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羅绮昭陽殿, 芬芳玳瑁筵。

昭陽殿內觥籌交錯,歌姬舞女袅袅婷婷,絲竹管弦不絕于耳, 正是一番熱鬧景象。

坐在上首的是一位身着華服、頭戴鳳冠的宮裝美人, 周身氣度雍容華貴,既有傾國之姿, 又不失威嚴之儀, 正是當朝太後,賀蘭霜。

她手邊空着的那把龍椅, 則是屬于當今天子容慎的位置。

衆人皆知小皇帝體弱多病,連朝會都甚少出席,更何況這樣的宴飲場合, 不見皇帝只見太後, 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酒過三巡, 賀蘭太後一個眼色, 便有朝臣會意地起身出列, 朗聲道:“啓禀太後, 賀蘭将軍此番平定北境,立下不世之功, 依臣所見, 朝廷必定要厚厚封賞才是。”

賀蘭太後微微勾唇,還未答話, 賀蘭修便起身推辭道:“衛國禦敵乃是為将者職責所在, 先前朝廷遣使前往北境犒賞三軍,這已是皇恩浩蕩, 臣不敢再居功請賞。”

一位年事已高的宗室老親王撫着胡須笑道:“瞧瞧,不愧是他們賀蘭家的好男兒, 不只仗打得漂亮,這話也說得漂亮。”

衆臣紛紛知趣地跟着笑了起來,又有人打趣道:“何止這兩樣漂亮?賀蘭一族美人輩出,無論男女,那都生得宛若仙人下凡一般。當年跟随高祖皇帝打天下的那位賀蘭将軍,不正是有着‘桃花面,閻□□’的美譽嗎?臣瞧着,咱們的賀蘭将軍,可頗具先祖遺風呢!”

此話一出,衆人都下意識望向了站在大殿中央的賀蘭修,果然見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畫,與賀蘭太後是一系相承的形貌昳麗。

但沒有誰會因為這張過分美貌的面孔,就誤以為他是什麽尋常富貴人家的嬌兒——那一身在沙場上練就的悍勇之氣,加之身姿英挺,氣度昂然,讓他只需靜靜地站在那處,便令人恍若得見天神。

這是賀蘭一族的榮耀,太後自然欣慰:“李卿所言不錯。此一役,我大齊将士威猛如虎,不僅鏟除了北境的禍患,更令我大齊威名遠揚,震懾天下,此乃社稷之大功,千秋之大功。賀蘭将軍既為主帥,更應好生封賞,否則不僅會令将士們寒心,更會被天下人恥笑。”

衆臣齊聲道:“太後聖明。”

“來人,拟旨。骠騎将軍賀蘭修,文武兼備,功勳卓著,授太尉之職,賜金印紫绶,總攬朝中一切軍政要務。衆卿,可有異議?”

殿內一片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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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太後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既無異議,那便如此安排下去吧。”

賀蘭修拱手道:“臣賀蘭修,謝太後恩典。”

他謝過恩,才有那機靈的朝臣對他道賀,又忙道太後聖明。

可在座的大多數朝臣,特別是大齊的宗室們,卻都是眉頭微皺,一聲不吭。

宮宴結束後,大臣們三三兩兩地結伴出了宮門。

平時他們或多或少都會閑聊上幾句,可今日不知為何,全都緘默不言,只顧着低頭走路。

一名老臣看着門生放下了車帷,才顫巍巍地嘆道:“風雨欲來啊……”

門生勸道:“外戚一黨勢大,我們只能暫避鋒芒。老師不必為沒能出言勸阻而自責,太後擺明了是想要扶持自家人,我們阻攔不得,硬拼也只有死路一條。我知道您不畏死,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已經不剩幾位了,我們若不想方設法保全自身,那才是拱手将這江山讓給了賀蘭家。只要留得青山在,總會有東山再起之日。”

老臣擺擺手,道:“你不必再拿這話寬慰我,我心中有數。皇帝及冠在即,太後卻全無還政的打算,還把自己的親侄子送到這麽高的位置上……”

門生臉上浮現出憤憤的神情:“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賀蘭一黨已然權傾朝野,再這樣下去,恐怕連皇位都要換人坐了。”

“皇帝争不了,也不願争,我們這幫老骨頭,再着急又能做什麽?”老臣一雙閱盡世事的渾濁眼眸微阖,“只求他們莫要為一己之私,把大齊江山折騰塌了,陷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唉。”

大齊江山還沒有被賀蘭一族折騰塌,大齊天子寝宮的龍床倒是快要被折騰塌了。

傳聞中的病弱天子伏在新晉重臣的身下,龍袍寝衣都被扔到了地上,一身常年不見天日因此稍顯蒼白的皮肉展露無遺,随着身上男人的動作,正發出急.促的喘.息聲。

賀蘭修握着小皇帝愈發單薄的肩,說:“陛下似乎又消瘦了些,是侍奉的人沒盡心麽?”

容慎無力地趴在床上,聞言苦笑一聲,聲音還有些啞:“沙場危險,刀劍無眼,你一去就是大半年,又沒有只言片語傳信回來,我豈能安心在宮中好吃好喝?”

“那倒是怪臣侍君不力了。”賀蘭修俯身用唇碰了碰他白皙的後頸,頓時激得他渾身一顫,“臣這便給陛下賠罪,定然令陛下盡興。”

容慎掙紮着轉過身來:“我想看着你。”

等如願翻進了賀蘭修懷裏,他邊用目光貪婪地描摹着賀蘭修的臉龐,邊小聲地抱怨道:“你明知我想看着你,還每次都讓我轉過去。”

賀蘭修沒解釋,直接就着這個姿勢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撻伐。

床幔搖曳,滿室春光,世間身份最為高貴、地位最為尊崇的天子在他懷中悶哼讨饒,極大地滿足了他的征服心理。

自懂事之時起,賀蘭修就知道,他想得到,也配得到這世上一切最好的東西。

騎馬時,他要挑選脾性最烈、最難馴服的異域寶馬。

打仗時,他要将目标定在最危險、最難平定的北境。

輪到挑選枕邊人,他自然也要這世上最尊貴的美人。

所以當初,小皇帝在最如履薄冰的時候對他投懷送抱以求庇護,他也沒有多少糾結,很快就收下了這份大禮。

哪怕在此之前,他從未覺得自己會對男子生出興趣。

在賀蘭修眼裏,權力和地位,才是最有效力的春.藥。

雨歇雲收,容慎像只貓兒似的卧在賀蘭修懷裏,溫熱的鼻息噴灑在他胸口:“還沒來得及恭喜太尉大人,年紀輕輕便位列三公,前途無量。”

賀蘭修卻道:“前途尚未可知,成了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倒是真的。”

容慎無意識地摩挲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眼神晦暗不明,語氣卻十分天真:“太後會護着你的,你怕什麽?”

“我自然是怕……”賀蘭修突然收緊手臂,猛地攬緊了他的腰,耳畔頓時響起一聲驚呼來,“陛下一朝得勢,我,姑母,還有賀蘭全族,盡皆要被清算,屆時恐怕留個全屍都是妄想。”

容慎一驚,連忙道:“我絕不會那樣對你。不,我也沒可能得勢。我這副不争氣的身子……”

“陛下的龍體争氣與否,恐怕沒有誰能比臣更明白了。”賀蘭修似笑非笑道,“每次都幹柴烈火恨不能往死裏折騰,若真是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恐怕也熬不到現在。”

分明是調情的話語,容慎的臉色卻更白了。

沉默良久,他才試圖為自己辯解:“我确實沒有病弱到外面傳言的那種程度,但這是不想令太後誤會我有意親政,也不想讓朝臣生出為了保皇而對抗太後的心思。只是自保的手段罷了,絕無欺瞞利用你的意圖。”

見賀蘭修不語,容慎又道:“不管你信或是不信,我當初跟你……的确是想求個安穩庇護沒錯,可如果處在這個位置上的人不是你賀蘭修,換成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我都絕不會生出這種念頭來。”

他抓着賀蘭修的手,環住自己的腰,用一種緊密貼合的姿勢抱緊了對方:“濯纓,我……我是你的。從人到心,都是你的。”

說出這句話之後,容慎的耳根都隐隐發燙了起來。

他還是第一次在賀蘭修面前說這種話。

然而,賀蘭修不僅沒有任何回應,反而絕情地道:“我要走了。”

容慎不可置信地松開手,看着他的表情仿佛在看什麽世間罕見的負心漢。

賀蘭修絲毫不為所動,在容慎震驚委屈控訴的眼神中,将散落了一地的衣裳一件一件撿起來穿好。

最後,已經穿戴整齊的賀蘭修又回到了床前。

他從容自若地取出枕下的匕首,扔到臉色驟變的容慎面前,說:“臣第一次冒犯陛下,陛下沒有想要殺我。臣在陛下的龍床上最為放肆之時,陛下也沒有想要殺我。如今大半年不見,陛下依舊是陛下,只是我成了總攬軍政大權的太尉,陛下便想要殺我了。”

“朕沒有,朕只是……”

聽見這兩聲“朕”,賀蘭修笑了起來:“陛下已經不再是當年弱小無依的陛下,臣也不再是當年能時時看顧着陛下的宮中禁軍統領了。陛下想要的是眼線,想要的是庇護,但絕不是能用兵權威脅到皇權的太尉,是不是?”

容慎垂着頭,說不出別的話來,只能蒼白無力地重複道:“不是,不是,不是……”

“臣明白陛下的為難與苦衷,卻也不願舍棄這在屍山血海裏掙來的太尉之位,更不願以身犯險,用身家性命試探枕邊人的心意。”賀蘭修語氣平常,卻不難聽出其中堅定,“陛下好生珍重,臣告退。”

直到聽見他的腳步聲消失在殿外,容慎才握緊了拳頭,一拳捶在了龍床之上。

賀蘭修自幼習武,在整個大齊都難尋對手,又加之久經沙場,素來警覺,連睡夢中都會保持戒備。他若是真的想殺對方,又怎麽會蠢到用匕首刺殺的方式,更何況還是在兩人共枕的枕下藏匕首,簡直可笑!

可他卻無法辯駁。

因為在太後封他為太尉的消息傳來之後,容慎心中……真的起了殺意。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殺意究竟是對着誰的。

對外戚一黨,對賀蘭太後,對賀蘭太後的親子,還是……對賀蘭修。

可賀蘭修看出來了。

所以,盡管他根本沒有将那把匕首放在眼裏,也不覺得容慎打算憑這把匕首刺殺他,他還是将它取了出來,抛在了容慎的面前,将一切都赤裸裸地攤開:既然已經徹底離了心,就不必再繼續了。

好狠的心,連同他虛與委蛇地演一場戲都不願意。容慎難以克制地生出一絲怨恨的情緒來,卻又旋即抱緊了賀蘭修方才蓋過的錦被,心想,如果賀蘭修不是太後的侄子,那該有多好啊。

深夜,賀蘭修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最後嘆息一聲,從懷裏摸出了一塊白玉墜子來。

上面刻着一個“慎”字,正是當今天子之名。

窗外月光如水,透過窗戶映在這冰冷的玉墜上,越發襯得它光華瑩潤。

他率軍出征之時,小皇帝捏着這塊玉墜交給他,還死死地攥着不願松手,說:“這是父皇還在世時賜給我的,我自幼就戴在身上。有高僧開過光的,定能保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歸來。”

最後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戀戀不舍地放到他手上,還要抿着嘴囑咐一句:“你可千萬不要弄丢了。”

可憐巴巴的,全無半點天子該有的威儀。

雖然賀蘭修明知道他是裝的,就像他也很清楚,賀蘭修野心勃勃,絕不會甘願止步于眼前一樣。

從容慎假裝不小心跌進他懷裏,而他下意識接住對方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心照不宣地進行了一場豪賭。

賭對方能被自己駕馭,成為自己奪權路上鋒利的劍,更賭有朝一日圖窮匕見,自己才會是最後的贏家。

775在他頭頂飄着,稍顯激動地扭了扭圓滾滾的身子。

這個夠壞,野心夠大,肯定不會那麽叛逆!

而且不用它苦心積慮策劃偶遇和親密事件,已經靠自己成功搭上位面主角了。

再加上始終存着篡位稱帝的心思,甚至不需要它拱火,就有充足的黑化意願。

除了現在疑似跟位面主角劃清界限,需要緊急補救一下,簡直沒有任何瑕疵。

多麽完美的人選!

就他了!

775向主系統位面發送了一條綁定申請,沒一會兒,就收到了來自主系統的批準回複。

【嘀,主系統提示——當前位面已成功綁定宿主,請盡快完成任務目标。】

下一秒,興奮得一閃一閃的光團就落在了新任宿主的面前。

【親,聽說你想當皇帝?】

-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賀蘭修才從房裏推門出來。

盡職盡責守在門口的祁飛羽立刻迎了上來:“主子,可是昨夜沒睡好?”

賀蘭修平日裏再勤奮不過,早起練武是每天雷打不動的日程。

今天一直沒等到他起床,祁飛羽還擔憂地進去看了好幾回,看見他好好地睡在床上才松了口氣。

不過,祁飛羽大概知道主子起晚的原因。

昨晚他在門外守夜,突然聽見賀蘭修呼喊,連忙闖進去保護主子,卻見他莫名其妙地舉着劍對着虛空揮來揮去,見他進來,還問他有沒有瞧見什麽。

飛羽以為進了刺客,仔細探查了一番,一無所獲,主子這才擺了擺手,讓他出去。

大概是夢裏魇着了吧。

聽他這麽一問,賀蘭修的表情都有點發木:“……”

昨天夜裏,他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稀奇古怪的東西,不僅會發光,居然還會亂飛,最可怕的是,它甚至會口吐人言。

驚得他當場就拔劍而起,一通猛刺,這東西卻毫發無傷。

這也就罷了,它還問自己是不是想當皇帝,說它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賀蘭修只當這是什麽術士的戲法,定然是有心人派來試探或陷害他的。

然而好一通折騰之後,甚至把門外的祁飛羽都驚動了,他也沒尋到這東西的破綻。

直到天色大亮,他終于放棄了掙紮,這才堪堪睡下,然而夢裏也是一陣兵荒馬亂,根本睡不清淨。

出了房門,775趴在他的頭上,得意道:【現在你相信了吧?賀蘭府裏來來往往這麽多人,沒一個能看得見我。只有你,天選之子,天命之人,才能看得見我,還能跟我講話。這是多大的榮幸,你可要好好珍惜。】

賀蘭修面無表情:“我真的不想當皇帝,你去找別人吧。”

【騙我可以,可別把你自己也騙了。全天下就屬你最想當皇帝,我不找你還能找誰?】

【只要你聽我指揮,就肯定能當上皇帝!】

至于能當一天還是一個時辰,它可就沒法保證了。

賀蘭修眯了眯眼:“你要指揮我做什麽?”

775見他松了口,立馬給出指導性意見:【你都已經跟小皇帝搞上了,近水樓臺的,怎麽就跟他鬧上別扭了呢?快去把他哄回來,只要能把他哄得神魂颠倒……将來,他的不就是你的了嗎?】

賀蘭修只覺得它天真:“至親至疏夫妻,何況是帝王家?歷代哪個皇帝,肯将皇權平分給皇後?同正兒八經的發妻皇後共享江山,尚且難以做到,更遑論男寵幸臣之流。”

775一想也是,于是又換了個方向忽悠:【他要是不肯把皇位讓給你,那你用美人計獲得他的信任,讓你當個攝政王什麽的,不也更方便你篡位嘛。】

賀蘭修更覺得這東西愚蠢了:“皇帝自登基起便受太後和外戚壓制,吃盡了旁人攝政奪權的苦頭,若是一朝得勢,定然會瘋狂鞏固皇權,拼命将權力握在自己手中,又怎麽可能設置攝政王之流,再同自己分權?”

775:【……】

怎麽好人宿主它哄騙不來,壞人宿主它也忽悠不來!

下午,冊封太尉的懿旨與金印紫绶一同到了賀蘭府。

新官上任事情繁多,他整整忙了好幾日,才堪堪理順手頭的事務,若不是楚王生辰到了,賀蘭修恐怕還是不會進宮。

楚王容恪,乃是賀蘭太後的親生子,先帝的遺腹子,也是賀蘭修的親表弟。

若非先帝駕崩之時他還在太後腹中,是皇子還是公主、能不能平安生下來都未可知,這皇位也未必會落到容慎頭上。

畢竟容恪是先帝唯一的嫡子,再加上賀蘭太後的受寵程度,哪怕身在襁褓,先帝也很可能會将位置傳給他。

賀蘭太後嘴上不曾說過什麽,可賀蘭修心中清楚,她必然為此事耿耿于懷,至今恐怕也沒有釋懷。

年歲太小的孩子,宮中怕養不活,生辰不會大辦,因此容恪這四歲生辰,只是在宮中辦了個家宴,出席的只有幾位宗室的王爺,再加上賀蘭家的親戚罷了。

賀蘭太後十分疼愛自己唯一的孩子,也是怕他遭人暗算,不許他太過活潑跑動,只有在賀蘭修這個武藝高強又可以信任的表哥在側時,才準許他撒一會兒歡,所以容恪十分親近這個表哥。

旁人送的名貴珍寶他一一謝過收下,卻并不見有多歡喜,賀蘭修只送了一把普普通通的小木劍,容恪卻愛不釋手地抱在懷裏反複把玩。

賀蘭霜眼含慈愛地看了一會兒,對賀蘭修道:“恪兒是真喜歡你這個表哥。”

容恪立刻大聲附和道:“恪兒最喜歡修表哥啦!将來恪兒要跟修表哥一樣習武,當用兵如神的大将軍!”

賀蘭霜唇邊的笑意微不可察地滞了一下。

賀蘭修卻一把抱起了容恪,朗聲道:“好恪兒,這麽小就知道自己将來想幹什麽,果然是鳳子龍孫,自幼便有志向!不過想用兵如神,光習武可不夠,有勇無謀,則為莽夫。智勇雙全,方為良将。”

容恪想了想,道:“那恪兒不僅要跟修表哥一樣努力習武,還要跟修表哥一樣好好讀書!”

賀蘭修立刻贊道:“恪兒果然聰明,一點就透。”

容恪挨了誇,立刻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賀蘭霜這才真心實意地揚起了嘴角,又看了眼賀蘭修。

賀蘭家這麽多的後輩裏面,就屬她這個侄子最為争氣。她有意讓恪兒與他多多親近,也是想讓他日後能多加輔佐恪兒,既要做一對友愛的表兄弟,更要做一對可以互相信任的君臣。

想到這裏,她柔聲道:“恪兒既然這麽喜歡跟你玩,你日後也多多進宮來陪陪你這個表弟。他日日在宮中悶着,哀家看着也心疼。”

賀蘭修笑着應道:“臣遵旨。恪兒與臣血脈相連,臣自然要好好愛護表弟。”

賀蘭霜欣慰道:“別君君臣臣的了,今兒是家宴,不講那些禮節客套。來,開宴。”

既是家宴,賀蘭修也不拘束,不知不覺便多喝了幾杯。

容恪時不時就扭頭看他,這會兒奇道:“修表哥,你臉紅啦。”

衆人聽見,也連忙轉頭去看,果然見賀蘭修兩頰浮上一點紅暈,似有醉态。

賀蘭霜關心道:“以往不見你嗜酒,這是怎的了,可有什麽心事?”

賀蘭修搖搖頭,笑道:“北境苦寒,在冰天雪地之中行軍打仗,唯有烈酒可以暖身,因此變得有些貪杯,讓大家見笑了。”

他意識十分清醒,只是酒意容易浮于面上,不過這一點就不足為外人道了:“今日家宴,恪兒又長大了一歲,我心中高興,這才多喝了些,不妨事的。”

賀蘭霜點點頭:“想喝就喝,若真是醉了,那便留在宮中歇息一夜,也不是什麽大事,盡興就好。”

“謝姑母。”

聽見這聲“姑母”,賀蘭霜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見賀蘭修手中的酒杯又空了,一旁的宮人連忙舉着玉壺上前來替他斟酒。誰料一個手抖,竟是失手将壺中的酒盡數灑到了賀蘭修身上。

眼見他衣袍浸濕,那宮人臉色慘白,當即跪地叩首求饒道:“奴婢該死,請太尉大人恕罪!”

賀蘭修卻只擺手道:“無礙,我去換一身衣裳就是了。”

太後身旁的女官立即斥道:“笨手笨腳的,還不快帶着太尉大人去更衣?”

那宮人戰戰兢兢,見賀蘭修不曾動怒,這才松了口氣,起身道:“請大人随奴婢來。”

到了偏殿,宮人垂首恭敬道:“大人請進。”

進入殿內,果然已經備好了幾身嶄新的衣裳,還有幾名宮人在一旁等待侍奉更衣。

賀蘭修在軍中待久了,不習慣女子近身服侍,只讓她們出去,自己挑了身長袍換上。

然而,還沒等他把衣衫整理完畢,殿內的門突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賀蘭修三兩下攏好衣裳,警覺斥道:“誰!”

一道尖細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聽聞太尉大人不欲宮女近身,公公特遣奴才前來侍奉。”

隔着屏風,賀蘭修只見外面立着兩道人影,看服飾确是內侍無疑。

然而一個垂首躬身,另一個卻挺立在原地,絲毫沒有下人的姿态。

他心中有了猜測,将剛剛束好的衣帶散開,準道:“進來。”

兩人一同進來,果然,其中一人烏發雪膚,風姿明秀,容貌倒是上乘。然而身形纖瘦,神情膽怯,嘴唇微微泛白,看起來十分孱弱。不是當今天子容慎,又能是誰?

容慎盯着賀蘭修因紅暈更顯冶麗的臉龐,目光竟顯得有些癡了。

賀蘭修察覺到他的視線,卻借着酒意閉上眼躲開了,不耐地對那真太監道:“不是來侍奉我更衣的?愣着做什麽?”

既已經一刀兩斷了,為何還要湊上前來?

容慎不語,那小太監也沒有接話,只安靜地上前幫他穿衣。

然而态度雖然順從,動作卻很是生疏,竟像是從未伺候過人一般。

賀蘭修心中煩躁,正要訓斥,卻突然嗅到了他身上頗為明顯的藥味,還有一絲似有似無的……龍涎香。

他驀地睜開眼,果然見容慎正垂着眼眸,神情溫馴地替他束衣帶。

賀蘭修心中頓時猛地一動,但終究也沒有出言阻止。

許久之後,容慎終于替他整理好了。

堂堂天子,替人更衣,甚至還要面帶歉意,伏低做小道:“我不太會這些,太尉大人不要生我的氣。”

賀蘭修神情複雜:“陛下何必如此。”

容慎充耳不聞,自顧自道:“如果一定要生我的氣,那我就只能拿自己來賠罪了。”

就着給賀蘭修更衣的姿勢,容慎埋進他的懷裏,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畢竟我什麽都沒有。外人都道我是無上天子,富有天下,但你知道的,其實我一無所有。”

“我虛居高位,日夜惶恐,明知匕首只能充當一個慰藉,派不上任何用場,但我還是放在了枕下。因為你不在宮中,再沒人能護着我,我只能學着自保。”

“你說你要愛護表弟,會好好對容恪。”

“可太後是我的嫡母,論起來,我也是你的表弟啊——”

“修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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