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蘇明墨前世被關在大獄裏時,牢房陰寒,有幾處監牢格外潮濕。
蘇泊遠老胳膊老腿,再加上因為其師魏良在朝中得罪過不少人,便有人花了點銀錢在大獄裏使心思,想讓蘇泊遠吃吃苦頭。
蘇明琛還在北疆大營,宣成帝特赦其罪,牢房裏一衆蘇家人,只有蘇明墨和幾個仆從是男丁。
父有難,蘇明墨不可能置身事外,幸好他被抓進大牢前特地往懷裏揣了兩片金葉。
那玩意兒細薄,獄頭搜身時沒檢查出來,被蘇明墨拿來賄賂獄卒,和蘇泊遠換了間牢房。
那牢房莫說蘇泊遠,蘇明墨都受不了,一月下來,他腿腳便落下了寒疾。
這次幸而蕭潛重生的早,但也沒早多少,聽思青說,他在蘇府外面蹲守這兩天,蘇明墨的随侍嘉易還去藥鋪裏抓過藥。
“我給你準備的補藥和補品不好用嗎?為何還要去藥鋪抓藥?”蕭潛幫他洗着腳,忽然問他。
蘇明墨怔了一下,才想起他從牢裏出來之後,蕭潛一直派了侍從在蘇府外蹲着。
蘇明墨想了想,低聲道:“回王爺,您準備的那些藥材太貴重,明墨未曾學醫,不得要領,所以便都沒用。”
簡單來說就是你送的都是些什麽,我看不懂。
蕭潛:“……”
大意了,應當順便寫張條子,将藥品補品的用法和用量都詳細說明的,思賢也是,陪着他去買藥時都不記得提醒他這些。
蕭潛有些懊惱,又問他:“那大夫怎麽說?可有落下什麽病根?”
蘇明墨怔然:“只是寒氣入體,照大夫的方子泡幾次藥桶即可。”
其實就是多泡泡腳。
蕭潛低頭看了看面前的木盆:“那我去給你換藥桶……”
“王爺不必了!”蘇明墨忙阻止他,“我晨起時已經泡過……”他臉有點紅。
知道要進王府,他自然在蘇家把該吃的藥,該泡的腳都泡了,萬一到了王府當着寧王的面泡腳,那成何體統。
蕭潛一想也是,又重新蹲了下來。
蘇明墨一直僵硬着身體,低頭看他。
都說寧王面冷心冷,可這幾日照蘇明墨看,外界言過其實了,除了今天明姍言語沖撞了寧王确實讓他看起來有些生氣,其他時候蘇明墨都沒見他露出任何不耐的模樣。
今日婚儀流程繁瑣,蘇明墨有幾次都快堅持不下去了,寧王卻一直安安靜靜地在旁邊配合,偶爾看他不便,還會伸出手扶他一把。
而且……
他竟然還關心自己腿腳受寒之事……
難道嘉易進了藥鋪之後,那侍從還特意跟進去問了?
一想到這是寧王的授意,蘇明墨就有點尴尬。
那本是私密的事……
他不覺得寧王會圖自己什麽,他孑然一身,父親在朝中又沒權沒勢,現在房間裏就他們二人,寧王也無需做給誰看。
那到底是為什麽呢?
“好了。”蕭潛擰幹帕子,幫他把一雙腳擦幹淨。
他顯然并不習慣幹這些事情,有些笨手笨腳,卻擦得很仔細。
蘇明墨的雙腳白白的,腳趾頭蔥圓飽滿,有些可愛。
見蕭潛盯着他的腳趾看,蘇明墨悄悄地将腳趾頭蜷了起來。
蕭潛微微一笑,也不逗弄他了,端起水盆道:“王妃早些歇息吧,本王去去就回。”
蘇明墨僵硬地坐在床邊等了一會兒,最後合衣躺下。
蕭潛在思賢的伺候下,在外間簡單清洗,回來後手裏捧着一床被子,他看見蘇明墨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被子也不打開,外衣也不脫,奇怪地道:“子遇不蓋被子睡覺,不冷嗎?”
“王爺,我……”蘇明墨裝不下去了,又坐了起來。
蕭潛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麽,看他可愛,笑着道:“你放心,本王是正人君子。”
說着将被子扔到一旁的卧榻上。
蘇明墨這才發現房間的另一頭擺着個三尺多寬,八尺多長的卧榻。
他見寧王像是想睡在那裏的樣子。
寧王九尺男兒,睡在這上面定然勉強,說不定還有部分腿腳要露在外面。
他方才進房間時就看到這卧榻,和房間的擺設格格不入,一開始竟沒覺得奇怪,現在才知道用場。
蘇明墨忙穿鞋下來:“這使不得,王爺,外面天冷,您睡這兒會凍着,我、我不然去外間睡吧。”
“外間是思賢睡覺的地方,你占了他的地兒,讓他去門口吹風?”蕭潛一邊笨拙地抖着被子一邊道,“你且先與我湊合幾晚,等改明進宮謝完恩之後,我再讓思賢給你安排別的房間。”
聖上賜婚,新婚當夜若不同睡一屋,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蘇明墨終于明白了蕭潛的用意,他慚愧至極,一方面又為自己方才的龌龊而感到羞愧,他道:“萬不能讓您睡這裏的,明墨皮糙肉厚,王爺您去床上睡吧,我在這兒将就幾晚就好。”
“皮糙肉厚?”蕭潛輕笑道,“是誰泡腳還需要藥桶呢?”
蘇明墨被他堵得啞口無言,一張臉都漲紅了:“可是……”
飽讀詩書的蘇明墨,第一次體會到一肚子道理大義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可是我不能讓您睡這裏啊!”
“為什麽不能讓我睡這兒?”蕭潛回過頭,故意道,“是心裏過意不去,還是道義上過不去?”
“若是心裏過不去,本王是自願的,自不會怪你。若是道義上過不去,這裏又沒有別人,除了外間的思賢,沒有本王的允許,他亦不能随便進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子遇,你有什麽好過意不去的?”
蘇明墨完全說不過他,最後他只好閉了閉眼,出主意道:“那王爺,那不然……我和您一起睡吧。”
“當真?”蕭潛扔下被子,揚眉笑道。
蘇明墨只覺得他這表情……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
但現在也沒別的辦法了,主卧那張床那麽大,他一個人睡上面,卻讓蕭潛蜷縮在卧榻上,這成何體統。
“當、當真。”蘇明墨只好硬着頭皮道。
蕭潛舒了口氣:“那也只好如此了。”
天知道他根本沒幹過這種下人雜役幹的事,幸好子遇向來心軟,沒懷疑他抱着被子進來是在做戲,子遇果然還是心疼他的。
蕭潛心裏喜滋滋地,換完衣服後就和蘇明墨一起躺到了床上。
床頭不遠處的屏風上并排挂着兩套紅色的喜服,紅燭已經被盡數吹滅了,只留下桌上的一盞油燈亮着微光。
蕭潛閉着眼睛,忽然聽見蘇明墨在一旁問他:“王爺,你怎知道我叫子遇?”
子遇是蘇明墨的字,是他親娘給他起的,除了親近的友人,外人不會這麽叫他。
蕭潛睜開眼睛,道:“我自知道。”
“子遇子遇,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的意思,對嗎?”蕭潛低聲問他,“我可以叫你子遇嗎?”
蕭潛雖然跟他隔了一拳的距離,那低沉的聲音卻像是響在蘇明墨的耳畔似的,震得他耳根發麻,腦海裏猶有嗡嗡的餘響。
“可以。”蘇明墨輕聲道。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他竟然第一次從自己的名字裏,品出了一種宿命的味道。
蕭潛死後這半年多時間,幾乎夜夜在皇城的上空徘徊,或許是習慣了,每當夜深,總是他神識最為清醒的時候。
重生後,蕭潛就發現了自己患上了這種失眠的毛病。
只要一閉上眼睛,不是看到那些跟着他在前線流血犧牲的将士們,就是看見蘇明墨一身是血地躺在他懷裏,告訴他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他保護不了蘇明墨,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為自己擋刀而死。
是他無能。
蕭潛被魇在這魔怔裏,滿頭大汗,找不到出路,直到聽見一個聲音在叫他:“王爺,王爺?”
蕭潛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推他,甚至有一只手放在他額頭上輕觸。
蕭潛驀然睜開眼睛。
天亮了。
“您醒了?”蘇明墨看他睜眼,舒了一口氣,“巳時了,咱們該進宮謝恩了。”
居然睡了那麽久?
蕭潛扶着自己的額頭起來,道:“思賢怎麽不來叫我?”
“他叫過您,但我看您睡得香,便讓他晚點,看您額頭上都是汗,是不是着涼了?”蘇明墨關切問道。
蕭潛擺手道:“無妨。”
雖然閉眼都是噩夢,但他好歹睡了一晚上。
蕭潛這才留意到蘇明墨已經換好衣服了。
又是他習慣的一身淺灰。
“你打算就這樣一身進宮?”蕭潛揚起眉尾。
“有、有何不妥?”蘇明墨低頭看了看自己。
“子遇大概忘記了,你是我寧王府的王妃,新婚第二日,你便穿得這麽樸素,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王府虧待了你。”蕭潛起身,随手取過一旁的中衣換上。
蘇明墨不敢看他換衣服,轉過身去:“那……”
蕭潛揚聲:“思賢!”
思賢機靈地進來:“王爺您可醒了,這是給您和王妃準備的面聖用的衣裳,需不需要伺候您換上?”
“不用了,”蕭潛大方道,“你去伺候王妃吧。”
嘉易跟随蘇明墨來了王府,但這畢竟是王府主卧,蘇明墨不好随意放他進來,只好任憑思賢幫他穿衣,偏偏這衣裳還真穿起來十分複雜,寬襟廣繡,光腰帶就束了一層又一層。
方才還很大方的蕭潛看見思賢的手在蘇明墨纖細的腰間穿來穿去,腰帶多一層,便更襯得他腰細身長。
蕭潛終于忍不下去了,對思賢道:“我來吧。”
思賢:“?”
他一頭霧水退到一邊,看着蕭潛幫蘇明墨把腰帶上的搭扣扣上,笑着道:“思賢手笨,上回就因這搭扣壞了我一根腰帶。”
思賢:“??”曾幾何時啊王爺?!
“馬上就要進宮了,可來不及再去讓匠人趕制一條。”
蕭潛說完,退後一步,欣賞了一下蘇明墨這一身,點頭道:“君之風采,對比潘安尤甚。”
蘇明墨臉一紅:“王爺謬贊了。”