂, 想明玉成的震怒,想溫書言的慌張, 也想自己的失策。
如果他能更早、更好地将這件事處置妥當, 那他們也許就不會陷入今天的困境。
至少,可以不用讓溫書言直面這樣淩亂又難堪的場景。
他希望溫書言一直是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 無論是否跟他在一起。
直到手機“嗡”地一聲震動起來,他才驀地回過神來。
是溫書言給他發短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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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忙翻出手機, 解鎖屏幕的時候一連輸錯了兩次密碼,全然沒了平時從容得體的風度,最後卻只看到一條打廣告的垃圾短信。
寧奚深吸了一口氣,将這個莫名其妙的號碼加入黑名單,然後又設置了将所有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都攔截下來。
煩躁地做完這一連串的動作之後,寧奚才意識到自己的不理智。
可那又怎麽樣,理智在此刻也派不上任何用場。
他只是不想再一次,在等待溫書言消息的時候空歡喜一場。
晚上,寧奚躺在床上,旁邊放着溫書言的枕頭。
但他沒法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溫書言就躺在他身邊,因為他很清楚,溫書言現在的狀态一定很不好。
他先前聯系了療愈師,療愈師卻說,明先生已經聯系過她,她正在趕過去的路上。
除此之外,寧奚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了。
又過了一會兒,保姆王姐給他打來電話,說書言在療愈師的幹預下已經平複了心情,雖然看起來不怎麽高興,但也沒有鬧了。
然後明先生就帶着書言回明家大宅去了,書言還自己點名要了幾樣東西讓他一起帶走,看樣子,應該是樂意跟着父親回家的。
寧奚有點想問她,溫書言的手機呢。
可直到電話挂斷,他也沒有問出口。
比起溫書言的手機被明玉成收走所以不能給他發短信,寧奚更不願聽見的是,溫書言因為他今天絕情的離開怨上了他,所以不想再跟他聯系了。
寧奚把一旁的枕頭塞進了懷裏,努力控制着自己閉上了雙眼。
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他必須得要打起精神來。
第二天一早,還沒到上班時間,寧奚就出現在董事長辦公室的門口。
他以為自己需要等上幾個小時,沒想到很快就有秘書把他請了進去。
明玉成比他來得更早。
他靠在寬大的椅背上,一雙不怒自威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緩緩從寧奚身上劃過,認真打量着這個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年輕人。
寧奚就這麽站在他面前,一身熨帖的西裝,卻不及身姿筆挺,眉眼間總是籠着一層平易近人的笑意,言談溫和又不失氣場,很輕易就能令人生出好感來。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母校的講座上。”明玉成難得提及曾經,“觀衆席上那麽多學生,舉手提問的也不在少數,但只有一個你,能跟我聊得有來有回。”
“所以講座結束之後,你說是來找我請教,可實際上是想給你們那個創業項目拉投資,我看得明白,卻沒有推拒,還特地推了一個行程,跟你吃了頓飯。”
寧奚微微垂下頭,說:“董事長賞識,我沒有忘過。”
明玉成卻不是來跟他敘舊的:“我當時就知道,這個年輕人不簡單,無論是心機還是手腕。一所頂級名校,裏面那麽多優秀的學生,只有一個你能在我面前留下印象,這已經足以說明問題。”
“但這沒什麽,畢竟這勾心鬥角的生意場上,沒有心機沒有手腕的,怎麽被人搞死的都不知道。這麽多年,你的所作所為我都看在眼裏,你也沒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說到這裏,他話鋒一轉:“可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把這心機和手腕用在我唯一的兒子身上!我把他托付給你,是想你保障他的安全,不是為了讓你把他騙到床上!”
“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把你提拔到集團除我以外最高的位置,把所有事務全權交給你處置,就連遺囑都特地為你修改過,你究竟還有什麽不滿足,要把主意打到書言的頭上?!”
劈頭蓋臉的質問砸在寧奚臉上,他沉默片刻,才試圖為自己辯解道:“我沒有任何不滿足。我完全能理解您的憤怒,但療愈師說過,即使是書言這樣的狀況,也會有正常的婚戀需求的。”
明玉成冷嗤一聲:“婚戀需求?是啊,每個人都有這種需求,戀愛,結婚,組建家庭,天經地義嘛。”
“可他懂什麽?你們這又是哪門子戀愛?能結婚嗎?能組建家庭嗎?”
“他什麽都不懂,難道你也不懂?”
“你別告訴我,你處心積慮把他帶上這條路,是因為那所謂的愛情!”
“……是!”寧奚的聲音并不高,語氣卻十足地堅定,“我愛他,就像他愛我一樣。”
“你愛他什麽?”明玉成像是聽了什麽荒謬的笑話,“他又愛你什麽?他知道什麽是愛嗎?”
“我愛他單純善良,愛他坦蕩直白,愛他奇怪卻可愛的思想,愛他真摯又自由的靈魂。我不知道他愛我什麽,但我向您保證,他真的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他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靈魂,他願意且可以為自己的幸福做出抉擇。”
寧奚一口氣将想說的話說完,不給明玉成打斷的機會:“我知道您懷疑我的用心,質疑我的動機,我也不知道到底怎樣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但請您給書言一個機會。”
“難道他的親生父親也跟其他人一樣,只是因為上天的不公平,就覺得他不配擁有常人都能随意體驗的感情嗎?”
明玉成頓時被他激出了火氣:“他連他的父母都不愛!又怎麽可能會對你這樣一個認識幾天的陌生人産生愛情!”
“……”寧奚張了張嘴,甚至顧不上反駁他的後半句話,稍感茫然道,“他愛你們的啊。”
明玉成移開目光,看起來竟然一瞬間就頹然了許多:“他母親去世的時候,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流,臉上連傷心的表情都沒有,就那樣木愣愣地看着。讓他喊一句媽媽再見,他也不肯張口。”
“我就更不必提了。這麽多年都沒有盡到過做父親的責任,一見面就要把他從他母親身邊接走,他對我沒有感情也是應該的。我帶他回家,他不肯進房間,不讓我近身,也從不接我的電話。”
寧奚連忙解釋道:“接打電話這件事,他一直都是不願意的,就連跟我也一樣。至于房間,是他對環境的熟悉程度要求很高,一到陌生的地方就會緊張,不讓人近身,也是因為陌生而戒備。”
明玉成臉上的神情似乎因為這個答案松快了些許,但他很快又反應過來,惡狠狠瞪了寧奚一眼:“什麽叫就連跟你也一樣?我是他的親爹,你能跟我比嗎?”
寧奚尴尬地輕咳一聲:“我看過書言的日記,他不止一次寫到過爸爸媽媽。在那次去醫院看望您之後,他回來寫,希望爸爸早點好起來。他的母親也一樣,幾年過去,他還是會在日記裏提到她。”
“他不擅長用嘴巴表達,甚至用筆寫下來也很難。可他不寫愛,不代表他沒有愛。他的日記裏沒有一個愛字,可只要用心去看就能發現,字裏行間,全都是愛。”
聽完他的話,明玉成沉默良久。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你說得天花亂墜也沒有用,這都是你的一面之詞。這件事沒那麽容易揭過去,你先給我等着發落。”
這口氣聽起來其實已經有點消氣了,但寧奚還是不敢懈怠。
果然,明玉成緊接着就道:“我看明赫明正安那邊的市場開發進度實在太慢,估計是沒上心,你這幾個月就去那邊監監工吧。”
寧奚心中嘆氣。
一句話就奪了他的權發配邊疆,能不能回來還是未知數。最可怕的是,千裏之遙,數月甚至數年之久,一直沒法跟溫書言見面,說不定等他回來,溫書言都要不記得他是誰了。
明玉成打的确實就是這個主意:“要是冷靜一段時間,就什麽都忘了,那也別提什麽情情愛愛的了,你們兩個該幹嘛就幹嘛去,不許再有半分牽扯。”
寧奚生出幾分希望來:“要是沒忘——”
明玉成黑着臉道:“哪有那麽多要是?把公司的事情交給副總,交接完就回家收拾行李去吧。”
寧奚只好暫且應下,準備回去想別的對策。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李助理匆匆跑進來,神情慌張:“不好了董事長,書言不見了!”
“什麽?”明玉成猛地站起來,“怎麽會突然不見?你們怎麽看的人?監控呢,查過監控沒有?”
“說是要飯後散步,不讓別人跟着,結果發現的時候已經哪都找不到了。監控拍到了他從花園的側門溜出去,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前的事了……”
明玉成後退一步,幾乎要栽倒在椅子上:“還不快去找!報警去找!”
“我已經安排下去了,董事長您別急,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寧奚下意識便道:“我去找,我知道他常去的地方……”
李助理卻道:“書言常去的地方都在市區,大宅離市區那麽遠,他又不敢坐地鐵公交,再加上身無分文,怎麽可能走到市區來?”
寧奚又摸出手機,想給溫書言發短信,可編輯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書言的手機還在他身上嗎?”
明玉成的臉色更白了幾分:“我怕他跟你聯系,把他的手機拿走了。”
他臉上浮現出懊悔的神情:“怪我,要是書言遇見什麽意外……”
“不會的。”寧奚下意識駁斥了他,又分不出精力去安慰,只能盡量保持理智分析道,“既然監控拍到了他的消失位置和行進方向,那就按着那條路去找,多派些人,路上肯定會留下蹤跡。”
明玉成連連點頭:“對、對,就按寧奚說的去辦。”
一行人兵荒馬亂之際,寧奚的手機驀地響了起來。
他本就心慌又忙亂,一看見是陌生號碼的來電,下意識就想挂掉,結果775突然跳出來大喊道:【不要挂!是溫書言!】
寧奚的手指頓了一下,而後顧不上求證,就立刻接了起來:“喂?是書言嗎?”
明玉成和李助理的目光立刻轉向了他。
電話那頭靜了片刻,才試探着喚道:“……寧奚?”
給出了肯定的答複之後,寧奚聽見溫書言聲音很輕的抱怨:“你怎麽不看我的短信啊,我好不容易才問別人借到了手機。”
寧奚一愣,想起來他昨天剛設置過攔截陌生號碼的短信。
溫書言嘟嘟囔囔,全然不知電話這頭的事态緊急:“我不喜歡打電話,好奇怪,我要挂了,你快來接我吧。”
寧奚連忙道:“先別挂,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
溫書言先是說“不知道”,而後又問:“這是哪裏?”
寧奚聽見了另外一道聲音,有點小,聽起來像是個爽朗的中年女人:“馬上進市區啦,姐姐開車,你放心!”
溫書言乖乖轉述:“馬上進市區了,我讓這個姐姐帶我去你公司。哦,對了,我身上沒有錢,你可以替我付搭車和打電話的錢嗎?”
寧奚松了一口氣:“好,我在公司樓下等你。電話不要挂好不好?等我們見面了再挂。”
溫書言猶豫了一下,才不太情願地說:“好吧。”
還不忘提醒道:“但這樣的話,可能要額外花很多的話費。”
寧奚的表情跟語氣一樣柔和:“沒關系,我會努力賺錢給你花的。”
明玉成在一旁看着,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二十分鐘之後,寧奚跟明玉成一起等在公司樓下,看着一輛超跑緩緩開了過來。
明玉成挺驚訝,他兒子平時不出門則已,出門随便一搭車,居然就搭了輛跑車。
寧奚倒是淡定多了。
他就知道,如果一定要跟陌生人在同一個狹小的空間共處,那溫書言的首選肯定是敞篷車,有安全感。在等他的這段時間,寧奚甚至還猜測過他是不是搭了一輛三輪。
溫書言從車上下來,看都不看周圍的人一眼,就如乳燕投林一般,沖進了寧奚的懷裏。
九月二日,周一,天氣多雲。
為了去找無法取得聯系的寧奚,溫書言鼓足勇氣,一次性嘗試了三件從前在他看來絕無可能會發生的事:主動打電話、主動跟陌生人搭話、主動搭陌生人的車。
這三件事裏,每一件的過程都跟他想象中一樣煎熬。
但因為最終見到了一直在等待他的寧奚,所以溫書言再回憶起來的時候,感覺似乎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
他不小心弄丢了寧奚一晚上,這次一定牽好,不再讓他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