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好個段轶, 竟敢壞了我們的好事!”容玦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氣急敗壞道,“怎麽偏偏就讓他撞上了我們的計劃?要不是他突然出現, 此刻朝野上下, 必然已經是怒氣沸騰了!”

一旁的鄭王閉着眼睛,始終沉默不語, 良久才睜開雙眼,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不是偶然路過的。”

容玦瞪大了眼睛:“什麽?那莫非,他是有備而來?”

“你好好想想, 賀蘭修如今是什麽身份?段轶是什麽身份?他們二人,又是什麽關系?”

容玦還是摸不着頭腦,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鄭王的問題:“賀蘭修是太尉, 段轶是宮中禁軍統領, 段轶一向唯賀蘭修馬首是瞻, 是他的心腹親信。”

“這就對了!他們兩個都位高權重, 關系又極為熟稔, 那為什麽非要跑到人多眼雜的酒樓去招搖過市?在自己的府上豈不是更為自在, 還不用擔心被旁人偷聽了去?”

容玦讷讷道:“或許是想去熱鬧的地方玩樂……”

鄭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你何曾見過這兩個人耽于玩樂?如果是為了設宴待客,那倒也勉強能說得通, 可偏偏只有他們二人相聚!偏偏這地方又如此巧合!”

容玦震驚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既然如此, 那賀蘭修為何還要出面見我?他就不怕我生出疑心?”

“按你所言,當時酒樓往來之人甚多, 你身邊又圍着些纨绔, 說了些混賬話,他仗義執言, 自然是為收買人心。你若是不喊出他的身份,那倒也罷了, 畢竟在場只有你一人識得他,他總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吆喝出自己的身份。可偏偏,你又為他的名聲做了嫁衣……”

容玦慚愧地垂下了頭:“是兒子考慮不周,還被他揭破身份,傷了父王的聲名。”

鄭王見他自責,語氣倒也溫和了些許:“不過幾個纨绔争執而已,算不得什麽大事。但你以後也不必再故意跟他們混在一處了,若我所料不錯,賀蘭修大概已經猜出了這是我們父子的手筆。”

“可兒子還是想不通,究竟是何處露了破綻。先前他明明是一直死盯着保皇一黨的,怎麽會突然懷疑到我們頭上?”

鄭王嘆了口氣,道:“因為我們動到了他最為熟悉的地方,軍營。”

“秋獵之事,我便苦思冥想了許久,卻怎麽也想不出,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分明是精心豢養的私兵,武器衣甲也全是精心仿制,足能以假亂真,最後又是分散着混入了禁軍,甚至還有軍士裏應外合,怎麽居然會一個不落,就連我們埋的眼線也悉數被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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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借用兵馬押送囚車,收買将領計劃此事,竟又被他提前安排了應對之策,我這才明白,京中兵馬一舉一動都在他掌控之中,所以只要稍有異動,他就能順藤摸瓜,找到我們頭上來!”

“賀蘭修畢竟年輕,入朝時日不久,前朝根基也不深,保皇一黨又對他深惡痛絕,所以他想在朝中翻雲覆雨,沒那麽容易。但軍營,卻是他自年少時就開始經營之處,北境大軍和宮中禁軍都是他的掌中之物,現在又領了太尉之職,總攬天下兵馬,我們豈能在他的眼皮底下瞞天過海?”

容玦聽完,卻是驚出了一身冷汗:“這麽一看,太後一黨手握重兵,即便我們占盡人心,也足以憑武力壓制我們,我們哪裏還有勝算?”

“那可未必。”鄭王冷笑一聲,“如今手握重兵的是賀蘭修,而非賀蘭太後。親族又如何,姑侄又如何,自古為了争權奪利,連父子兄弟都能自相殘殺,誰又能保證,他會永遠屬于太後一黨?”

長樂宮中,茶香袅袅,氤氲缭繞。

一道纖細的身影跪坐在席上,擡手時露出兩截素白的手腕,行雲流水般優雅矜貴地分茶入盞,雖是垂眉斂目,令人難以窺見全貌,眼睫卻不時輕顫,自有一股惹人憐惜的風情。

直到捧起茶盞,她這才微微昂首,終于露出了一張清雅俏麗,眉目如畫的臉龐,聲音與動作一樣不急不緩,沁人心脾:“請太後、太尉用茶。”

賀蘭太後接過茶盞,只輕輕抿了一口,便立刻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贊道:“烹茶一道,技藝高超者有之,賞心悅目者有之,可若要二者相結合,哀家覺得,莫說這京中貴女,只怕放眼整個大齊,也少有人能與阿芷相比啊。”

名喚阿芷的女子抿出一個清淺的笑容,恭敬道:“太後盛贊,民女如何敢當。不過雕蟲小技罷了,能搏太後一笑,已是民女之幸。”

賀蘭霜笑道:“聽聽,這張巧嘴,可真是會說話呢。”

她身後的女官也跟着打趣道:“太後平日裏一直嫌奴婢們笨嘴拙舌,說是只有太尉大人這個侄兒說的話還算中聽。如今這阿芷姑娘一來,豈不是連太尉大人都要被比下去了?”

阿芷的臉驀地紅了幾分,悄悄擡眼看了看太尉俊美如神祇,此刻還挂着幾分笑意的面孔,輕聲道:“民女豈敢與太尉大人相比。”

話題自然地轉到了賀蘭修身上,他也不退不避,只笑道:“姑母身邊能多幾個合心意的人自是好的,等我出宮去挑選一些能說會道又多才多藝的,送進宮來侍奉在姑母身側,也好給您解解悶兒。”

賀蘭霜道:“你先別急着為我操心,宮中的宮人不計其數,我要挑人解悶,難道還會挑不着可心的?倒是你,分明已經老大不小了,身邊竟連個通房侍妾都沒有,說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話。既沒有個知冷知熱的照顧你,又沒人能為你妥帖打理後宅,你讓姑母如何能放心得下?”

賀蘭修的目光饒有興致地往阿芷臉上一轉,她的頭頓時埋了下去,頗有些羞澀道:“太後恕罪,宮門即将落鎖,民女不得不先行告退了。”

“也好。改日你再進宮來,多陪哀家說說話。”

“是。”

目送着那道袅袅娜娜的背影跟着女官出了門,賀蘭霜才道:“這孩子的母親是我的手帕交,早些年不幸病逝了,繼母又哪裏肯盡心替繼女操辦婚事呢,這才耽擱到了十九歲還沒有定親。”

“不過這孩子,品貌都是極好的,年齡大一點也不妨事,倒正與你相配,又加之性子沉穩,不是那等撒嬌賣癡,悍妒吃醋的攪家精,既不用你費心思安撫,又能幫你穩定後宅。”

“她出身高門大族,門戶也同你般配,雖然父親官職低了些,但我們日後提拔提拔,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你若想有個更得力的岳家,那就将她納為側室,另娶個賢惠大度的正妻也就是了。”

賀蘭修臉上的笑意沒變:“姑母替我考慮得再周全不過,侄兒實在感佩于心。”

賀蘭霜眼睛一亮:“你這是,答應了?”

賀蘭修卻道:“姑母也知道,這麽多年以來,侄兒始終不願輕易娶妻納妾,一是我眼光挑剔些,二來則是,我想與心意相通之人攜手一生,所以不大情願與誰将就。”

賀蘭霜第一反應便是他實在天真,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耽于那虛無缥缈的情情愛愛?

可看着他明亮的雙眸,再想想曾經年輕時也是這樣憧憬真情的自己,她那句湧到嘴邊的“天真”到底還是咽了回去。

“這位姑娘既然能得了姑母的青眼,那侄兒自然是無可挑剔的。可這心意相通,卻不是驚鴻一瞥就能定下的,還請姑母給我些時間,讓我再同這位姑娘接觸幾回。畢竟終身大事難以更改,一旦行差就錯,屆時湊成一對怨偶,那實在是辜負了姑母的一番心意。”

他這番話說得真摯誠懇,賀蘭霜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也好。”

賀蘭修起身離去之後,她語氣欣慰地對女官道:“這孩子到底沒有同我離心。我真是昏了頭了,聽了幾句挑撥之語,居然就開始懷疑起自己看着長大的親侄子來。”

女官笑道:“太尉乃是至情至性之人,連對那還沒有出現的心意相通之人都能如此忠貞,又怎麽會背棄既有親緣又有感情的姑母呢?”

賀蘭霜點點頭:“何況,他也實在沒有理由背棄哀家。無論是皇帝,還是鄭王,別人能給他的,哀家都能給,別人不能給他的,哀家照樣能給。”

女官道:“太尉身居高位,又手握重兵,即使沒有這些,他的領兵才能也不可小觑。太後若真中了他人的離間之計,那豈止是自斷臂膀,更是給他人送去了一大助力。”

賀蘭霜的臉色漸漸肅然起來:“你說得對。這幾日傳入哀家耳中的風言風語,定是有奸人在其中作祟!”

聽完775轉述的這句話,賀蘭修終于對在長樂宮門口玩耍的容恪道了別。

在容恪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他大步邁了出去,剛出宮門,臉色就沉了下來。

“飛羽,去查今日那女子的來歷。還有,太後最近都接觸了什麽人,是誰在她耳邊嚼的舌根。”

幸好今日太後只是拿婚事來試探他,也幸好,目前來看,太後對他的信任還算深厚。

但他心裏如明鏡一般,只要他手裏還握着兵權,那就沒有誰能夠永永遠遠、完完全全地信任着他。

而以他在軍中的威望,即使他甘願交出全部的兵權,也沒有任何一個上位者會放他全身而退。

他早就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更無法改道的不歸路。

祁飛羽領了命令,還沒離去,就見一個小太監遠遠地跑過來,小聲奏道:“太尉大人,陛下病了。”

天子寝宮,含章殿。

賀蘭修一踏入殿內,就聞見了比往常更為濃郁的藥味。

幾個宮人太監進進出出,顯得有些忙亂,但作為一座皇帝居住的宮殿來說,這裏還是太冷清了些。

賀蘭修微微加快了腳步,直到接近龍榻,看清容慎潮紅的臉色,才皺眉道:“怎麽病得這麽厲害?”

容慎聞聲睜開眼望向他,大概是因為生着病,眼睛竟變得有些濕漉漉的,看起來十足的可憐。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倒像是受了委屈的家寵。

福祿躬身替皇帝回道:“禦醫來看過了,說是風寒入體,大約是着了涼。”

正值秋冬換季之際,溫度驟降,着涼感上風寒确實也常見。

“你們是怎麽侍奉的?昨日明明還好好的,今天怎麽就突然——”

話還沒說完,賀蘭修自己先反應了過來。

昨夜他跟容慎厮混了許久,中間還在窗邊胡搞了一通,他自己身強體健倒是沒什麽,可容慎的體質,哪裏經得起這般亂來?

見他沉默不語,容慎微微支起身子,聲音虛弱道:“我沒事,你不要擔心,喝幾副藥就好了。”

恰好一個宮人捧着托盤進來,輕聲道:“陛下,禦醫開的湯藥煎好了。”

福祿接過托盤,命他們都退下,然後捧着玉碗躬身道:“陛下,來,喝藥了。”

容慎只輕輕抿了一口,就抱怨道:“好苦。”

明明在怪湯藥苦,可他既不看藥,森*晚*整*理也不看喂他喝藥的福祿,眼睛時不時就往賀蘭修臉上瞟。

賀蘭修嘆了口氣,對福祿道:“我來吧。”

福祿大概就等着他這句話呢,高高興興地把藥碗往他手上一放,頭也不回就退了出去。

殿內的人都退出去了,容慎倚在賀蘭修的懷裏,一口接着一口地喝,也不覺得藥苦了。

全都喝下去之後,賀蘭修又喂了他一顆碟子裏備好的果脯,這才扶着他躺下。

就在賀蘭修轉身去放藥碗的時候,腰間卻突然纏上來一雙手臂,背後響起了悶悶的聲音:“你要走嗎?”

賀蘭修解釋道:“我不走,把碗放過去就回來。”

“那你要娶親了嗎?”

“娶哪家的小姐?”腰間的手臂一點點纏緊了,明明還是個病人,力道卻大得像是想把他勒死一樣,“漂亮嗎?溫柔嗎?你喜歡嗎?”

賀蘭修答道:“漂亮,溫柔,不喜歡。”

“那別娶她了,娶我吧。娶誰,能給你帶來比我更大的助力呢?”

賀蘭修感受着背後灼熱的體溫,聽到這,總算确信這個人真是燒糊塗了,什麽話都說得出來。

可不知怎的,他居然也順着這糊塗話接了下去:“你放着皇位不坐,卻想來做我的太尉夫人?”

“太尉夫人?不。我要……要你做我的皇後。”

聞言,賀蘭修輕笑了一聲。

容慎似乎對他的笑聲很不滿,嘟囔着埋怨道:“你笑什麽?我這麽喜歡你,喜歡到想讓你做我的皇後,你居然還嘲笑我。”

“喜歡我?”賀蘭修漫不經心道,“那你做我的皇後吧。”

他背後的身體突然僵住了,抱着他的手臂也下意識松了幾分力道。

賀蘭修眼中劃過了然,挪開了自己腰間的手臂,語氣輕快道:“我開玩笑的。是不是吓了一跳?”

容慎輕輕“嗯”了一聲,倒也不再纏着他胡言亂語了。

夜裏,聽着容慎因為生病比平日裏更加粗重一些的呼吸,賀蘭修又握住了懷裏那塊刻着容慎名字的玉墜。

喜歡麽?

也許是有的吧。

他怎麽會委屈自己去跟一個全然不喜歡的人做盡世間親密之事?

但這份喜歡的程度,也就僅限于此了。

足以偶爾突發奇想,也許某一天可以讓對方做自己的皇後,卻不足以讓自己在皇位面前甘居人後。

他是這樣,容慎亦是如此。

賀蘭修松開玉墜,輕輕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見了一聲呓語。

這聲音很輕,很小,卻像是咬着牙擠出來似的。

“你敢娶……我殺了你們兩個……”

可能這夢境太過逼真,容慎居然渾身都顫抖了起來,不斷地重複道:“不許你娶別人,不許,不許……”

賀蘭修只好擁住他,輕輕地拍着他道:“我不娶別人,不娶。”

這一碰,他才發現容慎身上的溫度高得出奇,竟是又發起了熱來。

他連忙翻身下床命人去喊禦醫,而後又是一夜的兵荒馬亂,直至天明,容慎才将将退了熱。

“主子,您還要去上朝,不能再耽擱下去了!”祁飛羽急道,“若是上朝遲了被有心人探究蹤跡,那您昨晚宿在這兒的事情可就遮不住了。”

福祿也幫着勸道:“太尉大人,您就先去上朝吧,奴才會好生守着陛下的。”

可再勸也不頂用,賀蘭修鐵了心要陪在床邊等容慎醒過來,誰還敢硬生生将他拉走不成?

好在這時,容慎終于轉醒了過來。

看見賀蘭修坐在一旁,他眼裏先是綻出了幾分驚喜的光芒,而後又流露出明顯的依賴來。

“你去上朝吧,我……我沒事。”

賀蘭修看着他比前一日更加憔悴的臉色,握了握他的手:“我很快就回來。”

容慎沖他擠出來一個虛弱的微笑,而後道:“你昨晚,答應了不娶別人,我聽到了。”

“太尉大人……要說話算話啊。”

賀蘭修凝神看了他片刻,直看得他心慌起來,才終于應道:“好。”

“撒嬌賣癡,悍妒吃醋”,賀蘭修總算是明白了,太後口中的“攪家精”到底是什麽路子。

可對上這雙濕漉漉的眼睛,他竟然說不出半個不字來。

“我說話算話。”

他起身離開之後,容慎捂着自己亂跳的心,沖福祿露出一個笑臉來:“成了。”

福祿苦着臉道:“哎喲我的陛下,您這又是何苦呢!折騰自己的龍體來賭一個不知能不能信守的承諾,值嗎?”

“承諾當然不值。”容慎笑得高興,“但他的心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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